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大清之仁孝皇后》 作者:由宝儿 文案 依托真实历史为背景,以康熙与赫舍里皇后的爱情为主线,书写大清入关后的第二位皇帝康熙的元后,赫舍里皇后的传奇人生,将这位历史上甚少被提及的皇后的一生,呈献给读者。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康熙,孝诚仁皇后 ┃ 配角:纳兰性德,福全 ┃ 其它:孝庄皇太后 ☆、楔子   隆冬的紫禁城,天空中飘散着的茫茫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宫,唯有几支娇红的腊梅依旧朵朵身姿,依如昔年一般。   清晨,入耳的依旧是每日掠过紫禁城上空的飞鸟声,他已经听了几十年了。   前些日子,看管废太子的太监来报,胤礽一反常态,行为疯癫,太医们都已经束手无策,甚至怀疑他是被鬼怪附了身。   康熙闻后,失声痛哭,纵然这孩子有万般错,即便他曾经私结党羽,策划逼迫他退位,但他也依旧是他最爱的孩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哎,没有人会想到,他最爱的孩子,会被他亲自下令软禁。   他总想,又或许,根本就是自己错了,是他一心想要他成为自己的接班人,继承皇位,把襁褓中的胤礽自幼立为太子,以至于从一出生就卷入朝廷纷争,所有人的眼睛都在这个孩子身上,这种种的因素,才酿成了今日不可回转的悲剧。   咸安宫烛火昏暗,外面有侍卫看守着,胤礽就在里面。   “皇阿玛,我就知道您会来看我的,我就知道您会来的。”   “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你本应该是个好孩子,可是你实在是让朕太失望了。”   “皇阿玛,儿臣知道错了,儿臣真的知道错了,您就看在皇额娘的份上,再给儿臣一个机会,放儿臣出去吧。”他不停地磕头请罪,或许他的皇阿玛还会向几年前一样,再给他一次机会。   “正是因为你的皇额娘,朕已经包容了你二十余年,你却屡教不改,一错再错,大清的基业断不能交付于你。”   “皇阿玛,儿臣在这里生不如死啊!皇额娘若是知道儿臣如此之境……”   “不要再提你的皇额娘!生而克母,你最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的皇额娘。朕会给你的皇额娘一个交代!”   “皇阿玛!皇阿玛!您别走!”   这或许是这对父子有生之年最后一次相见了。   日复一日,他只是越发地疯癫,再到后来,见着人就要拉着问,“皇阿玛让谁当皇帝了!让谁当皇帝了!”   他疯了,彻底地疯了,若说这一生的荣耀都是因为他的生母,那这最后的凄凉,又是因为谁呢?   才出了玄武门,大雪突然就停了,一行人抬着轿撵一路地走,这是巩华城第几次迎来圣驾,或许在他日的史书之上,会一一计算出来。   “四十多年了,今日又是除夕了,你瞧瞧,朕又老了一岁,你多好啊,永远是这样年轻的样子活在朕的记忆里。”   那些年的日子,有一次慢慢地清晰起来。她总是站在他身后,做着最贤德的皇后,或许,她不曾有过轰轰烈烈的大事被载入史册,但她却是历史上极少人可以匹及的千古一后。   她的功绩,都藏在历史的点点滴滴里,藏在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用一生的柔情似水,一点点渗透进他的血液里。   本以为历经了那样多的苦难,终于可以一切安稳,从此便可以相依相偎,永不分离,犹如初遇时,那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   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喜得贵子的同时,却痛失爱妻。   那一年,她只有21岁,所有的药物都失去功效,他是天之骄子,他的一句话可以主宰世人,但却留不住心爱的女人,他握着她逐渐瘦弱的手,恨不能将时光停留,再不流逝,若能让她安好无恙,他愿拿这天下去换。   “菀玥啊,你想过朕吗,为什么从来不曾出现在朕的梦里。”   傍晚的微风在夕阳温柔的注视下,显得更加轻盈了,他站在皇后的陵前,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铺开。他想要告诉她,他对她的情意,纵使隔了生死,亦鲜亮如初,犹如十三岁那年,她走进他的生命。   因为对她的爱,他对赫舍里一族重用有加,因为对她的爱,他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可是这一切的好,终究还是被他亲手打破。   “我们的儿子,胤礽,他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想把朕的一切都给他……”那轻抚着冰冷的棺享,那里面躺着她,她听得见吗……   “可惜啊,朕把他立了,废了,废了又再立,终是没能成大器。朕一直想着,就算是为了你,朕也要尽力保全胤礽,朕更害怕太子被废,阿哥争储,骨肉相残。但是,朕不能把一个不成器的太子硬扶上皇位啊,不能把大清的江山交到他的手里啊。朕对你食言了,这都是朕的罪过。”   “朕把对你的爱都给了他了,有的时候问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太过宠爱,可是,朕总想着,他的血液里流着的也是你的血,他像你。哎……朕对不住你啊,你不会怪朕吧。”   她究竟是他一生的行止,还是他的天涯走岸。   那九年的光阴,在记忆里绵长,总也说不完。他这一生亏欠她太多,他们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只一心想要铲除鳌拜,稳固政权,到底对她疏于照顾,以至于承祜未满四岁夭折,皇后悲痛万分,身体每况愈下。   或许是上天眷顾,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又有了孩子,可他却在这个时候鲁莽撤藩,招致三藩叛乱,她开始整日整日为他担惊受怕,最后难产,香消玉殒。   她离开的时候,孝庄皇太后看着他的样子,越发地害怕,那是太宗皇帝失去海兰珠时的样子,是世祖皇帝失去董鄂妃时候的样子。   “你万不可像你的皇阿玛那样,为了一个女子,抛下大清,抛下皇位。皇祖母和大清国,都再也经不起了。”   “皇祖母放心,孙儿断不会扔下大清江山。大清江山永固不衰,满汉一家,百姓安居乐业,这是孙儿与她共同的心愿。”   他重新振作,一切都是为了对她的承诺。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康熙二十年,历时八年,他终于攻破了吴三桂的大军,平定云南;二十二年的时候,福建水师提督施琅打败了郑氏海军,收复了台湾;三十六年,朕亲政葛尔丹攻破三万骑兵,夺回准葛尔。   可是,她终究不在他的身边了。他每每举杯,望着挂在天上的那一轮明月,一饮而尽。   “菀玥,朕一手打下的盛世江山,你可看到了?”   谁人能知晓,他坐拥万里江山,却享无边孤单。   算来,已经四十七年过去了,“你走了,福全,容若,老祖宗,都走了,到头来只剩下朕一个人,注定了是个孤家寡人。”   “菀玥啊,朕也老了,不知道还能来看你几回了……”   夕阳挂到了天边,夜风袭来,越发地凉。   “万岁爷,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宫去了。”   他转身回望,“这一生再遇多少人,终究不是你。”是啊,一生,来来去去那么多的人,都抵不过她。   清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畅春园清溪书屋里,千古一帝走完了他的一生。   在人生最后一刻,他口谕召三、四、七、八、九、十、十二、十三诸皇子及隆科多觐见,而对于那个他疼爱了四十余年的孩子,唯有留下最后一道遗命。   “善待胤礽……”   他在儿子的尔虞我诈中老去,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九龙夺嫡”四个字是历史赋予他的孩子们的总结。   罢了,不知也好,他走了,谁会续写他的故事,而那个举世瞩目的关于皇位继承人所有的秘密,全都藏在了正大光明牌匾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  孝诚仁皇后是我最钟爱的女子,所以我坚持一历史史实为依据,讲述孝诚仁皇后的一生。 ☆、第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傍晚时分,天色越发地晦暗,方才密集的小雨才下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停了。紫禁城的琉璃瓦倒映着四方天空外的景色,如画一般。   9月里的节气,身上已经泛起丝丝凉意。   小毛子打着哆嗦,一溜烟地跑进屋子里,见梁九功斜靠在踏上,嘴里还哼哼着小调,倒是清闲自在的。   “衣裳送去了?”梁九功懒懒地问着话,那声音只憋在喉咙里,若是不仔细听,还真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送去了。”小毛子回道。   他翻过身来,依旧是个舒服的姿势,眯缝着眼睛,小毛子偷偷瞥他一眼,也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不是在自己身上,所以又低下头去,不敢乱动。   只听得梁九功又问,“万岁爷说什么了吗?”   小毛子似是暗暗地窃喜,却也只站在那里不敢动,一句一句地答着话,“就让搁一边。”   “这会子,皇上在干什么呢?”   这个小毛子也不知是遇上什么喜事,自打进了屋,脸上的笑总也收不住,“皇上还在和福全贝勒爷下棋呢。”   梁九功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坐起身来道,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这都什么时辰了,贝勒爷怎么还不出宫去呀,昨儿皇上还说,晚上要出宫看灯会去呢。”   他正担心着别误了时辰,见身边的人没了动静,转头打量着他道,“你傻笑什么呢?”   “皇上这会儿正高兴着呢,方才儿子方才送衣裳去,皇上跟儿子说话的时候,冲儿子笑了呢。”   这话倒是把梁九功逗乐了,觉得他很有意思,引得方才的睡意全无,“万岁爷才不过冲你笑一笑你就能乐成这样呀?怎么着,今儿晚上该睡不着觉了吧。”   那小子抓抓脑袋,说话倒也实在,“嘿嘿,这可是儿子头一回见皇上笑,儿子心里头高兴呢,就跟得了赏一样。”   以梁九功现在的身份,自是不屑他的滋味,嘲弄地指着他笑道,“瞧你小子那样儿,傻不傻呀。”   小毛子见梁九功这会子兴致正好,寻思着倒不如就趁着眼前这时机,把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思透露一些给梁九功,便小心翼翼提示道,“儿子要是能有一日也像爹一样,上御前伺候着,也算对得起自己那命根子了。”   梁九功怎能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只是不说话,撑起身来就要下地,小毛子最是眼皮子活的,立刻过去跪在一边替他把鞋子穿上。   想他素来服侍周到,梁九功倒也是疼他的,“你们呐,一个个见着我成日里头风风光光,能跟在万岁爷的后头进出,可你们哪里知道,你爹我可是提着脑袋干差事呢,这背地里头的苦,我和谁说去,哪是你们能明白的。”   这样的话,哪里是眼下的小毛子能听得进去的,他如今只一心往高处去呢,时才又得见了龙颜,更是铁了心,“爹,儿子不是想着,有一日祖坟上也能冒回青烟不是。”   “臭小子,告诉爹,你心里是不是合计得差不多了?”   他倒也不瞒着,“儿子做梦都想在皇上跟前儿伺候,哪怕是给皇上端屎盆子。”   “皇上的屎盆子,是你想端就端的吗,让你吃一口皇上的唾沫都是福气呢!在说了,在御前当差,要是做错了半点,知道是个什么后果吗?”   “知道知道,给皇上当差,那小命就是交出去半条了。”   “别抬举自己了,皇上想要谁的命,那是瞧得起他。你小子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个儿几斤几俩!”梁九功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这小子倒像是有出息的样子,“臭小子,告诉爹,你琢磨这事儿琢磨多久了?”   小毛子吓得背脊一阵凉,他哪里敢说自己可是日日琢磨这事儿呢,只好扯了谎,“就刚才,就是刚才,见着皇上,皇上他就那么一笑啊,儿子心里扑腾扑腾地跳,热乎地就跟给火点着了一样。”   梁九功大笑起来,朝他胸口轻拍了几下,“着什么急呀,好好当好你现在的差事,等有了机会,爹自然能记得你。”   小毛子赶紧磕头,“儿子要怎么谢谢爹呢,您就是我亲爹,不,您是比亲爹还亲的爹。”   正说着话,一个小太监匆匆进来传话,“梁公公,贝勒爷就要出宫去了,皇上叫您到清宁宫去呢。”   他掸掸了袍子上的灰,整了整领口,提了提精气神儿,“知道了,这就去。”   夜色慢慢落下,丫头们撤了晚膳,又在屋子里头熏起了香。   菀玥端坐在镜前,取下夹在发间的玉簪花,稚气未脱的清秀脸庞上弯弯的眉微皱着,昨儿才过了中秋,今天偏就下雨了。   “勇儿在哪儿呢,快过来替我梳头吧,可别让师傅等久了。”   勇儿听见主子唤她名字,立刻小跑着到她身边,“来了来了,小姐。”   她拨弄着耳边的头发,从镜子里向外头瞧去,黑乎乎的一片,也看不清什么来。“外头的雨可还下吗?”   “知道小姐要出门看灯会去,这不,早就已经停了。”勇儿回道。   屋子里气氛倒好,灵儿正提着花篮子进来,摆到她的面前,“小姐,这是奴婢放才在花园里摘的,刚被雨水冲了,瞧着更鲜艳呢,一会儿您出门,看着要戴哪一朵好。”   她扫了一圈托盘上缤纷的花样,拿起正中那朵艳红色的,又放下,“我可不戴花的。”   “啊?您不戴花?”   菀玥转回身对着镜子,拿下耳朵上垂着的耳坠子,“你忘了,我今儿出门去可是男儿的装扮,如何能戴花呢,让人瞧着还不成,哈哈哈。”   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大笑起来,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来。   灵儿看着榻上放置这才熨好的长袍褂子,这才想起来主子昨儿说的话,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哎呀,奴婢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快点儿给我更衣,都什么时辰了,师傅一定等着急了。”   “小姐不着急,方才已经派人去瞧过了,纳兰公子在前厅正和老爷说话呢。”要说勇儿鬼机灵的,主子的事儿她可是件件放在心上,从来不错的。   “快快快,扣上扣子,哎呀,辫子辫子。”   “来啦来啦,我的小姐。”   “哎呀小姐,您慢点,还没整理好呢。”   几个人围着一阵手忙脚乱,她只一心急着出门,一个劲儿地催着丫头们。   直到拉着容若出了府门,菀玥才算松了一口气,要不是她跑得快,兴许爷爷又要像上回那样,让她带上一群人跟在后头,如何还能玩得尽兴。   想起前些日子在容若那里听说了灯会这事儿,好容易求了老爷子答应,今儿才得以出门去,若是不能玩得尽兴,可是对不起自己个儿了。   这一年一度的中秋灯会可只有三天,或许在百姓看来热闹不过如此,年年这般,但在菀玥这样的闺中小姐眼里可是一样的。眼前一盏盏玉兰状的大灯笼组成一条明亮的光带,在茫茫夜色中直向江对岸伸去,远处看去,像一只只萤火虫,随着夜风一闪一烁,似一条发光的长龙在悄悄地蠕动。   整日里关在府里的菀玥哪里见过这样的热闹,东瞧西瞧,自然是看什么都新鲜。   “我从来不知道,灯会竟能是这样地热闹。”   容若笑道,“你倒是觉得新鲜,其实啊,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这儿本来就是京城的繁华之地,日日如此,只是这几日赶上中秋,多挂了些个灯笼而已。”   “这样的地方就算日日来,都看不够。”也是了,就连这糖人儿都引起了她不少的兴趣,更何况这满街的新鲜,哪里瞧得过来。   “今儿这样的日子,师傅怎么不叫上卢姐姐一起出来看热闹,倒来陪着我。”她打趣道。   “你卢姐姐的身子弱,可经不起你这样逛。”   “青岚妹妹也有几日不见了。”   “你光想着她们了,那我走了。”容若平日里就最爱逗她的,大家闹一闹笑一笑,倒也有趣。   “你可是答应了爷爷要护着我的,这儿人这么多万一遇上歹人可怎么好?”   “哪里来的歹人?这样多的人,真要遇上了一个,那还真是缘分哩。”   “师傅就爱玩笑,这算哪门子缘分?”   他们随着人群走,晚些的时候,对岸的人越发地多,远比这里热闹地多。   容若指着对岸道,“菀玥你看,别光顾着在这儿逛了,去对岸瞧一瞧,一准儿比这里还热闹。”   “好啊,快走快走。”她这会儿可是惜时如金,爷爷可是特别吩咐了早些回去的,这回若是不听话,下回一准儿不让她出门了。   一路往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容若不经意注意到擦肩而过的人,眼神总是时不时地落在菀玥身上,起初也甚是好奇,自然也忍不住往她身上瞧。终于笑出声来。   “你以后啊,可别再穿男子的衣裳了。”   菀玥见身边的纳兰突然以这般的眼神瞧着自己,倒也愣了,低头打量自己,也看不出个所以来,莫名道,“怎么了,是哪里不对劲吗?”   “哈哈哈”,容若笑着问道,“你可自己瞧一瞧,这世上哪里见过有这样俊俏的男子?”   “真是讨厌,还师傅呢,竟然如此笑话我。”   “好了好了,我实在也不是取笑你。”   “你还说。”菀玥追过去就要打他,突然,腰间不知哪来的一股力,将她整个人往地上拽去。   “哎呀!”她只觉得身子一重,整个人不受控地倾斜着就倒了下去。   容若闻声回头,急着跑过去扶住她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菀玥!你怎么了!” ☆、第2章 作者有话要说:  【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早雁相思。】 作为一名新晋电影编剧,最大的梦想是将仁孝皇后这一历史人物搬上荧幕,小说更新完成后,会进一步着手剧本改编的时宜,期待各位读者的建议。   还不等容若过来,菀玥撑着地再一使劲儿,自己就站了起来。只是没等站定,就指着前头的人愤怒道,“喂,说你呢,你撞到了我,怎么也不知道赔个不是。”   那人闻声诧异回头,乍一见,模样实在是好生英俊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好像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凡气度,倒叫菀玥觉得自己这样大呼小叫是不是失礼了,不过再看他此刻的表情,怎么倒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他的嘴角掠过一丝无奈的笑,竟还一本正经,一副冷冰冰的口气问她道,“姑娘是在叫我吗?”   姑娘?他怎么叫她姑娘?他怎么会知道她是女儿身?   罢了,眼下无暇顾及那么多,菀玥自觉吃了亏不依不饶,“当然是在叫你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跌倒在地上,你难道连个不是都不打算赔吗?”   菀玥早就将身上的痛抛至九霄云外了,只一心要与他理论清楚,从小到大但凡她有理的,哪里肯服输,再说眼下,自己也算得上是千金贵体之人,却顶看不惯这些公子哥儿,一个个都自以为了不得,要不是仗着家里,他们又算得是谁。   “我为什么要赔不是呢?”   他果然这样说,看他的穿戴,倒是个读书人的模样,却不想竟然也是如此不知礼数的人,这便叫菀玥更恼火了。   “要不是你的玉佩缠住了我的衣裳,我怎么会跌到地上,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   听了她的这番话,他竟是恍恍点点头,好像是才明白过来似的。“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为什么偏说是我的缠住了你的,而不是你的缠住了我的呢?”   菀玥哪里想得到这个人虽是相貌堂堂的,竟是这般不讲理之人,着急起来,“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不讲道理!”   纳兰容若自知那人不讲理,又见她菀玥说话越发地没好气,自然担心,难得出来这一次,可别惹出了乱子,上前劝道,“好了好了菀玥,你也没怎么伤着,咱们快走吧,一会儿耽误了时辰,下回可就出不来了。”   可惜,依着菀玥的性子,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这些话,眼前那人若是不服个软赔个不是,她自然是不会轻易放过,“仗着自己是有权势的公子哥,就要欺负弱女子吗!”   “弱女子?嘶……哦……原来你是女的?”明明他方才看出来菀玥是男扮女装的,却非要这般挖苦她,这让菀玥越发觉得这个人实在太可恶了。   “这位公子爷……”,纳兰才要上前劝说,却被身边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了话,只听他上前说道,“这位公子爷,您就少说几句赔个不是吧,那位姑娘可是惹不起呀。”   “怎么就惹不起了?”   “她可是当朝首辅索尼索大人的亲孙女儿,满洲第一才貌双全的女子赫舍里姑娘。”   菀玥倒是得意了,按着菀玥现下的猜测,那人此刻已知晓她的身份,一定会卑躬哈腰连赔不是的吧,再说了,分明就是他错了。   不成想,她竟猜错了。   玄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才貌双全?满洲第一?哈哈哈,那又如何?自古女子德行最要紧,都说无才是德,那么有才……再说这貌么……也不过……哎……”   这哪里还能叫她再忍下去,指着那人便道,“好你个臭小子,竟敢对我说出这样无理的话来,你这样小看女子,可敢与我比试比试吗?”   “菀玥。”容若拉回她的手,他还不知道菀玥的脾气,这个人还真是要自讨没趣了。   “不得无礼。”身边的曹寅见事态越发不对,终于忍不住上前阻拦。   “你又是什么人,你难道没有看见吗,明明是他无理在先的。”她赫舍里菀玥可不是好欺负的。   “你这姑娘怎么……”   玄烨伸手拦住曹寅,他便只能退下去。这个女子让他越发觉得有趣,便道,“好啊,那姑娘说说,你要比什么?”   “你当才说无才是德,那咱们就比文采,我也好见识见识,你又有多少德行。”   他挑眉道,“好啊,比就比。”   “好!那说定了,下月初一,就在这溢香茶楼,我等着你。”她就近指了这个地方,看来这场比试她是约定了。   “好!”   “那你要是不来呢?”就他如此不讲理的样子,菀玥对他可是没有半分的好感的,所以自然不会将他往好处想了。   只是这句话倒叫玄烨忍不住笑道,“不来?要是我不来……那就不来咯。”   菀玥这会可是气得不轻,愤愤地看着他的眼睛,“谁不来就是认输!”   玄烨正色道,“好!一言为定!”   这京城的天气已经是一日比一日更凉爽,太阳还没有升高,屋外头树木鸽舍,所有映入眼帘的都拖着一条长长的影子。   园子里秋意已浓,金黄色的桂花开了,远远就能闻到香味。枝上的叶子都已经黄了,踩在脚下沙沙地响。   “小姐昨儿回来倒头就睡了,玩得可还尽兴吗?”灵儿问。   一大清早起来,原本菀玥早已忘了昨天那个让她生气的小子,这会子灵儿又提起这档子事来,突然就觉得好没意思。   “别提了,本来和师傅两个人说说笑笑,逛得挺高兴的,谁知道突然就碰上个不讲理的小子。”   “小姐这怎么还碰上不讲理的人了?”   菀玥没好气地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可不是,他害得我绊了一大跤,还不肯赔不是,哪里有这样的人。”   “什么!怎么还摔跤了!”灵儿惊呼一声,“小姐您昨儿怎么不早说呀,可伤着哪里没有啊?还疼不疼呀?”   眼见着就要到祖母园子门口,她还这样大呼小叫的,菀玥赶紧停住了脚步,捂着她的嘴提醒道,“嘘,你小点儿声说,一会儿让祖母听见就不好了。”   灵儿这才知道自己又失分寸了,“可是小姐,奴婢担心啊,真的没事儿吗?要不您回去让奴婢瞧瞧,看伤着哪儿了?”灵儿虽是放低了嗓门,却还是神色紧张,要知道,主子要是有什么差池,跟在身边的人谁也逃不了惩处。   “没事没事,哪儿也没伤着,就是心里头太气不过!怎么能让他得了便宜!”正说着,菀玥见已经走到祖母屋外头,便摆摆手道,“不说了,想到那个人,心里就不舒坦。”   “是。”   “一会儿在祖母面前,可千万不许说漏嘴。”灵儿最是沉不住气的,菀玥自然担心。   “是是是,奴婢记得了。”   “大小姐。”丫头们问了安,替她打了帘子进去,还没等老太太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小跑着扑到了怀里,“祖母!”   “哎呦呦,今儿来得倒是早啊,昨晚休息得好吗?”她搂着这个疼在心坎上的孙女儿,眨眼的功夫一日大似一日,老太太自然欢喜,更何况,这孩子从小额娘走的早,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更为怜爱。   菀玥抬起头道,“祖母起得也这样早,菀玥特地赶来来给祖母梳头。”   “好啊。”   菀玥接过丫头手里的梳子,难得菀玥来给她梳头,她的手势自然比不得丫头们熟练,但老太太心里欢喜,怎么样都欢喜。   “祖母,可舒服吗?”   “舒服。”   “以后啊,我天天来给祖母梳头。”   丫头们在旁边偷偷地笑着的,日日听她们祖孙俩说话但也有意思,他们家的小姐可最是会说话撒娇的,所以招人喜欢。   老太太摆摆手,丫头们会意,尽数退下,菀玥看着情形,知道定是祖母有话要说了。   “孙女儿啊?”   “嗯?”   “祖母可是听说了,昨儿晚上你出去看灯会,又惹祸了是不是?”   嘿,这一定是容若告诉的,他的嘴倒是快,这才多少会儿功夫,尽然已经将这事情告诉了祖母。   菀玥吞吞吐吐道,“哪有,哪有惹什么祸,祖母可别听着他胡说。”   老夫人听她这样说,便知容若说得不错了,“看你的样子,果真是不假了。”   菀玥一脸的委屈,这个法子最管用了,“祖母您是不知道,哪里是我惹了祸,我真真是遇上了个不讲理的人呢。”   “你这孩子呀,祖母还能不知道,定是你嘴上不饶人,要是让你爷爷知道了,下回看他还答应让你出去。”   这会子菀玥哪里还顾得梳头,放下梳子扑过去搂在祖母的腰间,满是撒娇,“我的好祖母,您别告诉爷爷就是了嘛。”   老夫人搂着怀里可人的孙女,这个小家伙她可是自小疼爱有加的,“你呀,总叫人不省心,等再过几年到了该出阁的年纪,难道也要像现在这样,没轻没重的吗?”   菀玥倚在老太太怀里又撒起娇来,“哎呀,祖母,您又在胡说了,谁说我要嫁人了,我永远陪着您不好么。”   老太太语重心长道,“这那里是胡说,祖母实在是担心你,自小就是这脾气,可如何是好。”   “我都这么大了,祖母怎么总把我当个孩子。”   老太太宠溺地拍拍她的小脸蛋儿,就像小时候那样,“在祖母眼里啊,你永远都是个长大不的孩子。” ☆、第3章 作者有话要说:  【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   窗外的春雨淅淅沥沥,已镜断断续续不知下了几日。好容易才见日头露出了一点影子,却又阴沉下来。   “小姐,您瞧瞧,是谁来了?”勇儿满脸喜色急匆匆地跑进来,就像是报喜似的。   她看着棋盘上的棋子,也是心不在焉回答,“谁来了?”   勇儿笑道,“自然是青岚小姐来了。”   一说是青岚,她突然就来了精神,连忙起身,“真的!人在哪儿呢,妹妹来了怎么还不快请进来。”   “好姐姐,我都已经在这儿了。”青岚慢步走进来,头上的金钗在发出铃铃的声响,却更衬得她的娴静。她是遏必隆的女儿,自小与菀玥一起长大,只是两人性子是完全不同的,相处能这样融洽也是难得。   菀玥赶忙迎上去握着她的手,“这回多日不见,妹妹怎么才来呀,我都快想死你了。”   “前些日子,赶了风寒,所以一直在家里休息着。”   “如今可大好了?”   “大好了,一好,就闲不住,到府上来了。”   才坐下片刻,灵儿已经端了茶上来。“知道青岚小姐素日最喜欢喝菊花茶,这是我们家小姐特意给您留的杭白菊,您常常。”   氤氲的茶香飘得满屋都是,“你要是再不来,我贪嘴就喝完了,快尝尝,要是觉得,叫灵儿把剩的都包起来,给你带回去。”   青岚轻轻抿了一口,“真是好茶。我也是惦记着姐姐呢,姐姐的事情我在府里可都已经听说了,可真是有意思呀,姐姐还能跟一个不相识的人较上真了。”   “连你都知道了。必定又是我那容若师傅告诉你的吧。”   “哪里还用得着他说。”青岚想起前些日子丫头蕊心告诉她整件事的过程,忍不住又笑起来,“我还听说那位公子与你也是不依不饶的呢。”   听青岚说起这件事,当日的情形又浮现出来,可叫她又恼了起来,“难得出府去逛逛,竟让我遇上这样的事。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他竟在我面前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话,那么照他这意思有才便是无德了?这可不光是欺负我一个人了,他可算是把天下的女子都给得罪了。”   青岚笑道,“这与天下女子有什么干系,他呀,不过是只是想气你一个罢了。我听说他不小心绊倒了你,怎么还惹出这许多事来?”   “要不说他不讲理呢,反正我与他已经约好了,下月初五和他好好比试一番,为咱们女子出口气。”   “啊?”青岚放下手里的茶,她素来知道菀玥的脾气,只是没想到,这一回她如此当真。“姐姐怎么还这样当真呢,不相识的人咱们还是少打交道吧。”   “我与他说好了的,谁若是不如期赴约谁就是认输,我怎么能认输呢。”她边说着,边挑拣着方才为了打发时间胡乱摆弄的棋局上的棋子,黑白区分开来,然后一一放回匣子里。   青岚掩嘴一阵轻笑,“你呀,自小争强好胜的,什么时候肯服输,只是别闹太大了,若是让索大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她既要这样做,心里自然是有打算的,“怎么能让爷爷知道,到时候,你定要和我一块儿去,师傅也去,正好也见识见识那臭小子的张狂样子。”   青岚忍不住伸手轻轻捏捏她的鼻子,笑道,“看来这回你的气还是没有消啊。”   菀玥勉强露出些笑容,伸手拉住菀玥道,“不说他了,没得叫人生气。几日不见,我可有好多话要与你说呢。也不知这几日师傅在忙些什么呢,也不见人影,如今咱们三个,也是难得齐全了。”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容若哥哥正烦恼着呢。”   “为何时烦恼?”菀玥问。   “还不是为容若哥哥的婚事。”   “师傅的婚事怎么了?”   “你是知道的,容若哥哥一心只在卢家姐姐身上,可是他还有位远房的表妹。”   菀玥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有这样一个人,“是如惠吗?叫惠儿?”   “正是她,我也是听人说,这姑娘像是着了魔,一心想嫁给容若哥哥,明珠大人自然也是更看好这段婚事,可是这惠儿终究逃不过选秀去的命运,所以只盼着她被撂了牌子,才好成了这段姻缘,如此一来,容若哥哥和卢姐姐的婚事,可就要一拖再拖了。”青岚道。   “怎么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却从未听师傅提起啊。”她心中不禁暗暗叹息,选秀?   选秀……   阳光照落到宫墙上,映出紫禁城一派祥和的景致。   “孙儿们给皇祖母请安。”玄烨,福全齐声道。   “辰欢拜见老祖宗。”匆匆问了安,她就往孝庄身边坐下,最会讨孝庄欢心的。   苏麻才伺候了孝庄午睡起来,此刻见他们难得同来,孝庄自然高兴,“今儿倒是来得齐全。”   玄烨见孝庄放在塌边的一本像是名册一样的东西,好奇问道,“皇祖母这会子瞧什么呢,这样入神?”   孝庄的笑容里极有深意,“自然是咱们皇帝的大事了,你自己倒是一点儿也不上心。”   “孙儿的大事?”   “皇帝哥哥的大事?”辰欢问道。   玄烨偷偷瞧了孝庄身边的苏麻一眼,她嘴角微微一撇,又冲皇帝轻轻点头,玄烨似乎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   “皇帝也老大不小了,明年可该选秀了。咱们福全也该有福晋了不是。”孝庄道。   福全一听是这事,自然不敢先接话的,又见玄烨的脸上生出一些不自在来,就更不敢言语。   要不是孝庄提起,玄烨如今满心只顾着朝廷里的事,什么大婚选秀,可从来没花功夫思虑过,此刻只回答道,“皇祖母,孙儿还小。”   “胡说,你皇阿玛像你们这样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有皇子了。”   “那……福全是朕的哥哥,他都还没有纳福晋呢,朕急什么。”他倒是会推,一股脑儿地全推在了福全身上,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皇上……我……我……”   福全急得说不出话且另说,这边辰欢也突然变了脸色,急道,“福全哥哥和皇帝哥哥自然是不一样的。皇上哥哥若是大婚了,那可是大清国的大事。”   苏麻见辰欢在这样的情形下插话,只给悄悄她使了个眼色。   孝庄倒也并没有在意这些话,只搂着怀里的辰欢,“瞧瞧,连辰欢都比你们懂事。我的好孩子,你放心,老祖宗自然会给你指门好亲事。”   辰欢唰地就涨红了脸,“老祖宗……辰欢哪儿也不去,辰欢要永远陪着老祖宗。”   要说这孩子并不是哪宫娘娘所出,所以自然算不得是正经格格,她本是二等侍卫西鲁克明安的女儿,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几年以后父亲也不在了,孝庄见她年纪尚小,便留在了身边抚养,与其他格格一样对待,自然也是紫禁城里的小主子。如今算来已经有7年了。   孝庄搂着她道,“这可怎么行,陪着我老太婆可是要误了你一辈子了。”   “我就是要陪着老祖宗。”   闲聊了一阵子,直到孝庄乏了,他们才告退。玄烨自是回了清宁宫,只剩下了福全和辰欢。只是先前儿还好好的,这一出了慈宁宫的宫门,辰欢可是没给什么好脸色。   福全急着追上去,“辰欢妹妹,你走得那么急干什么呀,等等我。”   辰欢并不回头,只道,“你老追着我做什么?”   “哦!”虽只说了一个字,可是十分有深意的,他上下打量了辰欢好一会儿,直到看得她有些不自在起来,“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辰欢果然急了,福全倒是乐了,“方才老祖宗说明年就要替皇上选秀了,你为什么不高兴呀?”   这句话可是搅乱了她的心,他分明就是会错了意,这会子还跑来取笑她,“给皇帝格格选秀,我为什么就不高兴了?”   福全见她的脸蛋儿涨得通红,甚至不敢对上他的眼睛,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坏笑着不依不饶,“还说没有呢,方才啊,我全都瞧出来了。”   辰欢不说话,只是微微羞红了脸。“哈哈,我知道了,莫非你是想当娘娘不成,哈哈哈,我说的是不是。”   “你!你!你又在胡说什么呢!谁说要做娘娘了!”   “你方才自己还说,要永远在宫里陪着老祖宗的,若是不嫁给皇上,如何能永远留在宫里头陪老祖宗呢,我说的对不对。”话虽是不错,可是方才她说这话的时候,哪里想到了这层道理。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   福全依旧不依不饶,“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辰欢用力将他推开“你走开!”   福全见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便不敢再追问下去,连口气都软了下来,“好好好,既然你不想当娘娘,那皇上要选秀你无端端地生什么气,还这样不理人。”   “你……你真是个笨蛋!大笨蛋!大笨蛋!”她一急越说越生气,“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宫去了,只求你别再跟着我了。”她说完就跑了,跟着的丫头们皆是不知所措。   只留得福全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嘿,这丫头……这是着了什么魔了?”    ☆、第4章 作者有话要说:  【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秋日的风一阵阵地凉爽起来,灰蓝色的穹隆从头顶开始,在紫禁城的上空逐渐淡下来,淡下来,变成天边与地平线接壤的缕缕青烟。   天就又要亮透了。   今天是初一,他是不会忘记的,他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就记得这样牢,不需要旁人提醒,反正他记住了。   “我这才进宫来,皇上就又要出宫去吗?”福全甚是扫兴,皇帝近来古怪得很,这日子几乎是数着过的,从前见着他进宫,便是要拉着对弈大半日的,最近这是怎么了。   玄烨从屏风后头出来,已经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你真是不知道,中秋那日朕出宫,可是碰上个极有意思又难缠的女子。”   “哦?”他慢慢点头拖了老长的音,原来如此,“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皇上这样记挂在心上,还要特意出宫再见?。”   他想起那个叫菀玥的女子,不禁笑起来,“这姑娘呀可是傲气地很呢,你猜她说什么,她竟说要和朕来比试文采。”   “哟,这是哪家的姑娘这样不知好歹。”   “哪家的姑娘……”康熙思虑了半刻,还是决定先不说她的身份,“呵,管她是哪家的姑娘,反正她呀,年纪不大,口气实在是大得很呢。”   福全方才也不过是随意一问,话锋也就转了,“她要是知道了皇上的身份,定是不敢说这样的话了。”   “朕就喜欢她不知道朕是谁,这样才有意思嘛。”   “听起来倒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样。”   玄烨越发地觉得她的与众不同,“确实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从来没人跟朕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朕就依她,与她比试一次。”   这个赴约的日子可是她自己定下的,自然不会忘记。一路上,菀玥想起那日的情景,依旧气急得很,在容若看来自是觉得好笑,唯有青岚还劝她一劝。   才下了马车,远远地菀玥便看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了茶馆门口。   菀玥走在最前头,容若和青岚植根在后头。   “当真是守约,我还以为,你或许会不来呢。”她是故意这样说的。   玄烨知道这是赌气的话,所以笑道,“既然答应了你,自然会来。难道就此了认输不成?”   他见菀玥身后还有两个人,又问道,“这位公子我倒是见过,却不知这位姑娘是谁,该不会是你请来的救兵吧?”   嘿,连嘴上的便宜他都不肯服输,看来这比试已经开始了。“要你管,总之今日是我一人与你比试,他们断不会插手的!”   “倒是有胆识的,请吧。”   菀玥走在最前头,一行人进了茶楼,小二知道菀玥的身份,毕恭毕敬将他们引去了楼上的雅座。   既说到了茶楼,就不得不提一句茶楼的老板,他在整条街巷都算是个神秘之人,周遭的人只知道他是个汉人,因为家族落寞,所以隐姓埋名,在这里开了间茶楼。   菀玥走在前头,小二寻了楼上僻静的角落请他们坐下来。玄烨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方才只顾着说话,倒是没有注意,她与当日初见有大不同,上回穿着男子的衣裳,今日却是梳着旗头,唇上一抹朱红,干净洁白的玉颜上擦拭些许粉黛,双眸似水清澈,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上回为何要穿男子的衣裳。”玄烨道。   “咱们小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用得着你来管吗。”勇儿接话道。   “你!”曹寅才想与她理论,玄烨一个眼神,他便只能退后。   青岚轻轻一笑,见连勇儿都这般说话,看来这怨气是不小了。容若也笑着摇摇头,菀玥身边的人,当真可谓是“有其主必有其仆”。   只听容若对小二吩咐道,“去拿纸笔来!”   “是。”   “我猜,你必定是思虑了许久,今日到底要与我比试什么吧?”他的每一句话都是不依不饶啊。   菀玥一时语塞,竟然还被这小子说准了,所以索性不接他的话,只顾说自己的。“我出一个字谜,你若是能在半柱香时间里猜出来,我就服你。”   他双手插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为什么是你来出题,我出的题若是你也答不上来,那又该怎么办呢?”   “等你答上了我的,再让你出题来考我就是了。”   纸砚笔墨已经全部备下,玄烨倒也不再计较了。“也好,字谜倒也有意思,请吧。”   “一直两点,一直两点,打一个字。”信心满怀这四个全写在了菀玥的脸上,他必定答不上来。   “半柱香的时间?就猜这个字?”不错,他的笑容里,分明是不屑。   “别费时间了,你快猜吧。”   他不紧不慢地提起笔,又放下,菀玥看着甚是得意,心里肯定他是答不上来了。   一边的青岚也暗暗地猜着这个字,实在没有什么头绪,只与纳兰两人对望着,心中又想着,今日被菀玥拉来,是助威吗,一时觉得好笑,又与菀玥相视一眼。   “是这个字吗?”   菀玥一怔,他是什么时候落的笔,宣纸上跃然一个“慎”字,没错了,这便是答案。   “该轮到我了吧?”玄烨得意地问道。   菀玥的脸色比方才难看了许多,“请吧。”   他只在纸上画了四个圈,“打四个字。”   “四个圈圈打四个字?”菀玥心想,他若不是在糊弄自己就有备而来了,果然是不能轻敌的。   菀玥不再说话,卷着手里的帕子也还是没有想出来,勇儿在一旁看着着急,若是真的就这样输了,他们家小姐怎么肯。   容若心里自然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如何传递给她。   “那便是团团圆圆,对不对?”菀玥忽然道。话音才落下,容若便已经皱起了眉头。   玄烨一阵大笑,曹寅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当然不对。”   “怎么可能不对,那你说是什么?”   “万无一失!”   “我倒觉得这位姑娘说得不错。”菀玥才想辩驳,却已经有人替她出了头,众人向着说话声寻去,那是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汉。他起身,慢慢走近他们,“老夫说句公道话,这两个谜底都对,但老夫觉得,用这团团圆圆四个字更妥帖,到底沾着喜气,你们说是不是?”   “呵”,玄烨的笑容完全僵在了脸上,这番道理倒叫人难以反驳,“那看来是我输了。”   青岚轻轻扯扯菀玥的衣裳,朝她嫣嫣一笑,菀玥赢了赌约,她自然高兴。   “几位小姐小爷如此好兴致,当真是难得。”那老汉道。   敬他年长,众人起身来,玄烨拱手作揖笑问道,“只为一场赌约而来,不知先生是?”   “这家茶馆,便是老朽的家了。”   容若的脸上一阵欣喜,“原来是掌柜先生。那您便是文先生了?”   “正是在下。”   容若的敬仰之情难以抑制,“久仰先生大名,先生的诗作日日要拿来一翻,实在喜欢至极,今日见到,当真荣幸。”   “不敢不敢,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方才只是听几位出的字谜实在有意思,便留心了。也是有缘才能说上话,这茶钱算老朽的,几位接着聊,老朽就不陪了。”   容若见老汉匆匆要走,也不便留了,只拱手道,“多谢先生。”   “原来那位便是文实文先生了,果然不凡。”众人落座,容若依旧念叨着。   “你怎么知道这家茶楼的掌柜姓文?”菀玥问道。   容若道,“这茶馆的掌柜是汉人,在前明可是个官宦之家,他的夫人亦是书快之后,若不是明朝灭了,他和他夫人的诗作定能流传百世。”   菀玥顺着这话借机道,“所以啊,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都是庸人,女子比男子,又差在哪里呢。”   玄烨自然知道这话是冲着他而来,便笑道,“我们两个人,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罢了,是我当日说错了话了,给姑娘赔个不是。”   仅这一句话,菀玥的气也算是消了,“罢了罢了,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才不与你计较呢。”   “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说出来的话倒是颇有见识的。”   “这话原不是我说的,是我师傅说的,他常说女子之才不容小觑。”   “你师傅?”   菀玥看向容若,“就是他呀,你连他都不认得,他可是咱们大清的第一才子,纳兰性德。”   玄烨惊喜道,“原来你便是纳兰容若?”   “正是在下。”   他早就放下了自己的身份,起身作揖道,“大清第一才子,幸会幸会。”   容若素来不愿被这样称呼的,只回礼道,“不敢不敢。”   玄烨越发地方才那位老汉说的缘分二字,“实在是有缘相识。那日一撞,竟还撞上了个大才子,对了赫舍里姑娘,我记得你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月是吗?”   “赫舍里菀玥。”菀玥答道,“你既知道了我是谁,却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玄烨一时愣住了,他的名字?他不由得看了看身边的曹寅,他怎么能说自己的真名呢,于是灵机一动,你可以叫我三哥哥。”   青岚与菀玥相视一笑,“三哥哥?这叫什么名字,难道你府上的人,都是这样叫你的吗?”   他只能硬头皮承认,“嗯……对啊,就是这么叫的。”   “你真是奇怪,就没有正经的名字吗?”   “难道这名字算不得正经吗。”   “这哪里是名字,你又在糊弄人!”   容若可是怕了,这菀玥不依不饶地,叫人家难堪就不好了,“三兄别介意,我这徒弟……就是这样的。”   “不碍事”,于是向着菀玥道,“我只是怕我这名字说出来,吓坏了你。”   菀玥只当他是玩笑,道:“你这人真有意思,哪有名字能吓坏人的,那你家在哪儿?”   “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我的家到底在什么地方。”   “你真真是好奇怪的人。不乐意说就算了,我才不稀罕知道,那他呢,他又是谁?”菀玥指着曹寅问道。   “他是与我自小一起长大的,算是我的伴读,叫曹寅。”   “比起你的,这还像个名字。”   “那你身边的这位姑娘又是谁呢?”   青岚一听是说到了她,竟是一阵脸红,菀玥知道青岚的性子,从来温婉客人,所以拉着她替她说道,“她也是自小与我一起长大的,叫青岚。”   “既然是菀玥姑娘的朋友,来头一定也小不了。”   “告诉你也无妨,她可是辅臣遏必隆大人的闺女。”   见了青岚他倒是有礼,“原来如此,青岚姑娘幸会。”   青岚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只回礼道,“三公子好。”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  【红板桥空,湔裙人去,依旧晓风残月。】   从茶馆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一点一点地落下来。落在茶馆的角落暗香浮动,稀薄的空气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临别时,玄烨竟向众人说了这样句话,更叫人不解的是,他的眼神只落了在菀玥一个人的身上。这一点,连容若都察觉了。   马车颠簸着一路往回赶,菀玥想着他方才说的一定会再见的话,心里竟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欢喜。   “师傅,我怎么觉得那个三哥哥像是在哪儿见过似的。”她嘴里念叨着那个人,沉思了片刻后又自顾自地摇摇头,“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可是好像真的在哪里见过他。”   容若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随意回应了几句,“怎么会见过呢,你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吧,又怎么会见过他呢?”   “是啊,姐姐怎么会见过他呢?”青岚笑着道。   “也是啊,才不过见了第二回而已,头一回只顾着生气了。我瞧他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他知道我是谁,我却还不知道他是谁,有意思。”菀玥还沉浸在方才的情境下,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个人,竟然已经说了那么多的话。   青岚道,“我看他的谈吐还有穿戴,后头还跟了个随从,一定是大家出来的公子,保不齐还真是个不凡之人呢。”   “确实不凡。”菀玥轻轻地,自言自语道。   “那可不一定,若真的是王孙子弟,虽不曾见过,但我们也都是听说过一二的的,可他呢,就连问他是谁,都说得吞吞吐吐的,到底是不知底细的人,以后可少来往吧,要是叫索大人知道,看你怎么收场。”   菀玥最讨厌容若总是把爷爷搬出来压制她,自然是不肯服气的,“我看他肯定是个好人。”   “你呀,阴晴不定的,昨儿还恨不得一口吃了人家呢,才多少会儿功夫,就往人家那头站了。”   菀玥便也不再理论,她以为自己的判断是不会错的,那个三哥哥真的与她见过的富家子弟大不一样,就拿容若来说,他在富家子弟中怎么也算得上是上乘了,那么这个三哥哥,就是上乘里的上乘。   才下了朝,玄烨便在清宁宫召见了索额图。他知道,朝廷上启奏的事情,都是被过滤了的,都是可以让来决断的事情,而他想听到的,一件也不会让他听到。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朝政上,他需要有自己的心腹,他更知道,作为帝王,一再地被动,终有一天,御座上的人将不再是他。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进来,偷眼一瞧,见康熙的脸色并不好看,所以小心翼翼禀报道,“万岁爷,索额图索大人来了。”   他翻着奏折,“让他进来吧。”   索额图不比他的哥哥噶布喇,对待朝堂上的事素来嗅觉敏锐,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敢有任何的差池,为人处事也甚是小心翼翼,所以他是索尼最看好的儿子。   此刻他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清宁宫外,等着觐见。   “索大人,皇上请您进去呢。”   “有劳梁公公。”索额图抬头看了看梁九功的脸色,大约已经能揣摩到皇帝此刻的情绪。   他慢步跨进清宁宫,行跪拜礼,“臣索额图,叩见皇上。”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褶子,随意一抬手,“起来说话吧。”   “谢皇上。”   “朕让你去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索额图回道,“启禀皇上,确如皇上所料,州县官吏用贪污剥削来的钱财贿赂总督、巡抚,督抚又用贪污来的钱交接朝中大臣,各处打点都列有名单,大小官吏侵吞贪污公款、侵吞民财,上下勾结,徇私舞弊,贪污之风盛行,所以,军队中兵丁按月应支给的兵饷也被克扣了。”   他紧握着的拳头重重击在案上,其实早就料到是这样的,却还是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忍不住大怒。   “放肆!简直是放肆!他们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克扣兵饷,他们太胆大妄为了!”   “皇上……”   玄烨咬着牙,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方才说的结交朝中大臣,是哪些个大臣。这样败坏的风气,又是谁起的头!”   索额图微微打着颤,“是……是……”   “吞吞吐吐地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说的……”他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宫里,所以即刻压低了嗓音,他差点就忘了他不可以这样地大发雷霆,宫里的眼线无处不在。   “有……鳌……鳌中堂。”   “鳌拜!又是鳌拜!”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必是与鳌拜脱不了干系的。   皇帝到底年轻,处事多半因为气性,索额图即刻劝慰道,“皇上,您千万不能动怒啊,这件事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遏制的。”   “朕恨的就是这个,若是再由着他们胡闹下去,朝廷该是多大的一个窟窿。”他越发地恨鳌拜,他知道他那样多的罪状,却依旧没有任何能力将他除去,他总是怀疑自己是个无能的皇帝,必遭后人唾骂的皇帝。   索额图依旧劝说,“可是皇上,这件事急不得呀。”   “就是因为急不得,朕才恨!这事你依旧上心着,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索额图的忠心是康熙最为赏识的,所以,他最信任他。“皇上放心,奴才自当竭尽全力。”   “等到了时机,这些账朕与他一笔一笔地算!”玄烨咬着牙,想着那一天一定会到来,心里的气这才平了一些。   等平了气,玄烨又问道,“近来,索卿的病怎么样了?”   “多谢皇上记挂。家父的病虽有好转,但也是时好时坏,所以太医特别关照了,仍需多加调理。”   “过几日便是同朝议政的日子,索卿还是不能来吗?”不得不承认,自玄烨继位以来,他最信任的还是索尼,这一点连孝庄皇太后也是如此。只是索尼已经告病几个月了,每次同朝议政,他心里都没有底。   索尼可是三朝老臣,对大清对朝廷可谓忠心耿耿,只是老了老了竟也怕了,不愿再卷进这场政治的旋涡里。   这场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果然,索额图回道,“阿玛的病,恐怕还得……”   “回去告诉索卿,叫他一定好生调养着,朕惦记着他,等他回来。”玄烨道。   “多谢皇上记挂,奴才一定回去转告阿玛。阿玛也是日日心系朝廷,心系皇上的。”   玄烨轻轻摆摆手,“罢了,你退下吧。”   “哦,对了”,索额图才要跨出拱门,玄烨又将他叫回来,“朕……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索额图的神经再一次绷紧,“皇上您请说。”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朕记得,你家里还有一个侄女是不是?”这些明明都是他已经知道的事情,却不知怎么地,忍不住还是想问一问,也许只是很想从别人那里听到一些“有关于她”。   索额图自是被问得毫无头绪,回道,“是,是,奴才是有一个侄女。”   玄烨轻轻一笑,又接着问,“那她便是噶布喇的女儿咯?”   这是怎么了,头一次见到菀玥的时候,他就知道她是噶布喇的女儿。   索额图向来是最会揣摩圣心的,但是这一次,他也着实被玄烨问糊涂了,只是问什么答什么,“正是。”   “她的名字叫?”   索额图愣愣地回道,“奴才的侄女名叫赫舍里菀玥,是阿玛取的名字,皇上您?”   直到索额图答得不知所措,玄烨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得是忘情了,叫人觉得无缘无故地就说了这些话。   “哦,其实也没什么,朕前些日子听皇祖母提起与朕年纪相仿的几位大臣的孩子,如今也都长大了,今日见了你突然想起来,所以才问问,你且退下吧。”   “嗻。”索额图后退几步,转身出了清宁宫。    ☆、第6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三春醉里,三秋别后,寂寞钗头燕。】   庭院深深,细雪覆上眉目,清寒已然入骨。果真,今年比往年入冬入得快。   “难得你肯安安静静地呆在屋里头读书写字。”   屋子里熏着暖香,菀玥写字写得认真,未曾听见他们进来的动静,突然听见了说话声,抬头见是容若与青岚同来,立刻放下了手里的笔,笑迎上去,“真真是难得的,你们两不是约好了一块儿来的吧?”   “一同来不好么?也免得你总说闷了。”青岚边说着边取下披肩交给丫头们收起来。   “自然好,你们一来呀便热闹得不得了。”   容若知道方才她在练字,径直走到案边,随意拿起案上的一副字,不惊感叹道,“了不得了不得,菀玥这写字的功夫可是越发得好了,改明儿给我也写几幅,好不好?”   青岚听到这番赞美也凑过去瞧,感叹道,“可不是吗,菀玥姐姐这字,实在是让人羡慕,属我最笨,怎么练也写不出这样好的字来。”   菀玥听得喜滋滋,“你们两今儿是怎么了,一进来就这样可着劲儿地夸我,这也是约好的么?”   青岚往她鼻子上轻轻一捏,“难道夸你也不好吗?”   “要说这字,我倒是觉得,我写的字除了骨架还好,实在是没有什么进步,倒是那位三哥哥的字,你们可还记得吗,猜谜的时候,虽然只写了几个字,却个个都飘洒有致,入木三分的。”   青岚微微点头道,“虽然只见过他写的几个字而已,但确实是好。”   “哈哈哈”,容若放下手里还拿着的菀玥练字的纸,突然看着她坏笑起来,“是是是,你说好就好。”   菀玥虽然不解他的反应,但却知道他一定没安好心,“好端端的,师傅笑什么呢?什么叫做我说好就好,别又是取笑我呢。”   容若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时候,灵儿就掀了帘子进来,那唇边的笑意与容若的可谓是如出一辙,“小姐最近怎么总把那个三公子挂在嘴边呀,奴婢算一算,好像每日都要提起呢。”   再看容若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菀玥一下就着急了,“灵儿,你胡说什么呢,我哪有总提他?”   要说灵儿不比勇儿稳妥呢,惹得菀玥急了,她倒还委屈了,“怎么没有,小姐昨天也说了,瞧瞧,奴婢这会儿才提起那个三公子,小姐就脸红了。”   果然呢,大冬日里,菀玥摸着自己的脸竟能红得发烫,越发不知所措,倒是青岚会打圆场的,笑着拉了灵儿到一边,似是玩笑般的说道,“这丫头,尽是会拿主子取笑,也是没得一点规律了,改日让你们小姐告诉老太太去,打发了你出去,才好让你家小姐解气。”   灵儿方知说错了话,泪珠子含在眼睛里,祈求道,“小姐小姐我的好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和您闹着玩呢,以后再也不说了。”   菀玥怎么会与她计较,心软下来辩解道,“青岚妹妹也听见了,我不过说说字好罢了,是师傅不安好心提起他来,说起他如何如何,你们倒一同拿我取笑来了。”   青岚拉着她坐下,“好了好了我的好姐姐,他们跟你闹着玩呢,难得咱们在一处的,不说这个了。”   容若只只惹恼了她,倒也识趣,“是师傅不好,惹徒儿生气了,师傅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   菀玥这才消了气。   从紫禁城这头看出去,日头已经慢慢西下,初冬的傍晚,凉意越发地明显。琉璃瓦上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自是一番好景致。   “哎,没意思,真是没意思。”玄烨干脆扔了手里所有的鱼食,总觉得这些日子越难打发,对所有的事都了无兴致。   “皇帝哥哥最近怎么总是叹气,弄得咱们也好没意思的。”辰欢因是自小在孝庄身边长大,玄烨和福全待她不仅犹如嫡亲的妹妹一般,与其他格格比起来,他们反倒更好一些。只要她的皇帝哥哥和福全哥哥陪着她,从来也不会觉得没意思。   “宫里头实在是闷死人了,早晚把朕憋出病来。”他生来就是在紫禁城的,已经在这里过了十几年了,这还是头一回听玄烨说这样的话。   辰欢不解道,“有我和福全□□日在宫里陪着你,哪里还会闷呢。”   “看来你是不知道了,皇上近来可老琢磨着出宫去呢。”福全想起先前玄烨说的话,自然也能明白了他的心思。   “宫外有什么好,宫外头的东西还能有宫里的好?”辰欢怕是还没有听明白福全话里的意思,“皇帝哥哥你说是不是?”   玄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解释请出,干脆敷衍着回答道,“宫外新鲜的东西多着呢,。”   辰欢看了看福全,追问道,“那宫外到底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呢?”   福全见辰欢似乎是真的没明白,大笑道,“哈哈哈,傻丫头,不是宫外的东西好,而是宫外有个人好。”   这一会儿工夫,见他们一个猜,一个又不愿意说,像打哑谜一样,实在看得人肠子痒痒,福全干脆就替玄烨说出了实情。“她……”   “哎!”没等福全说完,就已经被玄烨打断了,连脸色都变了,转而向辰欢道,“你一直在宫里待着,宫外是个什么样儿自然是不能知道了,但也只不过是些玩儿的东西罢了。”   辰欢见福全说话奇奇怪怪的,玄烨又吞吞吐吐的,似乎是有意要瞒她,自然是不高兴了,“皇帝哥哥是糊弄我呢,你们两个一定是有事瞒着我,你们在宫外到底认得了什么人?”   “没有啊,真的没有认得什么人。”玄烨道。   “嘿,你老那么关心皇上做什么?”自上回在慈宁宫的意外发现,福全始终觉得,辰欢待皇上不一样,所以此刻还是忍不住要取笑她一番。   谁知这话即刻就将辰欢惹恼了,气急道,“你……你……你们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告诉老祖宗去,说你们欺负我。”   福全自然是护着玄烨的,见她真的要去回禀,玄烨也没了主意,便一步跨前就拦住了她,“瞧你瞧你,多大的事儿啊,何至于闹到老祖宗那里去。”   辰欢到底被福全安抚着坐下来,但还是等着他们说实话。   福全果真是会错了意,辰欢哪里是关心玄烨干了什么,她不过是因为以方才福全说话的口气来看,宫外的事情,他似乎是参与了,那么那个宫外的人他一定也认识了,所以她一定要知道他们出宫去究竟干了什么。   玄烨思虑了一番,想着辰欢实在也不是外人,便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的。”   辰欢果然眼神一亮,拉扯着他道,“那皇帝哥哥就快告诉我呀,你们在宫外到底认识了什么人?”   福全早就已经忍不住了,见玄烨答应了要告诉她,所以立刻就脱口而出,“认识的自然是个女子了,而且呀还是个性情、样貌、学识、品格皆是一等一的女子。”   虽是让他抢在了前头,但这番夸赞当真是玄烨的心里话。   辰欢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接着他的话问道,“那么说来,这个女子你也已经见过了?”   福全丝毫不曾察觉辰欢神情上的变化,一心只想着打趣玄烨,“我哪里会有那么好的福气,见着这样的女子。”   一听他们并没有见过,辰欢明显是松了一口气,“那你如何知晓她样样都好?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四全之人,最好的人都在紫禁城里呢。”   “你怎么知道她以后就不进紫禁城呢?”福全道。   这话自然是福全说给玄烨听的,谁知竟又惹急辰欢,冲他白了一眼道,“我可不信世上会有那么好的女子。”   福全没好气地回她道,“我也不过是听皇上说的,你怎么还不依不饶了。”   “罢了罢了,你们快别吵了,我与那姑娘也不过是才相识而已。”玄烨见这势头不对,所以只好出面相劝,可这争吵的端倪,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才相识皇上就这般赞许她,那赶明儿我也陪着皇上去见识见识,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这个福全,非要在这个时候点上一把火,激着了辰欢他才高兴。   辰欢自然是又急了,“皇帝哥哥去见,你瞎凑什么热闹,你不能去!”   福全自然不能答应,“真是奇怪,皇上能去,我为什么就去不得了!”   辰欢越发地提高了嗓门,“我说去不得就是去不得。”   “凭什么听你的!我偏要去呢!”   “那你就去吧,你要是真的去了,我就告诉老祖宗说你欺负我。哼!”辰欢说着就跑走了,若是再理论下去,她可该哭了。   “皇上你瞧,这丫头越发胡搅蛮缠了。”   玄烨可是看得明白,这回该轮到他来打趣福全了,他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摇头笑道,“是胡搅蛮缠吗?朕怎么看着,她是只对你一人如此呀?”   福全一怔,什么叫做只对他一人如此? ☆、第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消不尽,悲歌意;匀不尽,相思泪。】   眼见着就要到年底,府里的人各自忙碌开来,就数菀玥最闲,可哪是闲得住的,闷在府里这几日,早就憋坏了,趁着雪停了的这会子功夫,还是忍不住要往外跑。只是容若不在,索尼不准她乱跑,所以平日里她也没有别处可去,不过是遏必隆的府上,和青岚说说话。   可是如今,她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个地方,想要去那里,只能先去找青岚,没错,这样也算思虑周全。   “瞧瞧,咱们这又是好多日不见,我若是不来府上找妹妹,恐怕妹妹也不想起我来了吧。从前三天两头玩在一处的,如今可倒好,多久才见一回。”   青岚见着了她,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她比不得像菀玥这样,从来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自小由着自己的性子,她羡慕她,却又不敢像她这样。   所以青岚满肚子的苦,也不知去哪里诉,见了她倒也有处说,“哪里是我不想姐姐,只是阿玛说,再过几个月,等到了明年初秋,我就要选秀去了,所以以后,不叫我再出去乱跑了。”   一提起“选秀”两个字,菀玥忽然就没了兴致,“是啊,眼看着就要选秀了……”   青岚握着她道,“你我都一样,怕是谁也逃不过这命运去。”   菀玥瞧着她,她怎么与往日有所不同呢,好像就在不久前,她总是说有朝一日能够面圣该多好。“那你自己呢,你愿意进宫吗,你不是一直都想见着皇上吗?”   青岚一怔,道,“姐姐又取笑我了,那都是小时候浑说罢了。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进宫到底是好事,还是……"她不敢说出后面不吉祥的话来,所以顿了顿,又说道,“小的时候我只盼着有一日可以叫我见着皇上就好了,看一看他的样子,听一听他说话时候的声音,如今……”   “如今怎么样?”   她垂下眼帘,“我也不知道。”   菀玥见她已经羞红了脸,苦笑道,“若不进宫做个一宫娘娘,哪里见得着皇上,我看呀,你就是想要进宫当娘娘了。”   青岚甩开她的手,似乎是真的生气了,“姐姐又胡说了,人家跟你说体己的话,你反倒取笑我。”   菀玥收起了笑容,终于语重心长道,“取笑你也是说我自己呢,选秀这事我也逃不过去,可是进宫,我不想啊。”   青岚使了眼神,蕊心带着丫头们退下,“那是我们这样想,阿玛额娘他们可不这样想。进宫于我们是失了自由,日子过得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了,可那却是一族人的荣耀,多少女子想进宫去还进不去呢。”   明年7月,从前以为是那么遥远的事情,如今只在眼前了。“进了宫,连自由都没有了,要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分做什么,好没意思。”   “这你就不懂了,我时常听阿玛说,女子在后宫的地位与其家族在前朝的权势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可是一门大学问。”   这或许就是她们的不同,菀玥可以只为自己而活,可青岚要顾及的太多,她从来没有选择的资格,没有爱与不爱的权利,阿玛遏必隆在朝廷的地位,牵连着全族人的命运,她必须为此付出。   “那照这意思,皇上要想喜欢谁还由不得自己了?那我们进宫岂不是更没意思了,后宫佳丽三千,就算他真的喜欢,又能念着那个人多久呢。一年?两年?至多超不过三年。”这话把两个人的心都说凉了。   “所以,从前我只将选秀看成是自己命里注定的归宿,可如今却不是了……”她自言自语地说着。   菀玥瞧着她的神情,似乎不对劲,“那如今是什么?”   青岚自是有自己的心思,没法与他人说的心事,只含糊道,“如今难得在一处说说话,咱们不去想那些事了。”   “好,不说了不说了”,菀玥来找她可不是说这些恼人的事的,方才进屋时的笑容又回到脸上,“咱们出去走一走就当散散心了好不好?,许久不出去,我都憋坏了。”   “那敢情好,可是去哪儿呢?”青岚也是这样想,如今要出府只能等着菀玥来,遏必隆才会应允。   “逛到哪儿算哪儿,走。”   溢香茶楼的生意虽算不得兴隆,进去喝茶的楼都是一些文人墨客,或者是愿意结交文人墨客的人。菀玥与青岚漫无目的地走着,只有勇儿一人跟着,她也不知道怎么走着走着就走来了这里,一股茶香悠悠地飘过来,那一日的景象浮上心头。   “怎么到这儿来了?”青岚问道。   “既然来了,咱们去楼上坐坐吧?”   午后的阳光依旧刺眼,青岚抬头望着茶楼的匾额,点点头,“好啊。”   小二见她们进来,只招呼着往楼上请,才站定,那个面孔,再熟悉不过了。   “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二站在那里倒是愣了,将菀玥引到这里来,原是以为他们约好的。   他站起来,嘴角边漾出很好看的微笑,他以为旁人看不出他的高兴,“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的眼神一转,看到菀玥的身后还有青岚,突然有礼道,“青岚姑娘好啊。”   青岚的脸上倒是不由得泛起一阵晕红,“三公子好。”   “你,一直上这儿来吗?”菀玥的心跳有些快,这种突然上了心头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上次以后,今儿是头一回来,没想到就又遇上你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他旁若无人地说着这样的话。   “缘什么分呀,我还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可不这样想。   不曾发现,他嘴角边的笑竟可以这样好看,“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我是你的三哥哥呀。”   菀玥瞥一眼道,“什么哥哥不哥哥的,咱们俩还指不定谁比谁年长呢,说话总是神神秘秘的,你要是不肯说就算了,大不了以后不见了。”   她拉着青岚就要走,青岚虽是一怔,倒也任由她拉着,玄烨见她们真的要走,便急着上前拦住她认真道,“干嘛急着走呢,既然都遇到了,坐下喝杯茶吧。”   青岚和勇儿皆是看着她的脸色,也不说话。   菀玥心里本来就是不愿就这样走的,他这样拦住也算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   青岚与菀玥见他是真的急了,两人相视一眼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菀玥自然也不好再走了,便拉着青岚转身在他的桌前坐下来,取笑他道,“还要等到哪一天?难不成你是紫禁城里的皇上,还要同我们藏着掖着的。”   玄烨亲自替她们倒了茶,玩笑道,“那我要真是皇上呢,会不会吓坏了你们?”   “是皇上怎么了,何至于就吓坏了。”正说着,余光里便扫见桌上他方才正翻着的书《逊志斋集》,你怎么在这里看前朝人写的书?”   “前朝人的书怎么了,前朝人的书就看不得吗?”   青岚看看四周,轻声道,“公子难道就不怕被人看见了,说公子是乱党,把公子抓起来吗?”   “看一本前朝书而已,怎么就能随随便便把人抓起来。”   “且不说是不是前朝,汉人写的书还是少看吧。”菀玥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玄烨笑道,“汉人怎么了,先帝和当今皇上都主张满汉一家,我就不信皇上从来不看汉人写的书。”   “你说皇上?”菀玥轻笑一声道,“皇上是紫禁城里的皇上,每天顾着任性耍脾气还来不及呢,哪有时间看什么汉人写的书?再说了,这满汉一家是何等的难事,可不是靠皇上看几本汉书就能实现的。”   玄烨的眼神黯淡下来,那几个字眼直直刺入他的心,“在你眼里,难道皇上就只知道任性耍脾气吗?”   菀玥倒是被他的反应弄糊涂了,虽然她不参与朝政,可爷爷是首辅大臣,她多少也有自己的想法。“反正他日日都在紫禁城里享着福,百姓的苦难都不能知道,更何况他还不过是个没有亲政的皇上。”   青岚一阵唏嘘,轻轻拉拉菀玥的衣角,在耳边提醒道,“姐姐,你可别胡说呀。”   “我哪有胡说。”菀玥轻轻回答。   “没亲政?只会享福?”玄烨重复着这几个字,尽量不让她看出心里的落寞,他从来不知道,他这个皇帝在别人的眼里竟是这样的无能。   “在百姓眼里,他虽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可没有亲政就是不一样的,要是没有四位辅臣的相助,就凭他何以治天下,什么满汉一家的抱负更是纸上谈兵。”   一旁的曹寅实在是捏了一把冷汗,他偷眼瞧一瞧玄烨的神情,又没法子拦着菀玥不说话,只敢在心里怨着,这姑娘怎么什么放肆的话都说。   “姐姐,你快少说这样的话吧。”青岚再一次劝到。   菀玥见青岚是真的着急了,便把后面的话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再回头看向玄烨时,他竟呆呆地愣在那里。   “三哥哥?三哥哥?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说得不错,没有辅臣,他什么也做不了,一个没有亲政的皇帝到底算不得一个真正的皇帝,也算不得一个好皇帝,还谈什么满汉一家。”这是他的心里话,也是他最想摆脱的束缚。   菀玥笑道,“那倒不见得,如今就去评价他是不是个好皇帝未免也太武断了些,他才做了几年皇帝,现如今连实权都没有,是不是好皇帝自然要等后人评说。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哪里是那么好当的,你说是不是?”   这几句话到底是给了他一些安慰,“确实不好当,如今朝堂之上,满臣汉臣争得这样厉害,若是他们不能一心,许多事情就有了牵绊,皇帝也当真是难,辅臣不能一心,满臣汉臣不能一心。”   说完这话他就开始后悔了,这是怎么了,说着说着竟将朝廷上最让他头疼的事情也与她说了。   “为何非要他们一心,依我看他们不一心才不好呢。”   玄烨不明白,“这话怎么讲?”   “若是一心待朝廷和皇上也就罢了,但若是一心却没有用在正道上,岂不是比他们不一心更叫人头疼。”   玄烨频频点头,“这话说得甚是有道理。”   菀玥并没有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丝的端倪,“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无论什么时候,我的爷爷待朝廷,待皇上,一辈子都是最忠心耿耿的。”倒不是因为索尼是自己的爷爷她才这样说,索尼是大清国三朝元老,他的忠心日月可鉴。   “这我知道。”   菀玥,青岚,曹寅皆是一愣,“你知道?”菀玥问道。   “索大人是三朝元老,对朝廷的忠心谁还不知道嘛。”玄烨圆话道。   菀玥得意道,“那是自然。”   “哈哈哈哈哈。”正说着话,一阵怪异的笑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是谁?    ☆、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  【记否轻纨小扇,又几番凉热。只落得、填膺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   青岚的脸色已是极度的慌张,方才菀玥说的那些犯上的话,若是让什么小人听去了拿来做文章,可不是闹着玩的。“姐姐。”   那人的年纪并不大,身上穿着粗布织的衣裳,正向他们这边走近,菀玥起身问道,“你是什么人,你在笑什么,你方才是在偷听我们说话吗?”   玄烨也站起身,将菀玥拉到他身后。   只听那人拱手道,“实在抱歉,方才无意间听见二位的对话,要我说,这位小爷和小姐的话说得在理,却又不都在理。”   他倒一点也不否认方才听他们说话的举动,所以玄烨以为他并非来者不善。   “哪句在理,哪句又不在理!”菀玥的口气可不好。   那人看一眼玄烨,笑道,“依在下看来,皇上尚未亲政,辅臣们受先帝主托辅佐,朝廷看着很是风平浪静。”   玄烨自然能听懂这话里有所指,他说朝廷看着风平浪静?那么实际呢,却是暗潮汹涌,并不平静呀。   那人见玄烨沉默不语,又道,“姑娘有一句话说得对,这满汉一家,当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实现的,满臣以为大清是满人的天下,这自然引来汉人的不满,这样一来咱们的皇上就夹在了中间,不过与眼下的当务之急比起来,这倒也不算什么。”   “那么当务之急是?”玄烨问道。   那人并不着急回答他的话,只看向了菀玥与青岚,“两位姑娘是索尼大人家和遏必隆大人家的小姐吧。”   青岚轻轻扯着菀玥的衣裳,菀玥道,“你怎么知道?”   “小姐方才说,索大人是您的祖父,那么您身边的这位小姐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遏必隆大人的千金了。”   菀玥越发地警备他,随即向玄烨道,“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是?”   玄烨听她这样说,也只好应和,“是啊,确实不早了,这位先生,我们就先告辞了。”   “也好。”   这里可算得上是京城的闹市,虽已不是晌午,但街上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直到出了茶楼,菀玥与青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瞧着他不像好人。”   他英气的目光里不经意地流露出温柔,“哪里有那么多坏人?”   “我们走了,你也快些回吧。”   “路上小心。”菀玥才转身要走,却又被他叫住,“等一等。”   “嗯?”   “以后,还可以时常见到吗?”他是鼓起了多少勇气,才敢这样问。   青岚的脸色忽然就变了,怔怔地看着菀玥,只听她回答道,“可……可以啊。”   她的话音才落下,玄烨的脸上已经绽开了俊朗的笑容,“我会去找你……找你们的。”   夕阳斜下,他的视线随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好似一道风景,至于他的目光单独交汇。   曹寅见他看得出神,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主子爷别看了,都已经走远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嗯?哦。”   曹寅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劝道,“方才那个赫舍里姑娘说的话,主子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玄烨转过脸看着曹寅,竟然“噗哧”地笑出了声,“已经放在心上了。”   这话可是把曹寅吓得不轻,倒不是怕她菀玥被问罪,实在是担心主子心里痛快,“主子,这姑娘她说话向来口无遮拦的,全是一派胡言,您可千万别与她计较。”   不知什么时候,玄烨已经收起了笑容,“这不是胡言,而是实话,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与朕说的大实话!朕凭什么生气。”   也顾不了别的,能听到“不生气”三个字就好,曹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主子不生气就好,您瞧,眼看这天就要黑了,咱们也回宫去吧。”   他转身抬头看着茶楼,是呀,夜色即将落下,“不回宫,咱们回茶楼去。”   “啊?回茶楼?”   玄烨径直往茶楼里走,曹寅只能跟在身后,“有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果然,他要见的那个人,没有走。   “呦,这位小爷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坐在原地,手里拿着杯子,见玄烨回来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笃定地呡了一口茶。   玄烨见他的茶壶里还冒着热气,明明是小二才添的新茶,笑道,“先生不也是在等我回来吗,方才因为有两位小姐在,先生的话似乎还没有说完。”   那人听他说话如此开门见山,便立即站起身,恭敬道,“请。”   玄烨在他对面坐下来,直截了当地问,“不知先生是如何看待朝廷上四位辅臣的?”   那个人恐怕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小爷并非寻常之人,而自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不就为了与他说上这些话吗?所以,自然也就痛痛快快地说了,一点也不藏着。   “以在下之见,这四大辅臣如今已然分成了三党,鳌拜勾结遏必隆是一党,苏克沙哈与他们勾心斗角了这几年,自成一党,索尼索大人虽是四辅臣之首,对皇上最是忠心耿耿,却也难免遭他们排挤,这样一来又是一党,当今圣上尚未亲政,他们想扩大自己的权利,但更想要控制住皇上。”   “想扩大权利……想控制住皇上……”听完这些话,玄烨的反应并非愕然,却是痛心,这几个字眼曾无数次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那人见他怔怔地不再说话,便道,“这也不过是在下的一番谬论,小爷听过也就罢了。”   “他们可是在先帝爷和太皇太后面前发了誓的,永远只为大清着想,不结党营私,徇私舞弊,如今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当初立誓自然是真心的,但是现在想要握紧手中的权利也是真心。当今圣上毕竟还年少,这把龙椅想要坐得稳可是难呐。”   玄烨无奈道,“可皇帝尚未亲政,如今还少不了他们。”   “确实少不了,但是也是因为这一点,在鳌拜的眼里,当今皇帝跟太皇太后就是关在内庭这个华丽皇宫里的笼中鸟。若一朝他有心谋反,只消调动上三旗就可围住京畿,这一点不能不防啊。”他一直盯着玄烨的眼睛,在心中已经断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啊,不能不防啊。”玄烨喃喃道。   “在下的这些话能说与公子听也是缘分,可惜啊,却没有一个人去说给皇上听。”若说方才是猜测,那么现在这翻话就是在试探他的身份了。   玄烨只轻笑一声拱手道,“敢问先生是?”   那人回礼道,“在下殷志华,不过是一个进京赴考的穷书生罢了,多亏了文掌柜,可怜我是个一穷二白的读书人,让我借住在这里。”   听他这样一说,玄烨如获至宝,“文先生爱才,满街的人知道,更何况以先生你如此的见识与才学,来日的功名定然不可小觑。”   话以至此,对于玄烨的身份,他越发地肯定,彼此只是心照不宣。   殷志华叹气道,“只可惜如今汉人在朝堂之上已然成了摆设,没有一点地位。”   “满汉一家,必然会有这一天的。”   有这一句话足矣,因为他从玄烨的眼睛里就可以知道,他所有的志向和抱负终究会实现。   窗外的风打着窗“吱吱”地响,天色已经不早了,菀玥自然是没有心思看书了,更何况这会儿功夫捧着这本书半天了,也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她的目光从书上移开,瞧了一眼的在一旁陪着她的勇儿,这丫头坐在角落了,托着腮帮子像是在想心事,偶尔还能傻愣愣地发笑。   “勇儿?勇儿?勇儿!”   勇儿听见声音,吓得猛地站起来,“啊?小姐,您叫我?”   菀玥放下手里的书,笑话她道,“你一个人坐在那里笑什么呢?”   勇儿依旧是忍不住发笑,“小姐,奴婢是在想那位三公子呢。”   菀玥心中竟有了一丝抽动,却又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来,“你想他做什么?”   勇儿见她放下了书,便过去伺候更衣,“奴婢是觉得,那个三公子与小姐说话的时候挺有意思的。”   “怎么有意思了?”她心里自然也察觉了他与自己说话时的样子,只是还想听勇儿说一说她的道理。   勇儿想了想,却自顾自地摇头道,“您要让奴婢正儿八经地说,可说不上来了,只是想起来头一回还那样不依不饶地和小姐拌嘴,现在却是越发不一样了,难道小姐没有发现吗?”   菀玥刻意躲开勇儿的眼神,“属你话最多。”   说话的功夫,勇儿已经铺好了床,“还有一件事呢。”勇儿道。   “怎么了?”菀玥坐到床沿边,问道。   “是一件奇怪的事。”   勇儿这丫头,何时和灵儿学得这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若是再这样说下去,菀玥方才的睡意恐怕都要过去了。   “什么奇怪的事?”菀玥问。   勇儿不禁回忆起方才,“奴婢觉得今天青岚小姐似乎怪怪的,与平常不一样。”   “哪里就又不一样了,在你眼里是不是谁都不一样。”菀玥想了想,还真是未曾察觉青岚有哪里不一样。   “小姐真的没有看出来吗?反正我也说不上来,总是就是顾及这顾及那的。”   “说不上来就不说了,我困了,要睡了。”   她侧身倒在床上,掀开被子蒙着脸就睡过去,勇儿只好替她放下帷幔。只等灭了火烛,才一会儿的功夫,就听见帷幔外,勇儿已经睡熟了。黑夜如浓墨般滚滚而来,她看着窗前那一层银白色的光,翻来覆去地想着勇儿方才说的话,他的变化她又何尝不曾发现。 ☆、第9章 作者有话要说:  【菰米漂残,沉云乍黑,同梦寄潇湘。】   午后的阳光越发地浓烈,日头下倒是暖洋洋的,都说初春是最冷的时候,倒也不见得,容若由灵儿引着进来,菀玥竟一点也没有发现,依旧坐在回廊上,捧着本书,看得倒是津津有味。   灵儿才想通报,却被容若拦下。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菀玥身后,突然拔了嗓门道,“呦,近来越发用功了。”   菀玥吓得整颗心都差点儿蹦出来,“谁呀!”才回头,容若的面孔挡住了她所有的视线,“怎么是师傅?”   “看你正用功呢,我怎么好意思打扰。”   菀玥见灵儿就站在容若的身后,责怪道,“灵儿怎么也不叫我。”   “小姐……”   “是我不让她叫的。”容若摆摆手,叫灵儿退下。   菀玥撇着嘴,重新坐回到回廊上,假装生气道,“可见师傅是有心吓我了。”   “方才只是听索额图大人说起你,说你如今竟肯收心了,不是在练字就是在看书,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不信呢,该不会真的是改了性情了?让我来猜猜,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影响了你。”   “别胡乱猜了,什么人能影响我呀。”   容若差一点就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日菀玥一旦进了宫,会是什么身份他心里很清楚,断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菀玥并未曾察觉容若的顾虑,合上手里的书,随意放在廊上,“哎,做人真是辛苦,用功也不好,不用功也不好,那到底该怎么办呢。”   “看的什么书?”容若的心思全在书上,拿起来一瞧,封皮上赫然写着《全汉志传》四个大字,“你怎么看这种书?”   菀玥即刻收了起来,“这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容若虽不忍指责她,却也到底少不住要说几句,“你呀你,还是少看这样的书吧,要是让你爷爷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菀玥知道容若心疼他,必然不会说出去,所以起初也没有刻意藏着,“师傅要是不说,谁会让爷爷知道呢。”   “你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让索大人知道呀。”   “哎呀,好了,我不看就是了,师傅如今难得来一回,就是来数落我嘛?”   “我是来给格尔芬教习功课的,所以啊顺道过来看看你。”   菀玥这才想起来,年前索尼就说起过的,眼瞧着格尔芬一日大似一日了,也到了该断文识字的年纪,所以干脆请了容若来当师傅,当时菀玥以为索尼只是随口一提罢了,还玩笑说是借了自己的光所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哪成想爷爷竟是认真了。   “爷爷也真是的,他才多大呀,就让师傅来教他的功课,我看呀,爷爷一准儿是想着请你这位第一才子来做他的师傅,他日格尔芬也能成为大清的第一才子呢。”   “哈哈哈,你呀,谁都说你不过。”谈笑间竟把正事给忘了,容若这才想起来,“可要把正事给忘了,是有件东西要给你呢。”   “什么东西?”   他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件花样极其别致的花蝶发钗,“这个送给你。”   菀玥眼前一亮,她平时戴的发钗不过大同小异,这个却不同,蓝色的羽毛仔细地镶嵌在座上,好看极了。“好漂亮的发钗。”   容若见她喜欢自然高兴,“喜欢就好。”   菀玥心里不免犯了疑,好端端的怎么还给她送起了东西,推辞道,“虽是喜欢,可是这么贵重的东西,菀玥可收不起。”   “这可是你卢姐姐要我给你的,你不要那我就还给她去吧,告诉她说,菀玥妹妹说了,收受不起。”   见容若就要收起来,菀玥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谁说我不要了,拿来给我。”   “喜欢就带着吧,你戴着一定特别地好看。”   “呵呵,好,那便多谢师傅,也替我多谢师母啦。”   他们在廊上另一头的亭子里坐下来,菀玥才叫上了“师母”,容若倒是叹气起来,“哎,如今也只有和你说说话,才能舒解。”   “怎么了?难道还是因为卢姐姐吗?”   “你也知道的,阿玛向来不答应我们的婚事。”   菀玥想起上回青岚提起过的话,回廊上不过阵阵的微风吹过,可以叫人忽略所有的景色。   说来奇妙,清晨总有一股新鲜清透之感。疏薄的晓雾被轻风驱得几近罄尽,一轮朝阳便从迢远的东海面上冉冉升腾到天光熹微的苍穹之上。   曹寅心事重重地看着玄烨,他倒是一脸的轻松,唯独自己心里还是阵阵的后怕,“太皇太后要是知道我总是领着皇上出宫,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这话竟是让玄烨发笑,敲了他的脑袋道,“打断你的腿你做什么,是朕让你带朕出来的,你的腿的断了,朕还是得出来不是?”   曹寅想着这话在理,也就不去顾及那许多了,笑着迎上去问道,“那咱们好容易出宫来了,主子今儿想去哪里逛逛。”   他脱口而出,“咱们去索尼府吧。”   “啊?”曹寅差点儿就跌坐在地上,这个小主子方才要出宫的时候可只说是出宫透透气的,岂知他分明是计划好了的。“去索大人的府上?主子,您该不会是想找……那个谁吧?”   玄烨朝着他实打实的白了一眼,“少废话。就去那儿,你带路!”   “可是,主子……”   “嗯?”玄烨沉着脸,仿佛是去定了的样子。   曹寅哪里敢抗旨不遵,罢了罢了,祸已惹上身,还想推出去不成,只苦着脸道,“奴才遵旨。”   日头已经高高地照在上空,终于在索尼府旁边的小胡同拐角停下了脚步。   “爷,咱们进去吗?”   玄烨道,“当然不能从这儿进去了!”   曹寅心里一沉,“那咱们来这儿做什么?”   “他们后院的墙在哪里?”   别人怎么伺候主子的他不知道,反正他主子的一句话还真就是实打实的圣旨,这不吗,后院这里,他已经前前后后找了好几块摆放还算稳当的大石头,一块往一块上头累,估摸着已经累得有他小半截人这样高了。   “够了够了,你站上去试试。”玄烨提醒道。   曹寅小心翼翼地一块踩着一块往上爬,然后慢慢站直了身子,两只手撑在高墙的最上头的平面上,这才算稳当。   “有人没有?”   玄烨才问,曹寅便看见勇儿端着一盆子水往园子里泼。   “有有有,有人,是勇儿姑娘呢。”曹寅一阵兴奋,可算是没有白忙活,于是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力量却又不敢大声,万一引起了别人的主意可就不好了,“勇儿姑娘,勇儿姑娘。”   勇儿听见有人在喊她,前前后后寻了好一阵子。   “这边,这边,我在这儿呢。”曹寅撑得时间久了,可不像方才那么轻松了。   勇儿这才寻对了方向,抬头一见竟是他,差点把手里的盆子摔了。“天呀!真是活见鬼,大白天的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曹寅正是一头雾水,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大白天不来,难道半夜上这儿来翻墙吗?“你说谁是鬼呢,你们家小姐呢?”   勇儿四下一瞧,幸好没有别人,“我们家小姐管你什么事儿,你快走吧。”   曹寅一着急,半截身子都要从高墙的另一头探出来,“哎哎哎,勇儿姑娘别走啊,你快点儿去请你家小姐吧,咱们家少爷来了,就在外头呢。”   “你们要干什么呀,可别上这儿来胡闹啊!”勇儿没好气地回答。   “快叫你们小姐出来,我们家少爷在这儿等着呢。”   “我管你谁等着呢,快走吧。”勇儿越发觉得他难缠,哪有这样的人,他是不知道这是哪里吗,若是把他们老爷引来了,可了不得。   曹寅没了法子,只得苦求道,“哎呦我的姑奶奶,求求你了快去吧,我快撑不住了,你快去叫你家小姐,你家小姐不出来,我走不了。”   或许勇儿以为这话是在吓唬她,可实在是曹寅的心里话。“那你等着,要是有人来了,赶紧下去。”   “哎哎!”曹寅这才送了一口气,向玄烨道,“就出来了,就出来了。”   “小姐!小姐!。”勇儿一溜烟跑进屋子里,急急地唤着菀玥,却又不敢大声。   灵儿见勇儿甚少这样慌张的,“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小姐这会儿才起呢。”   菀玥懒懒地歪在软榻上,一头乌发披散开来,眉眼间仍是拢着的云雾般的睡意,“怎么了,大清早就冒冒失失的。你在外头同谁说话呢?”   勇儿还喘着气,道,“三公子……那位三公子,此刻就在咱们府外,他请小姐出去说话呢。”   “啊!”菀玥突然清醒,整个人几乎是从软榻上弹起来的,“他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勇儿摇头,“奴婢不知道啊。”   “他人在哪儿呢?”   “就在外头隔着墙说话呢。”   玄烨来来回回踱着步,见她还不出来相见,就开始后悔了,如此冒失来见她,要说些什么呢,她一定觉得自己唐突。   菀玥匆匆梳了妆,走到屋外,朝勇儿指着的方向看去。“哪儿呢?”   “爷,出来了出来了。”   玄烨心头一颤,曹寅扶着他踩着石头就撑上了墙,那动作比方才曹寅还快。   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才算体会到“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原来是这样的感觉。相识也许早已不是那一次初遇,也许更早。   “嘘,你不用说话,只听我说。”他们离得很近,只是隔着墙,他说听他说,可是他又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说什么,“我胡乱闲逛……就逛到了这里。方才……还路过了溢香阁,那里甚是热闹的,你还会去吗?”   菀玥抿嘴一笑,这才几时,他倒已经闲逛到这里来了,“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你要是说完了,我可就走了。”   “不是的!”他见菀玥转身就要走,终于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是想问你,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你?”   有些话说出来了才知道,原来是心里话。   菀玥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低下了头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镇静下去,然后抬头向他道,“每月初五,我都是可以出府去的。”   他的眼里突然就有了异样的神采,心满意足也好,称心如意也罢,总是他已经忘了这会儿自己是撑在墙上与他说话,“好,好,我记下了!”   才说完这一句,那些石头似乎也在催他离开,到底支撑不住,终于开始摇摆不定,只听得曹寅慌张地声音喊了“主子”,方才还攀附在墙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说好了!”那是隔着墙传来的声音。   菀玥微微一笑,白嫩的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红晕,越发娇羞可爱。 ☆、第10章 作者有话要说:  【晚秋却胜春天好,情在冷香深处。】   才是初春,□□却已经遍布院落,所有没有被阳光照到的地方,也都侵染了些暖意。   菀玥才出了府门,果然就在拐角的胡同口遇见了他,这不是巧,他们心里知道。他穿着湖色长袍马褂,腰间束着白色长腰带,这样寻常的打扮,却依旧掩藏不住他眉眼间英气逼人。   菀玥见他牵着两匹马,这马她可认得,那是上乘的好马。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吗?还牵着马呢?曹寅呢?”菀玥边问道,跟在身后的勇儿还在东张西望地找着曹寅。   她一股脑地问了着许多话,他都不知道该挑从哪一句说起,只笑道,“带他来做什么,今儿就我们两个人,咱们骑着马,去郊外走一走好不好?”   “就我们两个人吗?”   玄烨见她似乎是胆怯了,笑话她道,“放心吧,他远远地跟着我们呢,怎么没有了他你还不敢跟我一起吗,这不还有勇儿吗,难道怕我半路卖了你不成?”   “去就去!”菀玥的性子他早已经了如指掌,这样的话一激,果然受用。   “来,上马。”   菀玥见他走到其中的一匹白马旁边,欲要扶她上马,神情得意起来,“用不着,我自己能上去。”   她抬起左脚踏进马镫,左腿使劲一登,右腿向上一偏,身子轻轻松松就跨上了马背,稳稳的坐在马鞍上了。   玄烨看得发愣,也上了马,曹寅和勇儿在后头跟着,一路往郊外去。   日头高照,天空湛蓝,郊外的春意盎然柳树长了新芽,柳枝下垂,映在水里的影子婀娜多姿。一眼望去,满是绿色。   玄烨拉菀玥靠着一颗大树的树荫底坐下,从这里看出去,叫人疲意全消,那是一片清晰而明媚的壮阔,是一种浩然于天地的气度。   他有些不知所措,方才还有一肚子要与她说的,突然之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想不到,你骑马的功夫也不输给男子。”   菀玥看着一望无际的绿,只有在这里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舒心。“咱们满人哪个不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会骑马有什么可奇怪的?”   “你呀,就是和寻常的女子不同。”这话似乎已经说过许多遍了,确实第一次与她说起。“到时候秀女大选,你是不是也得进宫去。”他忽然这样问。   菀玥低下头去,这是现如今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情。“八旗的女子都得去。“   “那你呢,咱们撇开规矩,你愿意进宫吗?”   菀玥摇摇头,“不愿意。”   “为什么?”   他话语的中的情绪,让菀玥好似有种说不出的吃惊,为什么他好像希望自己进宫呢。   “宫里头有什么好的,在老百姓看来自然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我要的不是那些。”   他又追问道,“要是给你做皇后,你也不愿意进宫吗?”   “哈哈”,这话就更没头脑了,菀玥扭过头眯缝着眼睛瞧着他皱着眉头的模样,“给我做皇后?你做梦呢吧。”   他无比英气的里竟是丝丝的失落,“从你上回说的话里我就听出来了,你不喜欢皇上对吗?”   菀玥越发地琢磨不透,他今天说的话怎么都是都怪怪的,“我都没有见过皇上,哪里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何来的喜欢不喜欢。只不过,选秀是躲不过去的,没法子。其实皇帝也挺可怜的,看着是万人之上,可是许多事,他也由不得自己呀。”   在家时,菀玥偶尔能听爷爷说起朝廷里的事情,他们年纪相仿,而御座上的皇帝却要承受整个天下的责任,即便她还没有亲政。   “由不得自己……”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跟长青草,在地上胡乱地划着,“确实没有意思。”   菀玥越发觉得他有意思,有时候说的话总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听你这口气,怎么好像就跟已经做过了皇上似的。”   玄烨搪塞道,“我也不过是听你说得在理罢了。”   湛蓝的天空下,阳光成了背景,远处的风景近在眼前,所见的尽是勾勒出高山那悬崖峭壁奇石怪垒的身架。   身边的玄烨忽然让她觉得更加的神秘,就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笼罩在他的周围,或许你以为他对你敞开心扉了,可是还是隔着距离的。   猛地,一个奇怪的念头浮上心头,她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脱口而出便问道,“怎么从来不曾听你提起你的阿玛和额娘呢?”   他的身体明显一颤,眉头微皱着,神情却是淡然的,“他们都已经不在了,我是跟着我的祖母长大的。”   菀玥这会子可是连肠子都悔青了,“抱歉,我说错话了。”   他的表情没有变,“不碍事,已经过去许多年了。”   “以你这样的才华,为什么不去参加京试大考?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呢。”当然,她这样说一来是为了调节气氛,二来也算是讨好他。   说起京试大考,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还未曾说与她听,“你可还记得,那天我们在茶楼遇见的那位先生吗?”   菀玥现在想起那个人还有些后怕呢,“那个偷听我们说话的人吗?”   “哈哈哈,正是他,那天你走以后,我又回了茶楼,与他促膝长谈,你不知道,他还真是个有见识的人。”   他说的高兴,菀玥可是吃惊,“你不怕他另有居心吗,竟然还敢回去!”   “那你是怕他对我怎么样吗?”看见菀玥着急,他反倒是高兴。   菀玥这才觉得是自己的反应大了些,倒是又给了他机会玩笑,“他爱对你怎么样就怎么样,又不是对我,我有什么好怕的。”   玄烨和气道,“他是文掌柜的朋友,姓殷,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我觉得,以他的才华,有朝一日定会让朝廷委以重任。”   菀玥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大有一副慧眼识珠的样子,故意问道,“那你呢?”   玄烨哪里想得到他会这样问,摇头笑道,“我吗?我并不追求那些。”   “那为什么你要让那位殷公子参加呢?”   他将握在手里揉搓了许久的一把小石子扔得老远正好投进对面的小溪流里,水花溅起来,发出很好听的声音,“因为……因为朝廷需要这样的人。”   菀玥只觉得自己越发地看不明白他了,“依我看呐,是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晚风吹动着耳畔的碎发,夕阳的金光打在脸上,这样的她好看极了。   夜幕高举,借着淡淡的月光,檐上的鸱吻巨兽仿佛扭动着身躯要腾飞起来似的。这确实是一座城,红墙黄瓦,镶金嵌银的城,禁锢着他的城。   他总喜欢坐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梁九功已经提醒了好几次让他回殿里去,都被他遣走了。   “皇上叫我进宫来喝酒,不会只为了看看月亮数这星星这么简单吧?”福全又替他满上了酒。   玄烨轻笑一声,“呵,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哥的。”   他自己不曾察觉,都已经在这里做了半个时辰了,怕是谁都能瞧出来了。“哪里还要瞒我,皇上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道不妨说给我听听,看我能不能替皇上分忧。”   他拿起酒盅,一饮而下,“皇祖母说,已经定下明年7月了。”   “明年7月?定了什么?”   “皇祖母就要给朕选秀了,朕要大婚了。”他嘴角边似有凉凉的笑意,这件天下皆为欢喜的事情,在他看来却一点也不值得高兴。前些日子与她在树荫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算不算一种嘲弄。   福全一时还摸不着头脑,“那这是好事啊。皇上为什么哀声叹气的?”   “好事?”   “可不是好事,皇上大婚那是咱们大清国天大的喜事,应该高兴才对啊。”   听来确实是好事,可他的眉眼间却没有一点喜色,“大婚是大清国的喜事,不是朕的喜事,除非皇后是朕喜欢的女人,那才叫朕的喜事。朕害怕,皇后根本不是朕喜欢的人该怎么办呢。你也知道,按祖制,皇后都是在都是在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中选择,这规矩,朕改变不了。”   “您是皇上,即便皇后的位置是谁您说了不算,可是皇贵妃,贵妃,妃,嫔,那后头一长溜的人,可都是您说了算的。”   “朕自然是想让自己最属意的女子当皇后了,朕喜欢她就断不能委屈了她。”   说了这半天,福全才终于听出他话里端倪,“皇上,您该不会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   “嘘,小声点儿……”玄烨心虚地回头瞧了瞧,幸好,这样的距离,跟着的人是听不见的。   “不会是那个……”福全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了,“那这么说来,她也是我们满八旗的女子咯?她的阿玛是谁?在哪里当差?”   他抬头看着湛蓝的夜空,“朕也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   福全凑近了他问道,“皇上是不是特别想见她,是不是心里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她?”   他起先还愣愣地,然后开始傻笑,好像就是如福全说的这样,无论闭上眼睛,还是睁开眼睛,看见的人都是她。   福全瞪大了眼睛,细细瞧着玄烨的反应,“我倒是越发地好奇了,她究竟是谁了?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皇上竟是动了真心了?”   玄烨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呵,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她到底是谁呢?”听到这样的消息,福全自然是坐不定,站起身来,绕着玄烨一圈又一圈地走,将他所知道的亲王贝勒家的格格统统想了一遍,好像都不是玄烨说的那个样子,“我猜这姑娘不光是才德出众,一定是有天仙般的容貌了,是不是堪称绝色。”   他心里喜欢听见对她这样的夸赞,只是嘴上不愿意承认罢了,“什么绝色不角色,只是在朕的眼里,她和谁都不一样。”   福全终于停下步子又在他身边坐下来,月光柔和地洒在紫禁城每一座殿宇楼阁的琉璃瓦上。   “皇上若是还犯愁,那我就更要愁了,按祖制,只能被撂了牌子的女子才能备选福晋。好的女子,都先让皇上给挑走了。”   “二哥”,玄烨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朝堂上是君臣,私底下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弟,他承诺道,“你是朕最好的兄弟,朕答应你,你若是看上哪家女子,一定要先一步告诉朕,到时候,朕不选她入宫就是了。”   “皇上此话可当真?”   玄烨甚是认真,“当然当真了。”   福全嗖地站起来,像是得了尚方宝剑一般,心中感激不尽,“那我就先谢过皇上了!到时候我要是选了个好的,皇上可不能抵赖。”   他拍着胸脯道,“朕是天子,一言九鼎,这话还能赖你不成。怎么,难道二哥心里已经有人了吗?”   福全笑道,“现在自然还没有,但以后总会有的。”   近些日子也不知怎么地,每每看见福全,就会想起辰欢,所赐此刻玄烨也忍不住笑话他道,“朕还以为你会说要朕把辰欢赐给你呢。”   福全紧赶着解释道,“怎么会,在我眼里她就是咱们一同长大的妹妹,哪能婚配呢?”   “你这样想,人家辰欢可未必呀。”   福全严肃道,“皇上可别拿我取笑了,日后我再与她见了面,反倒不自在了。”   “好好好,朕不说了就是了。” ☆、第1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   转眼新年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京试大考也已落幕。眼下状元、榜眼、探花花落何处,是他最关心的一件事了。   才下了早朝,负责京试大考的两位主考官已经进宫,在清宁宫候见。   “臣等奉旨主持本次京试,现已试毕,阅卷处甄选出进士72名,请皇上过目。”   二人展开长长的红色卷卷抽,上头黑乎乎的一片,全是被选出的人名,又回道:“皇上,本科试卷胜于往年,此乃朝廷之福,大清之福啊。”   玄烨上前粗略扫了一遍名单,并没有他要找的名字,问道,“头三甲在哪里呢?”   其中一个回话道,“皇上,头甲三人,状元、榜眼、探花当由皇上钦点,这是祖宗的规矩。臣带来了三张本次京试中位列前三的试卷,请皇上过目。”   玄烨摆手道,“卷子先不看了,你们说名字吧。”   “回皇上,头甲第三名居探花者,臣建议取这个叫王曦的人,此人文采过人本来是可以局榜眼的,可惜的是,文章里有一个错字,所以只能委屈他,得个探花了。”   “呵呵,是吗!”   二人将头三甲的试卷主题内容及点评一一陈述,玄烨听来也都一一应了,只是听到最后,也还是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怎么没有听你们说起一个叫殷忠华的人?”   两人相视一眼,回道,“皇上说的这个名字,臣等未曾看到这个人的试卷。”   玄烨喃喃道,“怎么会没有呢?会不会是改了名字?”   “皇上说的这个人……”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哎呦……”曹寅气喘喘地跑进来,被殿门口高台阶一绊,差一点一个跟头跌倒在御前。   曹寅看向两边,还有朝廷里的在场,自然不便回。   玄烨挥了挥手道,“你们先退下吧。”待二人离开,皇帝倒是一点也不急,端坐下来,问道,“慌里慌张地,到底出什么事了?”   曹寅情急道,“文先生的溢香茶楼,让人给查封了,文先生也让他们给抓起来了。”   “什么?”玄烨的脸色骤然大变,满脸的不可思议,追问道,“他们是谁!他们是奉了谁的命令!”   曹寅依旧喘着气,“是……是鳌拜鳌大人!”   “他为什么抓文实先生!”   “鳌大人是以乱党的罪名,官兵们冲进去把人给拿下了。”   他的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止的怒火,“这个鳌拜,他的眼里越来越没有朕了!谁让他随便抓人的!”   “皇上……”   “宣鳌拜进宫来!!”   鳌拜觐见的时候,他的眼睛虎视着,像是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似的。   “鳌拜,鳌中堂”,他故意加重了这三个字,“你来跟朕说一说,溢香茶楼一事,你是奉了谁的命?”   鳌拜不慌也不乱,竟反问道,“皇上为何过问这件事情?”   他还是记得皇祖母的话,要沉住气,“请鳌中堂回答朕的话。”   鳌拜猜测皇帝必是知道了一些内情了,却还是故作镇定,“皇上有所不知,那个溢香茶楼,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茶楼,里头藏着反清复明的乱党!”   “你凭什么说一个小小的茶楼里头藏有乱党!”   “有一个叫殷志华的人,参加了本次的京试,接着时政之要,满纸的论调皆是反朝廷反大清的话,此人与溢香茶楼的掌柜有勾结,这不是乱党又是什么?”鳌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大了他们罪名,“皇上,前明的余党还在,这样的人若是再放纵下去,迟早是个祸患。”   玄烨冷笑一声,难怪没有殷志华的试卷,原来已经被鳌拜中途扣下了。“哦?朕倒是向瞧一瞧,他究竟写了什么反朕反朝廷的话。”   “这样的事情本不想惊动皇上的,所以老臣已经替皇上清理干净了,他写的不过都是些犯上的话。”   他并没有想到,鳌拜会告诉他已经“了结干净”的结果,终于勃然大怒,“你!”   “老臣是辅政大臣,效忠皇上、效忠大清是老臣的本分,皇上何故为一个小小的茶楼这样,老臣自然不会冤枉了他们。”   他气得面色紧绷着,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们人在哪里?”   “已经压入大牢了。”鳌拜向来我行我素,早已开始不耐烦,便道,“皇上没什么事的话,老臣先行告退了。”说完,便扬长而去。   玄烨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他眼中的鳌拜早已。再也不是忠心不二的辅臣,而是敌人。   慈宁宫传了晚膳,宫人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是什么事情,皇帝连陪着我老太婆用膳的胃口都没有了。”昨日清宁宫里发生的事,孝庄自然一清二楚,见玄烨不回话,又问道,“朝廷里的事情,让皇帝头疼了是不是?”   “皇祖母都已经知道了?”他拿着银筷子挑动着碗里的米饭,却一口也没往嘴里送,干脆放下,“孙儿派人私下调查了,那个叫殷志华的人分明就是写了弹劾鳌拜的文章,将他的恶迹一一揭露,可鳌拜竟把人家的试卷压下不说,为了报复,还累及了无辜的人。”   孝庄依然没有太大的反应,“所以呢,皇帝打算怎么样?”   他心里当然是恨不得将鳌拜碎尸万段了才好,可是现在的他根本连与鳌拜抗衡的能力也没有。   “这件事情,难道还不足以问罪于鳌拜吗?”   “什么罪名呢?”   “擅做主张,自然是欺君之罪。”   孝庄放下碗筷,微微使了眼色,苏麻自然会意,遣了殿里的宫女们都退下,然后关上了殿门。偌大的慈宁宫安静极了,只有祖孙两个人的声音。   “你想拿这件事情做文章,那你考虑过没有,要是压不倒他鳌拜呢,反而惹怒了他呢,这个险你冒得起吗!”   他的愤怒在胸中燃烧着,一刻也不曾熄灭,“可鳌拜实在太过分了,若再放任他胡作非为,孙儿真的害怕大清的江山总有一天,恐怕得由他说了算了,这叫孙儿如何能忍!”   “就算忍不住也要忍着!”他不知道这句话竟惹怒了孝庄,“像你现在这样,他稍稍激着你一点,你就如此浮躁,等他看透了你,你就真的完全成了掌握在他手心里的无用皇帝了。”   此刻孝庄的责骂他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的错,“那孙儿应该怎么做!难道还要安抚鳌拜不成?”   “欲擒故纵四个字,还用皇祖母再教你一遍吗。”   他心里自有自己的一番道理,确实不知道从何说起,“皇祖母,这可是一步险棋啊。”   “御座之上,你走得每一步都是险棋,这也许是你下的最小的赌注。”   对于鳌拜,孝庄自有自己的一番评价,他侍君三朝,忠心事主、始终不渝。在太宗去世后,时任镶黄旗护军统领的鳌拜坚决立她的儿子福临为继承人,甚至不惜与多尔衮兵戎相见,并因此与多尔衮结下怨仇,而在多尔衮摄政时曾遭三次论死,仍不愿为谋求个人利益而依附多尔衮,赤诚之心,天地可表。那段艰难的日子,玄烨不曾经历,可孝庄是一一见证的。   可如今,全变了,未亲政的皇帝,只不过是附和辅臣决议的一枚印章罢了。索尼虽是首辅大臣,可所有的实质权力全牢牢握在鳌拜手中,群臣均仰鳌拜鼻息,无人敢提异议。在这种情形下,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能够让她放心信任。所以,皇帝要除掉鳌拜,也就成了孤军奋战,这些道理皇帝自己也是再明白不过的,可是每一次都被要把他逼到非杀了他不可。   孝庄似乎已经看到了最后,玄烨如今的忍耐,有朝一日一股脑地全部发泄出来,恐怕整个大清都要震动了,而这一日,迟早会到来的。   “朝堂之上,鳌拜屡次顶撞朕,朕忍。好几次他当着朕的面喝叱大臣,朕忍。连朝贺新年时,他身着明黄色袍,朕也能忍……”   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她最疼爱的孙子,他从小就聪慧过人,她把他扶上皇位的时候就知道,他若是明君,自然是大清国的福,可他自己再也不会有那份无忧无虑的快乐了。她自然心疼皇帝的委屈,可这是必然要经受的。   “那么这件事情跟你说那些比起来,更要忍!”   他心里纵然不服,却又不得不听。只是,还要忍多久…… ☆、第12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翻离合,便成迟暮。】   不过几天的功夫而已,溢香茶楼里抓出前明乱党一事,已经在整个京城都传遍了,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朝廷日日派了官兵把手,老百姓即便不小心路过此地,也都是要绕道走的。生怕被认作是乱党。   朝廷上对这件事情也是众说纷纭,可再怎么样,仍是以赞成鳌拜的处以“斩首”居多,这已经够叫他焦头烂额的了。   雷声响过,雨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地往下落,雨势倒并不大,却已经好几天没有放晴了。殿里的火烛晃动着眼睛,也叫人不自在。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溢香茶楼被查封一事她一定已经知道了,或许还会以为他会被一同牵连,必定要为自己担心了。束手无策间,他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这样,当初断不会将殷志华与自己相识的事情告诉她的,如今得找个人出来,将自己安好的消息传递与她。   “万岁爷,万岁爷?”   梁九功偷眼瞧着他的反应,朱批的笔墨在奏折上云开,染得一片红色。   “哎呦!”他随即放下御笔,也没有心思再翻看折子了。   “万岁爷,您瞧这天色也不早了,奴才伺候您安寝吧。”梁九功道。   他看着外面的天,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得化不开,忽然一个念头闪现出来,果然,如今最周全的法子好像也只有这一个了。   “梁九功!”   “奴才在。”   “明日,宣明珠的儿子纳兰成德进宫来见朕。”   梁九功一怔,如今这样的紧要关头,皇帝要召见谁,自是有他的道理,“……奴才记下了。”   一夜未眠,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要把他吞噬掉,迎面是无尽的黑暗,只等着明日传纳兰行的进宫,方才能知道她的状况。   第二日一早,清宁宫,梁九功引了纳兰成德进去,便退了出去。   “奴才纳兰成德,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一回进宫来,他自是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他甚至都不知道皇帝为何无缘无故要召他进宫,只是时刻提醒着自己,在这个地方错不得一点礼数。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容若不由得一颤,这个说话的声音怎么这样熟悉,只是此刻是在御前,他不敢妄加猜测。   “谢皇上。”   大殿里空荡荡的,容若心跳的节奏越来越快,那“怦怦”的声音他自己都能听见,透过大理石地,他能看见皇帝的人影离他越发地近,手心里不由自主地冒着冷汗,阿玛还在宫外头等着,皇帝单独召见他一个从未涉及朝政之人,这可是大事。   “容若兄弟,你可还认识我?”耳边突然闪过这一句话,心差一点就从胸口跳出来。   容若兄弟?他叫他容若兄弟?难道他是?   容若猛地抬头,在与眼前这个人四目交汇时,整个人都差点瘫软下来,“你是三……不”,他不禁后退几步,人已经又一次跪在地上,“皇上,皇上赎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玄烨笑着将他扶起,“哈哈,瞧把你吓得,你快起来,起来跟朕说话,这一句一跪的,朕看着都累得慌。”   “奴才实在是……”   皇帝怎么会与他计较那些,只道,“不打紧不打紧,你不知道朕的身份,这如何能怪得你,朕要你进宫,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是有重要的事要问你呢。”   容若恭敬道,“皇上您请说。”   玄烨一点不饶弯子,开门见山道,“溢香茶楼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了吧,近来菀玥怎么样?这些日子朕实在是出不了宫,她是不是担心了?”   “她自然是担心极了,他怕皇上您也……”后面的话,玄烨自己也想到了。   听完容若的回话,他的心里反倒是越发的担心,“你回去想个法子告诉她,朕是因为家里有事牵绊住,这几日不能去见她,你可千万看着她,溢香茶楼那里不能再去,免得惹人注意。”   “是,奴才知道了!”   他轻轻叹着气,有些事情就算是他有千万种的办法,却也不能去做。这算不算妥协?“如今,朕也不能出宫,实不瞒你,你应该也听你的阿玛说了,宫里不太平,瞧见殿外头那些人没有,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纳兰看向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回答道,“他们是保护皇上的侍卫呀。”   “没错,他们是侍卫,但不是来保护朕的,他们是来监视朕的,他们都是鳌拜的人。”   容若垂目,“皇上……”朝廷的风云变幻,他都知道。   “朕与你说这些也没有用,对了,千万不要与菀玥提起朕的身份,免得日后倒是难以相处了。”   容若恭敬道,“皇上放心吧,奴才绝不会说漏嘴的。”   “替朕好生照顾着她,等有了机会,朕就出宫瞧她去。”   “奴才明白了。”   他的目光凝视着某一处,寻不到踪迹,只是无穷威严,似是在孕育着一场即将打来的战斗。他忽然转身向容若道,“朕倒是想着,若你能时常进宫来就好了,朕身边正缺值得信赖的人,倒不如你进宫来,当朕的御前侍卫如何?”   容若似乎是不相信方才自己听到的话,整个人站在原地愣愣地,“皇上,您说真的?”   “你就回答朕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帮着朕与他们抗衡,与鳌拜抗衡?”玄烨再一次向他确认。他身边正值需要人的时候,容若是最好的人选。   他几乎是不敢相信的,阿玛身在政治场,不希望他再参与朝政,可是男儿都有自己的抱负,更何况是在这样热血的年纪,已经见识到了朝廷之上,权臣当道的荒唐,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良机只是无限感激,立誓道,“皇上,为了皇上,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玄烨担心的一点也不错了,只是,如今为他这个“三哥哥”提着心的可不光是菀玥一个人。   青岚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整个人仿佛脱了形,那一双明亮的眸子此时竟有些涣散,或者更确切地说,那里头是不知所云的惊惧。   菀玥沿着床沿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道,“青岚妹妹我来了,好好地怎么就病成这样了?大夫怎么说?”   一旁,丫头蕊心哭诉着道,“已经病了好些日子了,总是好好坏坏的,多少药都吃下去了就是不见大好,大夫也瞧不出什么来,叫人看着如何能不着急呀。”   “这是怎么了妹妹?”   青岚糊里糊涂地说着话,“姐姐,我害怕,害怕,害怕呀……”   菀玥听不明白,“你怕什么呀?”   她的眼睛无神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姐姐,三公子会不会受到牵连?”   菀玥怔怔地看向蕊心,蕊心脸色突变,想青岚一定是烧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即刻解释道,“近来,茶楼被封,小姐是怕那位三公子连累了您。”   这话倒也能解释得通了,菀玥复又看向青岚道,“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被牵连,但愿不会。”   青岚呼吸孱弱,眼睛闭一会儿又睁一会儿,似乎是困了。再瞧时辰也不早了,难得出来这一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呢。   “妹妹,也该回府去了,我可是借着来看你的名头偷偷跑出来的,你好好养着,等我得了空就来看你,可别再胡思乱想了。”   “姐姐走好。”   蕊心将她送至门口,似是有什么要说,“菀玥小姐,咱们小姐是病糊涂了,她说的话,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这般奇奇怪怪的样子,倒是让菀玥起了疑,只是这其中原由,一时还没有悟出来,只道,“你快些回去吧,你家小姐身边离不了人的。”   “菀玥小姐走好。”   菀玥只带了勇儿一个人出来,勇儿自然知道,她匆匆辞别了青岚自然不会直接回府去的,所以一路跟着她就走到了溢香茶楼这里,也不曾多问一句话。   菀玥呆呆地立在那里,手心里捏着汗,茶楼的正门已经被贴上了封条,“官兵日日围在这里,他们会不会是在等什么人呢?”   勇儿自然听得出话中所指,安慰道,“该不会吧,只是小姐,这地方咱们还是离得远些吧。”   “我瞧一瞧就走。”她不自禁地往前走。   “你们是什么人!”才靠近了几步而已,就被守卫的官兵拦下。   “我……”菀玥才要解释,便被身后的传来的声音打断,“放肆,索大人家的小姐你也敢拦!”   那人瞬间就换了一副面孔,奉承到,“原来是索大人家的小姐,小的该死,该死。”   菀玥见那人竟认出了自己,心里自然满是疑问的,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走了,左右顾及间还是问道,“你们日日守在这里,是还要什么抓人吗?”   官兵恭敬道,“回大小姐的话,倒也不是要抓人,只是应了上头的吩咐,怕万一还有乱党……”   听到不是抓人,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13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春去也,人在画楼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好景共谁同?】   轿子晃晃悠悠由紫禁城一路回府。   索尼心头憋着一股气,想着方才退了朝,鳌拜虚情假意拦住他说的一番话。   “索大人,老夫也不过是多嘴一句罢了,听说贵府的菀玥小姐,前几日似乎去过溢香茶楼。”   索尼反反复复想着这句话,想着鳌拜说这话时候的神色,想着他说这话的意图,如今朝廷内外最怕的就是让鳌拜等人抓住把柄,没想到,他们竟从菀玥这里开了刀。   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索尼府上上下下每一个人,怎么可以与乱党有牵扯。   到了府门口,下了轿,日已中天。   “老爷下朝啦。”一如往常一样,每回上朝,赫舍里氏都要在前厅迎他回来的,只是今日见他进来,神色与以往大有不同,绷着脸也不说话,只以为是朝廷里出了事,问道,“怎么了老爷?”   赫舍里氏上前帮他褪下了外面的朝服,脸色依旧铁青,“叫菀玥过来!”   见他今日这样气冲冲地回来,一开口便是问起了菀玥,赫舍里氏心头一紧,却也不敢因为要护着而胡说,只道,“她不在呢。”   索尼越发地上了火,“她这是又跑哪儿去了。”   “她呀,找青岚去了。”   索尼又问,“她最近怎么老往人家那里跑?”   赫舍里氏只一心护着菀玥,“听说青岚病了,她们是玩在一处的姐妹,总得去瞧瞧呀。”   正说着话,倒也是巧了,菀玥竟在这时候回来了。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丫头回话道。   “快去,叫她过来见我!”   “爷爷……”   菀玥怯怯地跨进前厅,余光里偷偷瞧着祖母的脸色,想起方才丫头匆匆叫她来见老爷时那副神情就不对,如今再看这里的气氛,想来是真的有要紧的事了。   “最近怎么总是往外跑,外头闹成这个样子,你还老跑出去做什么。”虽然还是责怪的口吻,但语气比方才与赫舍里氏说话时,可要委婉了许多。   “我是瞧青岚妹妹去了,她病了。”菀玥委屈道。   索尼追问道,“还去哪儿了?”   菀玥见索尼从来不管这些的,今日怎么问起这个来了,只以为是朝廷上的事惹得他不高兴,委屈道,“我就是出去随便逛逛嘛,一直这样闷在屋里,该熬出病来了。”   听她这样说,索尼的语气果然严厉起来,“待在屋子里会熬出病来,那就到园子里去逛,家里这么大个院子还不够你逛的吗,非要出府不成。我赫舍里家的女儿,成天往外跑,成何体统。”   “院子里就更没意思了,天天看日日看的,有个什么劲。”   赫舍里氏在一边听着,越发地替她宝贝孙女儿捏一把冷汗,再这样说下,可真是要惹索尼生气了。   索尼轻哼一声,又问道,“怎么就没意思了?”   菀玥眨巴着眼睛,她说话可从来不绕弯子,更何况如今是在索尼面前,她就更口无遮拦了,“抬头不过是块四方的天,连鸟儿都不愿意飞进来了。”   “胡说八道”,索尼拿菀玥没了法子,只向着夫人责怪道,“看看看看,都是你把她给惯的,以后断不能再由着她出去胡闹了。”   菀玥见索尼冲着祖母发起脾气来,心里自然急着要护,自己就接了他的话,“为什么不能出去了,咱们满人的女子满大街都是,我为什么就不能出去了!”   若说方才的话还能忍,那么现在这一句足以让他把所有的怒火全都喷涌出来,一掌拍在了案几上,“你跟她们一样吗!"   “有什么不同。”   索尼气得涨得满脸通红,“你是我索尼的孙女,这就是最大的不同!来人,把小姐给我看好了,不许她再乱跑,她要是再出府,我拿你们是问!”   赫舍里氏也是蒙住了,知道以眼下的情形自是不便再求情了,只想着等他气消了找个时机再劝,免得索尼再罚菀玥。   管家带了人,将菀玥关在了屋子里。   “放我出去!你们放我出去!”   菀玥用力地从里头往外面敲着门,管家眼见着心疼,却也不敢违背索尼的意思,只劝道,“小姐您还是别喊了,老爷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他是不会放您出去的,等熬过了这几日就好了。”   菀玥这才住了手,她也是喊累了。目送着管家离开,却留下了两个人守在了她屋子门口。   “这可怎么办呀?”勇儿可是被这阵势吓到了,所以可是头一回这样惩罚菀玥。   她在圆桌前坐下,脑子里所有的事情都绞成了一团,每一件都揪着心。   他到底怎么样了?也许一点消息也没有,正是最好的消息。   那里,菀玥还在闹着脾气,这里赫舍里氏劝了又劝,索尼这才算平了气。   “菀玥每回出去见的都是什么人你可知道不知道?”索尼问。   “回回出去都是有人跟着的,再说了还有容若呢,她认识的左不过是那些管家的少爷小姐,老爷也都是知道的,就算有新结识的朋友,也不会是什么三教九流呀。”   索尼一听,连夫人对菀玥的行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自然恼,“简直是胡闹!太胡闹了!”   赫舍里氏给他递了茶,笑道,“老爷还是宽心吧,都有身份的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索尼语重心长道,“有身份有什么用,他身份再大大得过紫禁城的小主子去吗,明年就要选秀了,还有几个月够她胡闹的。要是在这样的档口闹出什么事情来可怎么好,也该让她收收心了,万不可再纵容她胡闹下去了。”   “知道了。”   黑沉沉的夜,连一点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只有错乱的晚风阵阵吹过。   丫头送来的晚膳热了又热,可她就是一口也不碰。   到底是心头上的孙女,才一日不到,索尼就已经后悔起来了。从小大到,哪里叫她受过这样的委屈,如今又听管家来说,大小姐闹起了脾气,不肯吃饭也不肯睡觉的,叫人没了法子。   索尼的气早就消了,只是这回铁了心,断不能叫菀玥再放纵下去了,所以门口的人还是没有撤去。   索尼走进去,桌上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地摆着,菀玥倚靠在窗前,也不知是在瞧些什么。“怎么,还要闹下去吗,饭也不吃,这是要做什么!”   菀玥的脾气自小就倔强,虽然叫人头疼,可这性子却也是随了索尼的。“我不想吃。”   索尼在他对面坐下来,这孩子虽然聪明,可这倔性子实在是自己惯出来的,怪得了谁去。“爷爷为什么不让你出去,你可知道了吗?”   “我不知道。”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明镜似的。   “真的不知道吗?”   “不知道。”她还是倔强地这样说。   索尼轻轻叹了气,一点不像是万人敬仰的首辅大臣,许多时候他和寻常百姓是一样的,心疼自己的孩子。“还有4个月,只有4个月了,你可就要进宫选秀了,要是再不收敛胡闹下去,非出乱子不可。”   “我哪里胡闹了。”若不是顾及这个,她哪里要受这样的委屈。眼眶中的眼泪突然流下来,划过脸颊,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她赶紧擦去,幸好她犟着性子,一直没有回过头来,索尼并没有发现。   索尼一改白天时候的样子,和颜道,“瞧瞧你出去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呐,这还不是胡闹吗。”   “反正都是好人。”菀玥终于转过身来,抱着膝坐在那里,脸上的委屈一点也没有消退。   索尼自顾自地摇摇头,像他们这样大富大贵的人家,在外人看来自然是轰轰烈烈,可是里头的辛苦谁又能知道,有些时候,连自己的人生都不能由自己来把握。   正如他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臣,却最是无可奈何。   流水般的岁月无情地在他那绛紫色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赫舍里上下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他一人手里,他要扛着。“好,爷爷也管不了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总之无论是谁,你都不许再见了,好生预备着吧,只等着进宫选秀去。”   “我才不去呢。”她这一声欲哭无泪的情绪,实在叫人心疼。   索尼紧紧抿着嘴,嘴角边的皱纹在微微颤动,轻叹道,“爷爷也舍不得你呀,可是这事儿由得了你吗?从古至今,这事儿由得了谁呢?”   她本能地抗拒着,“我不去不去就是不去,我才不要嫁给那个什么都不懂,就会胡闹的昏庸小皇帝呢。”   “放肆!这真真是混账话。你要是能入宫侍驾,那可是我赫舍里家一族的荣耀,是圣上恩赐的福泽。”   脑中“嗡”的一声,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眼前的所有是这样的不真实,刚才还流动的血液此刻像凝固了一般,即使知道没有用,她还是哭求道,“爷爷难道愿意让孙女儿去那不见天日的地方吗?反正我不想去选秀,我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舍不得也没有法子,这可不是谁想不想的事!那牵动的可是咱们赫舍里一族上上下下多少人的性命”,索尼知道这一时半会儿也是劝不了的,再说下去,也不过徒惹她伤心,“孩子,没有多少日子了,爷爷的话,你好好想一想吧。” ☆、第14章 作者有话要说:  【风淅淅,雨织织。难怪春愁细细添。记不分明疑是梦,梦来还隔一重帘。】   前日,听勇儿回来说,青岚的丫头蕊心传话来,青岚的病倒是大有好转了,叫她放心。这成了她唯一的安慰。   这期间,容若也来过两回,但每一次都让索额图敷衍回去了,只说菀玥身子不爽,不便相见。屋子里的丫头们对这件事一概不知,自然也没有人来告诉她,她只是日日地胡思乱想,担心着外面的局势,担心着他。   容若也有了心事,没见到菀玥也就罢了,只是这一回,这件事可是皇命,叫他如何复命去。   “你可见到了菀玥没有?”果然呢,才蹋进了清宁宫,玄烨见了他,兴冲冲地开口就问这一句。   容若自是连头都不敢抬,吞吞吐吐地回道,“还……还没有……”   玄烨看出了他的为难,“怎么了?”   容若只得实话实说,“皇上,奴才去过了,可是索大人不让菀玥出府了,屋外派了人看着,如今等同于是软禁了。”   “这个索尼!”   案几上猛地一声巨响,吓得梁九功一怔,“万岁爷,您别着急。”   “朕怎么能不着急”,他实在无法平息自己的情绪,反倒是越想越成了一桩心事。不行,非得想个法子,出宫去见她不可。   “罢了,你出宫去吧。”他向容若道。   “奴才告退。”   他看着容若出了清宁宫,目光又移动到清宁宫正殿外的那几个人,眼下最要顾及的就是他们,他每一日所有的行动,转身就会有人去鳌拜那里告诉,这里头也包括他封容若为御前侍卫,只不过鳌拜并没有当做一回事罢了。   这一刻,“仇恨”两个字想魔鬼一样吞噬着他的理智,“外头的侍卫怎么又换了!这样三天两头地换,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忽然的震怒,吓得梁九功一阵慌乱,忍了这些日子,也难怪皇帝会有这样的反应,如今紫禁城的所有人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活着,却是没有法子。   他走进玄烨,低声提醒着,“万岁爷……您可千万小声呐……”   “他们到底是来保护朕,还是监视朕!”他咬着牙,颤抖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叫人发寒的杀气,所有的事情必要有个开始,才能了结。“你去,把他们给朕叫进来。”   对付这些人的法子一直都有,他在心里也已经计划了许久,若不是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他断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击。   几个人面无表情地被梁九功请到殿里,“参见皇上!”   “你们日日在这里,是干什么的?”玄烨并不抬头看他们,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物件淡淡地问道,梁九功抬眼瞧了他好几回,也是猜不透,皇帝为何现在要问他们话。   领头的那个回话道,“回皇上,奴才们奉命,保护皇上。”   他装作才明白的样子,点头“哦”了一声又问道,“你们是奉了谁的命?”   “奴才们奉了……奉了鳌大人的命。”   他心里的怨恨一点也没有流露在脸上,只是悠悠地坐在那里,满脸的轻松,“既然是这样,那朕寻了你们来问话就对了。”   几个人立在御前相视几眼,眼神里依旧一片迷茫。   只听御座上的那个人直接挑明了话,“前年蒙古进贡了一件少有的宝贝,朕很是钟爱,昨儿朕突然兴起,命人去取出来想再瞧一瞧,谁知好端端地却不见了,朕也觉得奇怪呢,你们日日在清宁宫当差,朕的东西没了,自当是拿你们问罪!”   是什么样的稀世宝贝他们不知道,但是皇帝的话已经很是明白,没有任何的问话,上来便是问罪,若是有意而为之,哪里能逃脱。   “皇上饶命,奴才们尽忠职守,不敢有一点差池啊。”除了这一句话,想不出更好的辩词。   玄烨不以为然,“可是朕的宝贝没有了,一定是宫里出了贼了,朕当然要拿你们是问!”   “可是皇上……”   玄烨不容他们说一句话,“来人!”   梁九功总算是明白了玄烨要做什么,俯首走到他跟前,在耳边轻声道,“皇上,这事……要不要跟慈宁宫那边……”   玄烨一点不遮掩,厉声道,“朕处置这些个不尽忠的奴才,难道还要跟谁说嘛!”   几个人自然知道躲不过这一劫,预备最后一搏,干脆翻了脸道,“皇上,我们可是鳌大人的人!”   那道凌厉的目光突然朝这边瞄准过来,空气瞬间凝结在一起,安静地恐怖,那是他的痛处,却偏偏要去戳,他握紧了拳头,他们的话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拖出去,打死为止!”   这是他第一次下这样的命令,小的时候,他看着他的皇阿玛,心里总是疑问着,为什么皇帝喜欢杀人,今天却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不是皇帝喜欢杀人,而是有太多人想致皇帝于死地。   板子重重地打在他们身上,那声音传到大殿里,也传到他的耳边。   “皇上,已经打死一个了。”梁九功吓得脸色发青,他心里知道,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他继续翻着奏折,好像并没有听到那些话。   直到再也听不见殿外头的叫喊声,一声也不再有,他才下令喊了停。   殿外,凉风吹来,夹杂着阵阵的血腥,只有踏出了这一步,爱新觉罗·玄烨才能做真正的皇帝!   这样的日子一连已经过了好几日,菀玥一个人愣愣地坐在窗边,对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这些日子,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索尼说下的话,却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漫无目的地想,毫无意义。   “菀玥。”   屋子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菀玥竟是以为在做梦,多日不见的容若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   “师傅?”   “快跟我走把。”容若什么话也不说,过来拉了她就要走,叫一旁的勇儿和灵儿皆是目瞪口呆。   该不会他想扮演一回侠士,一时意气用事,要将她救出去吗,至少在他说明来意前菀玥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只怕连累了他,硬是挣脱开了,“不行不行不行。”   “大大方方地跟我出去,看他们谁拦着你。”他着急的样子,实在是让菀玥一头雾水。   菀玥哭笑不得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容若故意提高了嗓门,好让外头的人听见,“是青岚要见你,老太太都答应了。”又轻轻在她耳边道,“跟我走吧,外头真的有人要见你呢。”   菀玥跟着他一步跨出了屋子,轻轻松松大摇大摆就走了出去,果然没有一个人拦她。   “不是说见青岚妹妹吗,她人在哪里啊?”   “菀玥,你看我带谁来了。”   转身间,菀玥愕然,怔怔地立在当场,玄烨的眼里划过一道波澜后也怔住了,片刻后才恢复平静。   “菀玥。”竟像是做梦一样,他喊着她的名字,终于打破了所有的沉默。   菀玥终于有了反应,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已不见了容若的踪影。   他的目光全部交凝在她的身上,“这几日没能见到你,我心里怎么也放心不下,所以费了好大的周折,一定要见着你。”   那一瞬间,心里头的委屈就像是海绵蓄足了水,一碰就会溢出来,也是在见到他的这一瞬,心里所有的防线全部倾塌,“文实先生被抓走了,茶楼也封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竟成这样了。”   玄烨竟是手足无措,从未有女子在他面前落泪,他上前心疼地擦着她脸上的泪珠子,顺势将她揽入怀中,那凝结在眉宇间的英气成了无限疼惜,“别哭了,我都知道了。”   原以为只要忍着,眼泪就不会落下来。可是,为什么,无论她再怎么忍,它们还是会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她心里怨他,为何不早点来见,“我去过好几次,我还以为你也被他们抓走了。”   “朕……真真是我的错,没能早点来见你。”   他轻盈的呼吸声在耳边流连,在他的怀抱里,是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踏实。   她抬头问道,“朝廷的人会怎么判,文掌柜真的会以乱党论处吗,那真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啊!”   他日日周旋着这件事,就是尽力护他们周全,“你放心,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的。”   深邃的瞳孔折射出异样的光芒,叫她瞬间清醒过来,双眼通红的菀玥突然就挣脱了他的怀抱,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不可以。   她完全挣脱了他,站定后连眼睛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才好,“你不应该在这里的,这样太危险了,朝廷的人说不定正在找你呢。”   他眼里的温柔一点一点荡漾开来,这样的玄烨,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见识过,“傻丫头,他们找我做什么,而且他们就算找到了我,也不会怎么样的。”   “就爱说大话,都什么时候了。”菀玥埋怨道。   他的眼神里透着无边的淡然,心里自是知道的菀玥的担心,只是实在不便与她说太多,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话,“我只想要你安心。” ☆、第1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月落城乌啼未了,起来翻为无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心悄悄,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   夕阳的余光也已经渐渐淡去,已是夜色初上,皇帝却仍不见踪影,梁九功已经在清明宫前来来回回踱了几百圈,这样的天气,他的额头上竟冒着汗珠子。   终于,清宁宫外传来动静,梁九功快步跑出去迎他,“万岁爷您可回来了,他们,他们把倭赫大人给抓起来了。”   玄烨瞬间变了脸色,“倭赫是朕的人!谁敢抓他!”   梁九功说话时连声音都颤抖着,却只能极力地克制,“奴才也不知道,只是皇上您前脚出了宫门,后脚他们就把倭赫大人就被人五花大绑了去!”   “他现在人在哪里!”   “皇上,皇上……”只见小毛子匆匆从外头跑进来,一个跟头栽下去,直接跌在了御前,他抬头瞧了瞧一边梁九功的脸色,欲言又止。   “又是什么事啊,说!”玄烨道。   小毛子只低着头,喘着粗气回道,“回皇上,鳌大人这会儿正跪在清宁宫外,说是前来告罪。”   “告罪?让他进来!”   他一甩手,就往清宁宫正殿里去,不一会儿的功夫,鳌拜便由梁九功引了进来。   “鳌大人,你这是做什么,朕怎么不明白呢。”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得意,终也有鳌拜向他低头的时候。   “老臣前来向皇上告罪!”   “哦?鳌大人什么罪。”玄烨心里依旧得意着,想着他也许是因为前几日自己处置了几个“他的人”这件事而来。   “老臣命人扣押了皇上的侍卫倭赫。”   此话一出,玄烨自是一怔,所以不同刚才,神色上也开始不自然起来,“是吗,鳌大人这样做必有鳌大人的道理,只是不知他犯了什么罪?”   鳌拜回话道,“有人揭发倭赫等人擅骑御马、取御用弓矢射鹿,此乃大不敬之罪,老臣也是依律而行。”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说起这事,皇帝原也是知道的,所以并不以为然,“那不如这样吧,朕来替倭赫求个情,罚他一年的俸禄教训一下也就得了,依旧留用,鳌大人你看如何?你且叫刑部放人吧。”   鳌拜甚是笃定,不紧不慢道,“回皇上,倭赫恐怕是放不成了,今日午时,倭赫等人已经被压至菜市口斩首了。”   “什么!”一切发生地这样突然和意外,他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鳌拜!你放肆!倭赫是先帝爷多年的侍卫,是朕的近侍,你竟然说杀就杀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朕,你真是越发地胆大包天!”   鳌拜的神情始终没有太大的起伏,依旧稳稳当当地回话道,“皇上息怒,皇上有所不知,若说胆大包天,倭赫才是真正的胆大妄为,不把臣等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前些日子听说宫里少了宝贝,皇上拿了一圈人也没能问明白,倭赫是皇上的近侍,他应当担责,更何况还擅骑御马、取御用弓,这等狂徒就应该千刀万剐。”   玄烨几近颤抖,“你既然如此振振有词,方才为何还要跪在那里向朕告罪!”   “禀皇上,老臣未能极早识破倭赫这等狂徒的真面目,实在是罪过,臣等受先帝遗训,辅理朝政,自当万事俱细,可是这一回,竟出了如此的疏漏,臣叩请皇上降罪。”说着,鳌拜便跪了下来,等待发落。   “你!”玄烨着实没有料到,他竟这般先发制人。“罢了!退下吧!”他咬紧了牙关,现在是最要忍的时候,倭赫已经成了他一时鲁莽的牺牲品,文实和殷志华还在刑部关押。他知道自己不可以再有更多的行动,以免再触怒鳌拜。   鳌拜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缓缓退出了清宁殿。玄烨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只瞪着眼睛盯着殿门外,也不知他瞧的是什么。   梁九功小心翼翼地上前,“皇上?皇上,您可千万别气伤了身子啊。”   “他杀的不是倭赫,是朕!”   梁九功彻底慌了,磕头求道,“皇上,皇上万万不可这样说,万万不可呀。”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自顾自地说着。   是啊,总有一天!   暖风阵阵,三月末的天气,已如入夏一般。容若如今很难得才来府上一回,为的也是教习格尔芬认字读书,这个小东西说来也是聪明,已经会背《三字经》了,就凭这一点,索尼断定这孩子日后定能成大事,所以越发喜欢。   经过上一次的事情,索尼知道鳌拜的矛头已经指向他,如今,也已经少理朝政,一切朝廷事物都交由索额图,他自己便称病在家,逗着孙儿,开始了颐养天年的日子。   “老爷打算就让人这么一直看着菀玥呀。”园子里满是□□,趁索尼逗着格尔芬心情还好,赫舍里氏试探道。   索尼知道夫人早就有了说情的心思,自然有话等着她,“前几日,容若过来,你不是已经放她出去一回了吗,还打量我不知道吗?我看呐,菀玥这孩子如今的脾性,都是让你给惯出来的。”   赫舍里氏见索尼如今宠着格尔芬的样子,与菀玥小时候如出一辙,不免道,“这会儿老爷倒怪起我来了,从前我说她一句老爷都是不依的,说什么十个男子都比不得她一个,这话老爷可还记得?”   “你……”索尼自知辩驳不过,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行了吧。”   赫舍里氏坐到他跟前,语重心长道,“老爷呀,不是我护着菀玥,菀玥才多大呀,小小年纪她懂得什么深宫倾轧,你何苦非要拿宫里头的规矩来约束她。”   索尼将格尔芬抱坐到膝上,道,“再不约束,等将来进了宫,顶撞了太皇太后和皇上,那才是真的晚了。”   “养了这么好的丫头,送到宫里头去……真是舍不得……”赫舍里氏忍不住泛起了眼泪,心疼这孩子从小没了额娘,日后再送进了宫,岂不是更没人疼惜了。   索尼见她抹着眼泪,倒是无措了,“哎呀,你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我能不心疼她么,可是心疼有什么用,能改变什么呀。”   赫舍里氏拭了眼泪,“菀玥这丫头自小是被我们娇惯着长大的,宫里的规矩哪是她能应付过来的,我也实在是担心,以她的性子,若是真的触怒了太皇太后和皇上,岂不惹了祸。”   话说到此处,索尼不免心烦,放下了格尔芬,便叫丫头们带走了去别处玩。   “话虽是这样说,我也是两头为难,我这样一个人尖儿一样的孙女儿,进宫是她最好的归宿,难道让她随随便便嫁了?”   “入宫未必是件好事,我倒巴不得咱们菀玥被撂了牌子呢,老爷历经几朝,总比我这个妇人家的见识多,能够荣宠在身自然是我们全族的荣耀,可是,倘若一朝失宠呢,后头牵连着的也是咱们赫舍里一族啊。”   索尼皱着眉道,“哎……夫人,别说了。”   赫舍里氏再一次请求,只是这一回略有埋怨,“把菀玥屋外头的人撤了吧,好好的在府里还像关押犯人似的,成了什么样子了。”   索尼终于没了法子,“哎呀,你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四月,本应是多雨的时节,可这些日子的京城天气却是出奇地好,“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句古话总在当时便是不恰当了。   蕊心的脚下好像生了风,进了府,横冲直撞地径直往青岚屋里跑,撞见的人都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愣愣地目送着她跑远。   “小姐,衣裳取回来了。”她猛地冲进屋子,见青岚静静地坐着研究着新的花样,这才放慢了步子,虽然还喘着粗气,却又不敢太大声。   青岚放下手里的花样,脸上一丝不悦道,“让你去取件衣裳,怎么去了这么久呀?一定又贪玩了吧?”   蕊心的神色依然慌张,又特意过去关上了门,才道,“小姐忘了,今天太皇太后和皇上去天坛祭祀,回来的时候正巧圣驾路过,老百姓全涌上街了,所以耽搁了。”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青岚一定是要拉着她问长问短的,可是今日,她只是淡淡道,“可不是吗?这么说你见着圣驾了!”   蕊心神神秘秘地凑过来,俯下身道,“有件事情,奴婢实在不敢讲。”   青岚笑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何曾怪过你了?”   蕊心看着门外,确定了没有人才道,“小姐,那位三公子,恐怕真的不是个寻常之人呢。”   青岚一惊,忽地站了起来,连桌边花样子都随着手劲落在地上,“这话怎么说的?”   蕊心的心就要跳出来,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也不用再顾这顾那了,更何况这里并没有外人,“或许……或许……或许他就是真龙天子也未可知。”   青岚差一点就站不稳,“你这丫头是疯了吧,如此胡言乱语的,可是要杀头的。”   蕊心跪下来道,“小姐,奴婢可不敢胡说的,奴婢方才看见了真龙颜了。”   她的唇微微颤动着,“当真吗?你该不会是看错了吧?”   方才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地在蕊心眼前划过,“距离隔得虽然远,可奴婢一定没有看错,这天底下,能找出个七八分相像的人已经是不容易了,哪里还还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青岚微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摇着头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蕊心凑近了提醒道,“小姐,您细想啊,三公子三公子,这当今圣上在登基以前,不就是三阿哥吗?”   青岚将她扶起来,“你说的自然有道理,当日我就觉得蹊跷,他总是不肯说自己的身份,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是皇上呢?”   “奴婢冒死说一句,这三公子和皇上若真是同一人,看来这是天要助小姐了呀!”   青岚依旧半信半疑,“这可是大事,非得千真万确才行。”   “倒不如趁这回太皇太后召八旗各府小姐进宫去,一切就都可以知道了。”   她看着蕊心方才取回来的那件衣裳,是的花样子,她有些出神,等她确认了他的身份,那么她的菀玥姐姐不也一样知道了他的身份了? ☆、第16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人淡淡,水濛濛,吹入芦花短笛中。】   五月的风吹过大院,艳艳的木槿花伴着掻头的玉簪花,风过处皆是那厢池塘莲花初绽的芬芳,一朵朵摇曳生姿,掩映着一双双戏水鸳鸯穿梭其间,怎么看都像是一片初夏的秀丽胜景了。   “好了没有呀。”   菀玥早就坐不住了,都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今日梳妆的时间比往日足足多了一倍不止,可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却觉得还是如此而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赫舍里氏已经换上了进宫的服饰,陪在一旁,在她看来,今日的菀玥可比往日更温柔可人,轻灵中又是这般秀雅绝俗,所以心里欢喜不已,“这可是进宫去,自然是要好好打扮的,若不然,小心太皇太后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虽然是玩笑话,菀玥的心里却是有些当真,自打那日知道了今日要进宫以后,便是日日不欢喜,“宫里的规矩真是不讲道理,这样的事情还能定个罪名来。”   丫头们已经替她换了衣裳,一袭粉紫色金钩边的旗装,裙边镶着朵朵祥云。繁花散落于祥云两旁,甚是庄重,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气若幽兰。   “来来,过来,让祖母瞧瞧。”   那衣裳有些厚重,菀玥慢步走进她,赫舍里氏绕着她走了一圈,忍不住感叹到,“真真是好极了,好极了。”   “咱们家小姐真好看。”一旁的灵儿也忍不住赞叹道。   “我看呀,今日进宫咱们家小姐一定是所有小姐里头最体面的。”   菀玥瞥了她一眼道,“谁让你这样比了。”   “我看勇儿说得不错,看谁还能把你比下去。”   菀玥勉强附和着,要不是为了祖母高兴,她才不会这样听话地坐在镜前,装扮成这样,进宫去呢。   神武门外,内务府派来的太监们,正迎着过来的每一辆车驾,从汕头下来的,皆是朝廷重臣府上的女眷。   “小主子,您慢着点儿。”   勇儿掀开帘子,小毛子就恭恭敬敬地迎上去,菀玥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多谢公公。”   他与其他人不一样,这差事是梁九功专门派的,小毛子暗暗想着,等将来过了选秀这一关,这群小主子中,必将飞出凤凰来,所以心里窃喜,如此怎么算也是份美差!又瞧着菀玥的身份,首辅索尼的孙女,这般客气地唤他一声“公公”,便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物了,至少在那些个小太监这里,他能把头抬得很高了。   抬头看,天空万里无云,偶尔有大雁成群飞过,反正是个晴好的日子。   站在这里的每一位小姐,只专心自己的脂粉、衣裳是否周全。   “额娘,再帮我看看,还有哪里不好的么?”青岚的手不停地心冒着汗,她的额娘钮祜禄氏自然也不放松。遏必隆一再地交代,这一次孝庄宣各府女眷进宫,一定与几个月后的选秀有所关联,千万不能怠慢。   钮祜禄氏上前捋了捋她旗帽上的缨穗,道,“已经很好了,再没有什么差池了。”   青岚依旧是愁眉不展,她心里究竟担心的是什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可我怎么还是觉得不自在呢?”   钮祜禄氏执了她的手,明显能感觉到她的颤抖,“我看是你心里慌吧。”   青岚依旧不安地上下打量着自己,也不忘悉心听着一旁的对话,虽然并不知她是哪家的小姐。   “你说,我今天会不会见着皇上?”   一旁的丫头劝道,“小姐今儿只去慈宁宫。不过,皇上若是碰巧去慈宁宫请安的话,可不就见着了吗?”   是啊,这里所有的女子都是为了他一人而来。没有一个人例外。   “妹妹,原来你已经来了。”菀玥远远地就瞧见了她,挥了几次手,她愣是没瞧见,走进一些,又见一旁的钮祜禄氏,便问了安,“福晋。”   “姐姐。”青岚执了她的手,不由得慢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见菀玥好一副清雅高华的气质,心中暗叹不如,“姐姐今天可真好看。”   “妹妹才是清丽秀雅,光彩照人呢。”   才说了几句话,便见宣旨的太监出来传话。“传太皇太后口谕,宣各位福晋、小姐,在慈宁宫候见。”   一行人自行按着顺序分了前后,由那位宣旨的太监引路,便往慈宁宫那边去了。   “奴婢们恭请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端坐在正殿上,一袭明黄色旗服三盘朝珠在身,头戴青绒朝冠,甚是雍容华贵,人与配饰,溶为一体,仿佛天造之和。这个历经了三朝的女人,在年华的沉淀下,除了威严,更多的是从容。她微微一抬手,甚是和气,“都起来吧。”   众人齐声,“谢太皇太后。”   “赐座。”   妇人们在两边依次落座,各府小姐则退立在她们身后。   孝庄扫了一圈,见各府的丫头们都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一个个又都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心里越发欢喜。   “瞧瞧,这才几年的功夫呀,孩子们都已经长大了,咱们怎么能不老呀?看到她们,不免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好像是昨天似的。”   难得能聊起这样家常的话来,孝庄这样亲和地说这话,在坐的几位自然也都放松下来,没有方才那样拘谨了。   众妇人笑着应和,只听其中一个道,“太皇太后寿与天齐,哪里会老呢。”   梁九功见着慈宁宫这里难得的如此热闹,主子们又都高兴,紧赶着跑回来禀告玄烨,“万岁爷,各府的小姐们都已经进宫了,这会儿正陪着太皇太后说话呢,太皇太后等着您过去呢。”   玄烨却一个人在清宁宫里乱了阵脚,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了,如今听他这样说了慈宁宫那里的情状,依旧没有太大的兴趣,“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瞧瞧二哥进宫了没有。”   “贝勒爷也要进宫吗?”   “皇上这样急着召我进宫我做什么呢?”梁九功正迷糊着,便已经听到了福全声音,所谓人未到声先到,说的大概就是他吧。   玄烨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下来,即刻迎上去,“二哥,你可算是来了,朕都等了你老半天了。”   福全想起方才小太监来传话的时候就着急忙慌的,这会子再看玄烨这样急等着他来,倒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他办。“什么事儿呀皇上?”   “你应该知道的吧,今日,八旗女眷和小姐们都进宫了”,玄烨想了想,这事也没法绕弯子说,所以直接挑明了道,“今儿朕就不去慈宁宫了,不如你替朕去吧。”   福全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奇问道,“为什么呀,我才进宫就听说了今儿老祖宗那里热闹得很,各府的小姐都进宫了,皇上平日里最爱热闹的,为什么不去?”   玄烨讨好道,“哎呀二哥,你就替朕去吧,那里是个什么景象,一会儿你回来告诉朕就是了。”   “哦……我知道了”,福全突然反应过来,嘲笑他道,“那些小姐将来可都是秀女,皇上怕见了她们害臊呢是不是。”   要按这样来算的话,福全只猜对了一半,可是无论多少,玄烨可是连一丝一毫也不会承认的,“胡说,朕有什么可害臊的。”   “皇上既然不害臊那为什么不去,反正皇上不去,我一个人去也好没意思的。”   玄烨心中已有打算,“朕自然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的。”   “皇帝哥哥,皇帝哥哥,我来了,这么急急忙忙地叫我来什么事儿啊。”正说着,就见辰欢甩着帕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与福全方才来的时候问的几乎是相同的话。才快进了清宁殿,见福全已经在了,心里一阵欢喜,立刻展了笑颜,“福全哥哥也在呢。”   “哎呀,你可来了。”见了辰欢,玄烨又燃起了希望,转而向福全道,“你瞧,朕早就想好了,让辰欢和你一块儿去。”   这会儿的福全怕是更不乐意了,变着法的找借口,“我们两个人去?皇祖母若是问起皇上为什么不来,我可怎么办?”   “那你们就替朕回皇祖母,说朕朝务繁忙,实在脱不开身,等得了空就去请安,让各府的小姐们陪着皇祖母高兴。”   福全几乎是被玄烨硬推着出了清宁殿的,辰欢素来玩心重的,这回又有福全陪着,哪里还听得进康熙吩咐的那些话,只拉着福全就要往慈宁宫去了。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  【记取暖香如梦,耐他一晌寒。】   慈宁宫里果然已经聊开了,时不时地传出笑声来。   “孙儿拜见皇祖母。”   “辰欢拜见老祖宗。”   见他们俩同来,孝庄更欢喜了,“是福全和辰欢呐,快起来,皇帝呢,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过来?”   “回皇祖母,皇上说这几日朝务繁忙,实在不便过来与各府小姐相见,交代各位小主子们,一定陪着太皇太后玩得高兴。”趁福全正回话,辰欢已经坐到了孝庄的身旁,像个孩子似的撒着娇。   这会子谁也没有在意青岚的眼神,她正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向福全,眼神里透出的光芒越发地不可思议,就连手里的帕子也已经被她捏出了褶子。那件让她甚是疑烦扰的事情,应该已经得到了答案。   孝庄搂着辰欢,欢喜道,“这是我的两个孙儿,就属他们最闹腾,平日里,都是他们陪着我热闹。”   钮祜禄氏想起在府里的时候,菀玥可不也是自己的开心果嘛,所以笑道,“老祖宗自然是好福气的。”   又向福全与辰欢道,“在坐的可也都是你们的长辈。你们也该问安才是。”   “是。”福全与辰欢听了孝庄,便与众夫人问了安。   一众人又聊了会儿家常,只见孝庄笑着将眼神落到了菀玥的身上,从进了慈宁宫开始,她已经注意她很久了,“这孩子长得真水灵,你叫什么名字呀?”   赫舍里氏见孝庄问话的是菀玥,心头不禁一紧,却见菀玥已经上前一步,请了安,稳稳地回话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奴婢赫舍里菀玥。”   原本,福全见在座的都是女眷,自己根本插不上什么话,所以只心不在焉的坐在一边,本来也是奉旨而已,只是这会儿突然听见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把头转过来,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菀玥的身上。   孝庄和蔼道,“哎呦,原来是索尼家的孙女儿呀。”   “是。”菀玥答道。   “哎呦呦好孩子,过来,靠近些,让我好好看看。”孝庄似乎很喜欢她,亲自伸出手,将她迎到跟前,众人皆是投来羡慕的眼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皇家极大的恩惠。   苏嘛站在一边伺候着,跟着孝庄这些年,她的眼力劲儿可是极好的,早就发现菀玥果然是这一众小姐里最岀跳的,又得了太皇太后跟前问话的恩典,暗暗想着,这姑娘的福气可是来了。   “丫头,多大了?”孝庄执着她洁白如玉的手问道。   菀玥一点不慌不忙的回道,“十四岁了。”   孝庄向赫舍里氏道,“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呐,你都给她吃什么了。”   赫舍里氏见孝庄欢喜,待菀玥又如此不同,自然是长了脸,心里暗暗乐呵,玩笑道,“这孩子呀,不捡食,什么都吃。”   此话一出,自然引得众人一阵发笑,气氛越发的好,只有菀玥羞红了脸。   “丫头啊,平时在府里都喜欢干什么呀?”   赫舍里氏忙替菀玥回道,“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说来又要让人笑话了,咱们家这孩子也是出奇地古怪,您说说,哪有女儿家自幼不爱女子闺中之物,刺绣女红她是生疏地很,倒是喜欢诗书还有骑射的。”   孝庄听了倒是觉得她甚是与众不同,这样的孩子也是稀罕,“哦?丫头喜欢骑射?”   “回太皇太后,爷爷说,男子和女子本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他还常对奴婢说,太皇太后年轻时,就是咱们满洲第一奇女子,精于骑射,丝毫不输男子。”   “哈哈哈”,这样的话正中孝庄下怀,笑道,“这丫头和我年轻的时候真像,我喜欢这丫头。”   众人的心全部被提起来,纷纷看向赫舍里氏,这一句“喜欢”藏着多少含义,他日前朝后宫,全由这一句话联系起来。青岚在一旁听着,眼光暗淡地垂下眉目,以现在的情形来看,今天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引起孝庄的注意了。   “喜欢骑射好啊,咱们宫里的几个格格,就算是有师傅教,也不见有几个是精于骑射的。以后得了空,时常进宫来,陪我说说话好不好啊?”   说来有缘,菀玥心里不由自主地越发地愿意与孝庄亲近,点头道,“那敢情好啊,爷爷总是把我关在家里,不叫我出去,如今有太皇太后做主,菀玥谢过太皇太后了。”   孝庄一听倒是一愣,竟不知索尼府上还做了这样的规矩,便向赫舍里氏道,“这个索尼也真是的,咱们满洲的姑娘都是大草原上的飞鹰,有了翅膀你偏不让她飞,那怎么能行呢?”   赫舍里氏停了连连点头,“太皇太后说的正是呢。”   孝庄满心欢喜,笑容里始终透着祥和,她轻轻地拍着菀玥的手掌心,道,“改明儿我跟你爷爷说说,这么好的丫头,可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菀玥也是借题发挥,听了这话心里喜滋滋的,“多谢太皇太后。”   一旁的辰欢听了自然是发了醋意,撒娇道,“瞧瞧,太皇太后有了好的,就要不疼爱辰欢了。”   孝庄被她这样撒娇,心早就已经化了,只抱着她心疼道,“哎呦呦,皇祖母自然最疼爱你了。”转而又向赫舍里氏道,“我这个辰欢丫头啊和你家菀玥倒是性情相似的,我看呀能玩到一处。”   “是啊。”   午膳自然是在慈宁宫摆开了席,一众人陪着孝庄谈天说地,方觉得时间过得甚是快。   午后,众人便是陪着孝庄,由内务府太监引着,在御花园热闹。御花园乃皇家花园,能在这里赏花,也是人生难得,又恰好这个季节已是百花齐放,园中更是奇石罗布,佳木葱茏衬托,园内各处,放置各色山石盆景,皆是千奇百怪,沿路观赏,自是妙趣无穷。   这一路,青岚也还是一言不发地自顾自地走着,并没有与菀玥一处。   没逛一会儿,孝庄便乏了,随便找了个亭子歇下来,妇人们自然也是陪着围坐下来。   “你叫赫舍里菀玥,我记的对不对?”   菀玥正凑近了,细细地赏着春花,忽然从后面传来了说话声,便闻声回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原还以为他早就走了。菀玥对上他的眼睛,心跳的速度开始有了变化,不为别的,总之自福全踏进慈宁宫开始,菀玥就已经震住了,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张与那个“三哥哥”长得如此相像的面孔,他们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呢?不,不可能,眼前的这个人是皇子,怎么可能和什么三哥哥扯上关系。   菀玥克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只是淡然地屈一屈膝道,“奴婢赫舍里菀玥,给贝勒爷请安。”   福全连忙伸出双手示意让她起来,“我叫福全,你叫我名字就行,可千万别跟他们一样,贝勒爷长贝勒爷短的,听着多生疏。”   菀玥笑着摇头道,“奴婢可不敢。”   孝庄常说,福全是所有皇子中最难收心的,所以从来潇洒,最不受宫廷礼节约束,这个性子也不见他又要改的意思。“这有什么不敢的,早就听说,索大人府上有位论学识才德人品皆是一等一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菀玥一直低着头,“多谢贝勒爷夸赞,只是贝勒爷这番话,奴婢实在是当不起。”   福全真诚道,“哎呀,别一口一个奴婢的,我这个人随意得很,以后……”   “福全哥哥”,他的话还未说完,老远地就听见辰欢在唤他,她快速向这里跑来,一靠近便拉着他道,“福全哥哥,你在这儿说什么话呢,皇帝哥哥还等着我们过去呢。”   福全心里自然怪她破坏了这样好的气氛,当然也知道她那些话是胡说的,“皇上什么时候让我们现在过去了?一会再去。”   “就刚才说的,你去就是了”,辰欢急了,只看了一眼菀玥,便用力硬拉着福全就走,“哎呀,走啦走啦。”   斜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他们要赶在宫门下钥前出宫,一行人跟着引路的太监自原路出去,巧的是青岚与菀玥菀玥不知不觉地就走在了一处,却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妹妹自打从慈宁宫里出来,怎么一言不发的?”因是顾及周围有人,所以菀玥低声问道。   青岚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表情,嘴角边一丝道,“我只是想着,咱们好不容易进宫来一回,还是没能见着皇上。”   菀玥想逗她高兴,所以笑话她道,“妹妹总是想见皇上,是不是怕皇上长得像个丑八怪,等将来选进了宫,吓着你呀。”   青岚突然变了脸色,偷眼瞧了瞧周边的人,幸好没有人听见,“姐姐胡说什么呢,当心这话让人听了去,咱们可就惹了大祸了。”   菀玥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衫,比方才更低声地问道,“妹妹,你可注意到那个福全贝勒爷没有?”   青岚听她突然问起福全,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了一丝戒备,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心虚,“福全贝勒?看见了,怎么了?”   “你有没有发现,他长得像极了一个人?”菀玥接着问道。   青岚的笑容已经极其不自然,只是菀玥没有看出来罢了,“像谁?”   “像三哥哥啊。”   青岚心里一沉,看来不止她一个人发现了,方才在慈宁宫第一眼看见福全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都是发虚的,就连后背上都不由得冒出汗来,这般相像的容貌,唯有兄弟了。看来蕊心说的是真的了,没错,她已在心里暗暗肯定,他们再宫外遇见的那个“三公子”一定就是当今圣上了。   可是当着菀玥的面,她还是不愿说出实情,她也不能说出事情,否则,那些原本有一丝机会,哪怕一丝机会可以得到的东西,也会失去的。   “像吗?我怎么觉得一点儿也不觉得像啊,怕是姐姐看差了吧。”她不敢看菀玥的眼睛。   菀玥开始怀疑起自己来,“你看着真的一点儿也不像吗?”   她坚定地回答道,“不像啊,一点也不像,怎么了姐姐?”   眼见着就要出了宫门了,她自顾自地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 ☆、第18章 作者有话要说: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   不过半个月未见容若,却已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菀玥只知道,前些日子,宫里忽然就传出了恩旨,赐婚纳兰成德与卢氏。   这件事,因是明珠的反对,所以一直拖着,瑞金年忽然就成就了这件美事,   “菀玥恭喜师傅贺喜师傅,这回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园子里偶尔吹过一阵风,也没有一丝凉意。   “哎……我与你卢姐姐一路走得辛苦,如今,好容易求了皇上的恩典……”容若说完这话就后悔了,暗暗责怪自己这样不小心就漏了嘴,他总是提醒着自己,不要在菀玥面前提起皇上的,免得自己心虚,为了掩盖她“三哥哥”就是当今圣上这件事,而欺骗她。   果然,菀玥还是听进去了,“我说呢,原来是师傅自己求得的恩典呀,如今师傅成了御前侍卫,自然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了,皇上一定答应地爽快吧。”   容若只得打趣自己,“哪儿啊,皇上一定是看我痴情,生了怜悯之心,可怜我们呢。”   “皇上,他长什么样?”菀玥突然这样问,她可是鼓起勇气的。   容若心中一颤,“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菀玥流露出期盼的神色,“你就告诉我嘛,皇上到底长什么样啊?”   菀玥这才进过宫,如今突然问他这个,容若自然是心虚了,对“三哥哥”的身份一定是起疑,可是皇上特意关照过,不能说。“你怎么了,怎么关心起皇上的样子来,左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睛,难道还能长出别的什么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师傅不知道,那日我进宫去,在慈宁宫见到了福全贝勒爷,他长得和三哥哥像极了,可是青岚妹妹却又说不像。”   “那一定是你看错了。”福全故意岔开了话,“嗨,像不像地又如何了呢,我这都要成亲了,你也不替我高兴。”   “高兴高兴,当然高兴啊,只是以后等师傅成了亲,咱们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容若连连点头,“可不是,这一天早晚会来的,说不定有一天,咱们两还会相差甚远呢。”   “师傅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是我的师傅,前儿才被赐婚,怎么如何咱们就相差甚远了。”菀玥不解道。   “不是我的缘故,而是你,我可是已经听说了,这回进宫太皇太后非常喜欢你是不是,你想想,这样一来,你要进宫去这件事就成了板上订钉的了,那将来就是娘娘,我们不就成了君臣了吗?”   菀玥忽地站起来,扭头埋怨道,“好好的,怎么突然说这样扫兴的话,谁说我要进宫当娘娘了。”   “这话你虽不爱听,可是依你的人品学识,太皇太后和皇上可不会愿意失了你这样的人才,所以这件事情,必是改变不了的。”容若一点不曾察觉她的愁色,只凭着自己的心思,想着有朝一日她总会知道“三哥哥”的身份,到时候一定惊喜,所以并未顾及她现在是什么心思。   “我自有不进宫的法子。”这也不过是气话罢了,她哪里来这样的法子,若是真的有,何至于日日发愁,只能巴巴地眼见着选秀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   “你能有什么法子呀?”容若依旧没有一点察觉,仍然开着玩笑。   菀玥别过头去,隐隐含着眼泪,“我不愿意进宫,看谁逼得了我。怎么?师傅好像很希望我进宫去似的。”   容若终于听出她的语气不对,静默了片刻,“我哪有……哪有……”   这些日子索尼也是高兴,一是为了菀玥讨孝庄欢喜,他的脸上自然有光,二是自从菀玥打宫里回来,就再也没有提起要出府的事情,每日只在自己的屋里呆着。   这一日,还如同往常一样,各自忙碌开来。只听管家神情慌张,匆匆跑进来禀告,说是福全贝勒已经到了府门口。   索尼并没有一丝准备,只猜测别是宫里出了什么事。他快步出了上房,一阵热风吹福在的脸上,心里有些支持不住,一种要晕眩过去的紧张。   索尼带着索额图赶去的时候,福全已经在正厅了,索尼的脸上冒着汗珠子,随即请安道,“贝勒爷突然驾临寒舍,老臣惶恐。”   从福全的神情上来看,似乎并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索大人莫慌莫慌,是我不好,也没派人来府上说一声,自己冒冒失失就来了,大人近来可好?”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索额图上前扶住索尼,只听索尼回话道,“牢贝勒爷挂念着老臣的身体,老臣一切都安好。”   “看您的脸色还好,我也就放心了。”福全顿了顿,犹豫了片刻道,“……府上的菀玥小姐呢,她在吗?”   索额图不由得看向索尼,他自然也是一怔,连忙回道,“哦,在在在,她在的,贝勒爷是专程来找小女的吗?”   福全犯了窘,不过他反应倒快,替自己圆道,“倒也不是专程,上回她进宫来,我听她说,她喜欢骑马,前些日子,我正好得了匹好马,来送给她。”   索尼恭恭敬敬地推辞道,“不敢不敢,小女怎当得起贝勒爷如此厚爱。”   “那……菀玥呢?”   索尼即刻吩咐道,“快去请小姐来。”   菀玥来得倒快,索尼见菀玥一到,倒也识时务,便与索额图辞了福全。   菀玥心里自然不希望爷爷和三叔就这样走了,只丢下他们两个,实在尴尬。可是勇儿来请她的时候却说,福全指明了是要见她,倒也觉得奇怪,她与这个贝勒爷才见过一回,连话都没说过几句,怎么就就找上门来了。   “贝勒爷吉祥。”   福全过去扶住她,菀玥自觉不妥,轻轻挣脱他的双手,他极不自在地挤出一些笑容,道,“你不会怪我太冒失了吧,其实是想来看看你,看看你平日里的样子。”   菀玥接不上他的话,只笑着垂下眉目答了句,“是”。   “你日日都在府里吗,平日喜欢做什么,告诉了我,以后咱们可以在一处热闹。”   菀玥轻轻摇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   “上回在皇祖母那里听到你骑射甚好,这可是难得,前些日子得了匹好马,送给你”,话至此处,见菀玥就要拒绝的样子,忙道,“我也是借花献佛,你千万不要推辞。”   “好了,马已经送到了,我先告辞了。”   菀玥一时还反应不过来,怔怔道,“送贝勒爷。”   他微微一颔首,径自去了。   一点月光映射在窗口,屋子里虽然燃着烛火,但到底也给漆黑的夜增添些许的生气。   家里,索额图的话,菀玥还是听一些的,所以这一回,索尼指派了索额图过来。当夜,索额图亲自端了宵夜来瞧她,,灵儿上了茶便出去了   “菀玥呀,什么时候和贝勒爷走得那么近了。”索额图坐下来,开口就这样问。   菀玥瞥了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的夜宵,一口也不打算吃,“他自己冒冒失失就来了,这事也能怨我吗?”   索额图最懂得菀玥的性子,到底是自家的侄女,与他骨子里还有几分相像。“听三叔一句劝,你终究是要去选秀的,除了皇上,任何一个人都是白费心思,哪怕是那个福全贝勒也不行!”   菀玥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淡淡道,“三叔怎么也不想想,在这回进宫以前,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三叔哪能扯到那么远。”   “你倒是没有,他要是有了呢?”索额图依旧在试探。   菀玥郑重地看着索额图,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我不喜欢他。”   索额图一怔,她竟然这样直接。不过这样也好,倒也让他松一口气。“外头那些个无名小辈,我劝你也还是死了这条心。爷爷是谁啊,是当朝首辅啊,而你呢,你是首辅索尼的孙女。你的婚事可是我赫舍里一族命运的主宰。”   菀玥听懂了他的意思,干脆把话挑明了说,“爷爷叫三叔过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吗?”   索额图长叹一声道,“外头那个人就不要再见了,爷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趁爷爷还不知道,你赶紧断了念想。”   “我就见了他了,你们还能对我怎么样,还想再把我关起来不成。”   “自然不是对你怎么样,怕是会对他怎么样。”她心里知道的,索额图这话并不是吓唬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派人跟踪我是不是!”   索额图见她恼了,吞吞吐吐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就是知道了。”   菀玥终于忍不住,湿润的眼睛漾出了晶莹的泪珠,“我不许你们伤害他。”   索额图心里自然是向着她的,忧声道,“你要是再胡闹下去,爷爷会怎么样,岂是我能左右的。要不是我劝着,他早就派人跟着你去了。你呀,也该让我们跟着省省心了。”   “哪里就让你们不省心了,是你们自己非要管的。”   “能不管吗,非要闯出祸来才肯罢休吗?即便是不愿意进宫,也得想清楚了,你能和他在一处吗?他是什么人,咱们家是何等身份的人家?你还是趁早放手吧。”   “不用你们操心,我知道怎么做。”菀玥别过头再不说话。   索额图说她不过,待他一走,菀玥“呼”地就吹灭了蜡烛,屋子里一片漆黑。 ☆、第1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暗怜双绁郁金香。欲梦天涯思转长。几夜东风昨夜霜。减容光,莫为繁花又断肠。】   才不过5月末,天气已经闷热得要命,连一丝风都没有,稠乎乎的空气好像是凝住了一般,身上总也不自在。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早早地就醒了,大清早地,灵儿和勇儿就已经在园子里忙乎开了。   正忙着,不知哪里来得小石子,就落在灵儿的面前。她抬头四处张望,不惊把嘴张得老大。这墙头上,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出来。才要喊出声来,定神一看,竟是曹寅。   “快叫你家小姐出来。”他正用力地朝这边挥着手。   听到那里有动静,勇儿也回过头来,见又是曹寅,竟还是用和上回一样的法子。   “你怎么又来了?”勇儿埋怨道。   看得出来,曹寅有些着急了,“我有急事儿,快去请你家小姐。”   勇儿见他是真的急了,撂下手里的东西便进了屋,把外头的情形与菀玥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她倒犹豫起来了。   勇儿最是知道她的心事,倒是直接挑明了劝,“小姐,我看您还是出去见一见吧,您这每日……如今他好容易来了,您又何苦呀这是。就算是您想好了不再见了,您也得同他说清楚了,免得以后又巴巴地来了,再吃个闭门羹。”   菀玥倒是愣住了,看来那日索额图的话,她全听见了。不过,她的说也不错,有些话自然还是要自己去说清楚的。   她出去的时候,玄烨果然已经巴巴地在那里等着她,挥手道,“你总算来了,是文先生在这里呢,咱们一块儿送先生出城去吧!”   菀玥怔怔地站在那里,本来已经想好了一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话,但是以眼下这件事来看,这些话只能有咽回去了。   曹寅驾着马车,飞快地就出了城,好像是恐耽误了时辰似的。   菀玥坐在马车上猜了许多遍,这个三哥哥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不禁躲过了鳌拜的魔爪,竟还能将文实安排地如此妥帖。可不是嘛,她又怎么会想到,今天的一切是皇帝亲自的安排了,而这个人就是眼前的他。   马车到的时候,文实的妻儿已经等在那里。   玄烨郑重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就送到这里了,文先生千万珍重。”   才不过几月未见,文实整个人迅苍老了一圈,脊梁也有些伛偻了,就连眼神也是甚是无力的,向着玄烨和菀玥感激道,“我与二位不过萍水相逢,几面之缘而已,公子竟能如此义气,想方设法地相救,这份恩德实在是无以为报了。”   “无需先生报答。我敬重先生是个仁义之人,更重要的是,朝廷实在不能错杀无辜。”菀玥就站在他的身后,   文实感叹道,“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以公子的见识和才学,将来定能成就大事啊。”   玄烨回头眼神示意曹寅,曹寅会意,上前递给玄烨一个包袱,玄烨道,“这里面是一些盘缠和银两,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不了这些的。”   文实连连摆手推辞,“不不不,老夫实在是不能再接受公子的恩惠了。”   曹寅上前劝道,“请先生务必收下,这也是我家公子的一片心意。”曹寅瞧了瞧玄烨,又接着笑道,“等到了地方,先生再开一个溢香茶楼,还和这里的一样,汇聚文人墨客,同论古今天下。”   听了这话,文实终于接受,接过了包裹,抱在怀中,无尽感激,“好好好,那是一定,一定的。”   微风福过,一同福面而过的也不知是花还是果,落了一地。   文实突然跪下来,面朝着紫禁城的方向。“奴才叩谢皇上,太皇太后救命之恩。”   菀玥上前扶起,“先生快起来。”   文实的眼中竟然泛起了眼泪,“要不是咱们的皇上在朝堂之上一再地周旋,哪能这样顺利救下了我和忠华的性命,如今鳌拜当朝,他肯做出这样的退让实在是意想不到啊,看来咱们的皇上年纪不大,已经颇有远见和手段,将来定是位明君啊。”   或许只有玄烨自己最清楚了,这是费了多少的功夫,才从鳌拜的手里救了他们的性命,虽是救下了性命,只是从此出了京城,能不能再见也就不知道了。   “忠华呢,他怎么样了?”文实问道。   玄烨亲和道,“先生放心,他不会有事的。过几日刑部放了人,我会亲自派人送他出城的。”   “那就多谢三公子了。”   送走了文实,直到他们的车驾远去,再也看不见。   依旧是曹寅驾着马车一路往京城赶。勇儿坐在马车外的另一侧,与他说着闲话,马车里头只剩了菀玥和玄烨两个人。   菀玥坐在马车上一言不发,长久的静默,半点声息也无,玄烨抬眼偷偷瞧她,咬一咬嘴唇,问道,“你怎么不理我呢?”   他的话音才落,菀玥屏息,轻轻摇头,“没有啊,只是没有什么特别要说的话。”   唯有趁着菀玥的眼神不在自己的身上,他才敢这样深深地看着她,“如今每月的初五还能出府吗,咱们还上郊外骑马去,那里……”   “不出府了。”阳光渐次打在她的脸上,她忽然就打断了他的话。   玄烨怔住,失望地“哦”了一声,“我……”,话到了嘴边,他还是决定咽回去,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与她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呢,他没有一点把握,自己在她心里的位置,若是知道了自己是皇上,倒像是在逼她和自己在一起似的。   两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事,谁却也不知道谁的。   戌时已过,紫禁城安静下来。一轮弯月溢出银霜般的光华,只有在这个时候,方知其璀璨。   清宁殿里还点着火烛,梁九功端了托盘进来,“皇上,太皇太后特地命御膳房给您做的人参乌鸡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他只是一摆手,“搁一边吧。”   “嗻。”   梁九功见他从宫外回来后,就冷着脸不说一句话,此刻这么晚了也没有要就寝的意思,也不敢多问,所以放下了托盘,仍是退到一边待命。   “梁九功。”   才一会儿的功夫,梁九功站在哪里已经有了睡意,一听到他的差遣,立刻就醒了神,应道,“奴才在呢。”   “选秀的事情预备地如何了?”他执着笔,看似是随口问的话。   梁九功最会揣摩主子的心思,已经有些猜到了,“万岁爷放心,内务府正预备着呢。”   “八旗的女子,一个不少嘛?”这话不过是他心里的不安罢了。   梁九功躬着身道,“这是自然,这是祖宗的规矩。”   玄烨站起来,踱步到殿前,夜阑人静,“等到秀女大挑的时候,如果朕挑的人,她不愿意进宫来,朕能强求她来吗?”   梁九功就算看着背影,也知道他此刻的愁绪,“万岁爷既然这样问,那就恕奴才直言了,您说的可是索尼索大人府上的菀玥姑娘吧。”   玄烨转过身,轻笑了一声,“你怎么什么知道?还真是瞒不过你。”随即又叹道,“可是,她似乎不愿意进宫。如果她不进宫来,那必定就是许配给亲王贝勒,来日若是再见,你让朕怎么与她……”   玄烨漫无目的地来回走,梁九功就一直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这还有什么肯不肯的,万岁爷一道圣旨下去,无论是谁,不就都成了万岁爷的人了。”   “这样不成,以她的性子,强求于她,等于就是失去了她。”   梁九功一慌,不过是急着想出一个好主意,皇帝以反对,便也害怕会触怒了龙颜,所有小心道,“那皇上还是想……梁九功万岁爷恕奴才说句杀头的话。”   “你说吧,朕恕你无罪。”   梁九功勾着脑袋,时刻注意着皇帝的神情,“当年先帝册封董鄂妃时……不就是……”梁九功说到此处,便不再继续。   玄烨摇头,眼神中没有意思波澜,“那不一样,不管再多的人阻挠,即便是皇祖母,至少他们彼此间都心甘情愿的,可是她的心思,我一点都不知道。”康熙沉默了片刻,“朕只要一想到,她若是不能在朕的身边,朕就……”   “那皇上何不直接把实情告诉菀玥姑娘。”   “不行,倘若她知道了朕的真实身份,恐怕真的就要躲着朕了。”   梁九功低头笑道,“奴才也是胡乱猜的,说不定呀,菀玥姑娘或许是顾及自己就要进宫选秀,这才疏远您的。”   玄烨思忖着道,“这是为什么?”   梁九功认真回话道,“万岁爷您想啊,菀玥姑娘不知道您的身份吧,正因为她不知道您是皇上,可是心里有惦记着您,所以她只能疏远您呐,菀玥姑娘心里也知道,除了皇上,跟比尔哪有什么以后啊。”   这话即刻点醒了他,“你说得有道理啊。”   梁九功笑盈盈道,“万岁爷若是这会儿挑明了自己的身份,奴才想,菀玥姑娘一准儿高兴,您和菀玥姑娘之间或许什么障碍都没有了。”   玄烨恍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第2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前,碧天凝伫。连理千化,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   自那日与他一别以后,菀玥便再未出过府门半步。那些与他一起的如走马灯般的回忆,终究是应该忘记的。若说从前有过那么一丝的非分之想,从此以后,也绝不会再有了,总之不会再见他就是了,这个世上,谁又不能忘了谁呢。   她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选秀之日近在眼前,为了整个家族,唯有听从索尼的安排以秀女之名参选。撂了牌子是幸,留了牌子是命。   “大小姐,大小姐。”那丫头慌里慌张朝着菀玥屋子里跑,好像是有什么急事一般。   勇儿一把拦住她,嫌弃道,“干什么呀,小姐这会儿正读书呢。”   “老爷请大小姐……请大小姐赶快过去呢。”想是方才跑得太快了些,她还喘着大气,一句话都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勇儿见她着急,也开始慌乱起来,拉着她问,“可知道是什么事吗?”   菀玥隐隐约约听见外头说话的声音,自己就出来了。“爷爷要见我?”   倒是奇怪了,这个时辰,才用过了午膳的,未见有什么事,怎么这会子索尼又这样着急见她呢?   丫头见菀玥出来,定定气道,“奴婢只听前头传来的话说,福全贝勒爷来了,说是要见小姐您呢。”   菀玥深深一个呼吸,已经完全乱了心绪,脑子里杂乱无序,视线茫然道,“我这就跟你去吧。”   一路往前堂走,心里头的犹豫只有她自己知道。   “爷爷呢,爷爷还在那里吗?”菀玥问。   丫头回道,“方才与贝勒爷正说着话呢,趁着奴婢来请小姐这会儿功夫,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她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连脚下的步子也由不得自己,虽然是跟着她往前走,心里却是极不情愿的。   只是,该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她才跨进屋子,福全本还与索尼说着话,一见了她,即刻起身迎道,“你来了。”   这一时,福全的神情,每一个动作,每一份慌乱,索尼全部都看在眼里。   索尼见他已经愣了神,气氛尴尬得很,所以故意埋怨菀玥道,“怎么这么会儿功夫才来,让贝勒爷好等。”   “我……”   菀玥才要解释,福全忙解围道,“不碍事,不碍事。”   “那,你陪着贝勒爷说话吧,老夫就不陪了。”   索尼离开,福全转身向她,自是欣喜若狂,上前道,“菀玥我想着你在府里一定闷,所以特地来带你去骑马可好?”   “贝勒爷,我……”   不等菀玥推辞,她有道,“就一同去吧,我怕你整天呆在府里难免闷得慌,所以特地找了青岚同行,你们许久不见了吧,一会儿你就可以见到她的,你若是不去,她该多扫兴。”   菀玥听他将青岚也一同请了来,自然是不好拒绝了,便道:“那,便去吧。”   这场景像极了不久前的某一天,一切像是重演了一般,就连他们的面孔都是这样想象……她即刻停下回忆,那些都不应该再想起。   两匹马儿悠悠地走着,风轻柔地吹在脸上,鼻尖飘着绿草的清香,福全倒是兴致极高的,只是这些对菀玥来说,却没有一点意思。   福全扶着她下了马,随意在绿地上坐下。   “就要选秀了,你可愿意进宫去吗?”他问得突然,神情倒是轻松得很,还和方才一样,只看着前方,阳光依旧刺眼,睁不开眼睛。   “我也不知道。”   福全看她一眼,笑道,“那看来,是不愿意的了。”   菀玥低头不说话。   “哎”,福全叹了口气又道,“别说是当娘娘了,就连当皇上也未必就顺心,比起我的皇帝弟弟,反而我更自在些,别看他高高地在御座之上,连自由都没有,你知道,前朝和后宫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想喜欢谁都不由他自己。”   菀玥的心头不由得一颤,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皇上,也那么可怜。”   他又接着自己方才的话,“或许有,只是历经了那么多朝,皇帝的爱不会只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所以,就算选上了未必是好事,你瞧我的额娘……”   他突然就不再说下去。   “贝勒爷……”菀玥不知道他为什么与她说这些话,只是话至此处,总也要应他,“许多事都由不得自己。”   福全停顿了片刻,又想着这件事是在拖不得,终于鼓起勇气,看着她道,“你若是不想进宫,我有法子不让你去。”   菀玥竟笑了,“贝勒爷是开玩笑的吧。”   “我没有开玩笑”福全转过脸,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吓得菀玥一怔,只在这时,他已经拉着菀玥的手,认真道,“菀玥,你跟我在一起吧,你嫁给了我,这样就不用进宫了。”   菀玥的脸上强挤出一些笑容,又试图挣脱他的手,“贝勒爷可不要玩笑了,哪有用这种法子的。”   福全就是不肯放手,越发地认真,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心的话,你可愿意?”   她看着这个与“三哥哥”几乎相同的脸,差一点就生了错觉。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那日见到你以后,睁着眼睛也好,闭上眼睛也好,目光所及之处好像都有你,我是个粗人,不会讨姑娘的欢心,但是你相信,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受气委屈的……”   菀玥挣扎着站起来,“贝勒爷别说了。”   “菀玥!”   菀玥别过头,一再地抗拒,“贝勒爷别再说了,我只当没有听过这些话。”   “菀玥……”   “菀玥姐姐,菀玥姐姐”,菀玥正是无法逃脱之时,青岚的声音如一颗救命稻草一般,她正向着这里过来,“原来你们在这儿啊,叫我好找。”   已是初夏,京城里格式皆是热闹景象。   马车一路前行,送走了菀玥,就只剩下了青岚与福全。方才,青岚远远不光目睹了两个人拉扯的场景,也看出了菀玥的心事,与福全一路不说话,又推说天色不早,便提议要回去了。   青岚一点不打马虎眼,直接问福全道,“贝勒爷一路送我回去,必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吧。”   福全正不知如何开口,青岚这一问,倒是免得他费心思了,“青岚姑娘果然是聪明过人的。”   青岚接着道,“我猜一定是有关于菀玥姐姐的吧?”   “呵”,福全轻轻一笑,这话正是说到了他心坎里。“也被你说中了。”   青岚轻轻一笑,“贝勒爷待姐姐的用心,我早就看出来了,可真是叫人羡慕。”   “可是,这么些日子了,我并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福全满是愁苦。   青岚看着他的神色,正酝酿着该如何回应,“既然贝勒爷都这样说了,我也就直说我所知道了。姐姐她又能怎么想呢?怎么想还不都是胡思乱想。咱们八旗女子谁都逃不了进宫的命运。即便她对你有意,又能怎么样呢?”   福全的眼神都亮了起来,可是又想起菀玥方才的反应,他还是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她对我果真有意?此话可是当真吗?”   “我与她多年姐妹,她的心思即便不说,我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那,她可曾与你说起过我?一句也好。”   青岚垂下眼帘,轻轻摇头,“明知道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自然是藏在心里的,怎么还会对谁说呢。”说罢,又勉强道,“哎呀,贝勒爷快别问我了,姐姐的心思,贝勒爷难道一点也瞧不出来吗?,只是有些事情她逃脱不了的。”   “是选秀吧?”福全想,倘若果真是为选秀所牵绊,倒好了。   青岚心里自有自己的打算,微微叹声,“自然是选秀这件事了。早晚要被选进宫去,就算对贝勒爷有意,那也是徒劳的,还不如趁早断了这念想。”   福全想起菀玥方才的反应,“我不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可她并没有承认。”   青岚轻轻摇着头,这份无耐倒像是替菀玥生的,“承认了又能怎么样,这件事还能逃过去不成?”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有法子不让她进宫!”   青岚瞧着福全这样肯定,偷偷地一个深呼吸,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惊喜,“是什么法子?”   福全已是十拿九稳,“你等着看就是了,反正啊,她不用去选秀了。”   一夜不曾合眼,翻来覆去,福全将青岚说下的话从头至尾细细想了又想,是了,再没有什么差池了,还有多少日子能给他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进宫面圣。   皇帝依旧是在清宁宫见他,只是才更了衣,睡意还浓的样子,“二哥今儿怎么这样早就进宫了,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皇上,我今日特意进宫,确实是有要紧的事。”福全拜了礼,认认真真说完这句话,从前总爱玩笑的一个人,难得今日一反常态。   玄烨自是以为他又要耍什么花样逗他,所以偷偷笑着,“到底什么事儿啊,你就说吧。”   福全竟“噗通”跪下来,“求皇上一定要答应。”   梁九功吓得身子一颤,还是头一回见福全如此,玄烨也突然认真起来,即刻绕过案几,将他扶起,“这是怎么说的,二哥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我想求皇上一个恩典。”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玄烨平常最喜欢他的爽快,今天的举动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我有了心上人了,还……还请皇上恩准。”   福全吞吞吐吐地说完,玄烨见他话信未落时已经涨红了脸,便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朕说过的话一定做数,自然会答应你,只是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这样好的福气来给我做嫂子呢?”   听皇帝这样一说,福全心中便有了底,这应该算是答应了吧,便道,“皇上知道的,她来过宫里。”   他越发好奇,“哦?是谁啊?”   福全的嘴角边,挂着一抹浅笑,她的样子就好像在眼前了,“她叫,赫舍里菀玥。”   一旁的梁九功忽然神色紧张,瞪大了眸子忍不住抬眼瞧着玄烨,他的声音凝结在喉咙口,没有半点表情。“谁……你说是谁?”   “索尼索大人的孙女,赫舍里菀玥啊。”   玄烨完全愣住,一时间完全不知如何应对,可他到底还是知道面上不能露出分毫,所以回身端起一杯茶欲要掩饰,杯中的雾气缓缓弥漫,模糊了他僵在脸上的表情,只是没等喝上一口又放下,“是她?你怎么认得她?”   福全对他的变化并没有一点察觉,“哎呀,就是那次她进宫来,在慈宁宫,你让我去的,可还记得?”   他心中暗怒,“你们也才见过这么一次,怎么就来讨赐婚了。”   福全得意道,“当然不止这一次,从那次见到她以后,再也不能忘记了,日日想着就像日日见到了一样。”他边说着,脸上不自禁地溢出笑容,“皇上不知道,为了见她,我可是寻了各种由头去索尼大人府上,一如皇上当日所言,难以忘怀的感觉就是如此。”   他的背后一阵发凉,不想听那么多他不愿意听到的话,只问道,“那她呢……她答应你了吗?”   福全从心底漫生出的喜悦,“她心里有我,自然会答应我。”   玄烨自顾自地摇头,容色怨愤,“不可能……不可能!”   福全哪里听得明白这话,只是哭笑不得,“嘿,皇上怎么就知道不可能了?”再看玄烨的反应,这才有所察觉,“皇上……你怎么……”   那一瞬,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开来,像一滴黑墨滴进净水里,然后慢慢地染成把它们黑色。   “你退下吧。”他无力道。   “皇上……”   “贝勒爷”,梁九功即刻打断他即将要说的话,又偷偷递了颜色给他,福全虽然不解却也不再说话,只得退下。    ☆、第21章 作者有话要说:  【小窗残酒,阑珊灯灺,别自关情。】   薄雾渐歇,斜阳掠过紫禁城,金色一片,正是一天最好看的景色。   屋子燥热地慌,即使窗子已经全打开了,还是没有一丝风吹进来。自打从宫里回来以后,福全心里笃定皇帝会答应他的恳求,所以只等着皇帝传他进宫了,下赐婚的圣旨了。   “福全哥哥!”辰欢根本不能顾不得丫头拦她,横冲直撞地就往里走。   福全听到动静,立刻收了案几上才画了一半的画,转过身,就见辰欢已经进来了,诧异道,“辰欢?你怎么来了?”   “你向皇帝哥哥讨赐婚了吗?”还未等得及。   他佯装淡然,神色却是得意道,“讨了,怎么了?”   辰欢怔怔问道,“那皇帝哥哥答应你了吗?”   福全转过身,随意坐下来,“现在还没有。”   辰欢追到他面前又问道,“那皇帝哥哥若是不答应呢?”   这样的话哪里入得了福全的耳,抬头急道,“你这丫头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为什么不答应,皇上早就答应过我的,我要的人他一定会给,如今也只差赐婚了。”   “她叫赫舍里菀玥,对吗?”她的声音弱下来,轻轻问道。   他微微抬头瞧了瞧她的脸色,心里不由得别扭起来,只答道,“对啊。”   泪珠在她的眼睛里滚动,然后一颗颗顺着她的脸颊滚下来,“她到底哪里好,你就像着了魔一样!”   福全想起玄烨当日的话,心里渐渐乱了阵脚,连说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这问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到底哪里好?喜欢一个热门,自然觉得她哪里都好。”   辰欢终于歇斯底里,冲他喊他,“我不许你喜欢别人!”   这声音恐怕屋外的人全都听见了,连福全也是一颤,一时脸上挂不住,也放开声,站起来道,“你是我什么人,你管我喜欢谁!”   辰欢越发急了,竟还耍上了小孩子脾气,跺起脚来,“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见辰欢如此,他竟不像方才那样气恼了,只轻“哼”了一声,像是故意要气她,和气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呢?”   “你喜欢了她,那我呢?”   这话一出,整个空间像是被凝结住了一般,辰欢自己都没有想到,怎么一着急竟说出了这样的话,而福全再也不能回避了,“你?你怎么了?”   以辰欢的性子,既然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必然不会再退缩,倒不如将心里的心事全部吐给他,“你才与她见过几次,我们又是怎样的情谊?瞧瞧,我说什么来着,你就是个笨蛋!十足的大笨蛋!我讨厌你!”   福全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并不想捅破这一层窗户纸,“你怎么还骂人呢,我求皇上赐婚,这本来,本来就很正常吗,瞧你,何苦这么大的反应,难道不想让她给你当嫂子吗?”   辰欢早已哭成了类人似的,“对!不想!因为……我想嫁给你!”   她说完就跑了出去,全然顾不上愣在身后的福全,倒是与人撞了个满怀。一抬头竟是梁九功。   梁九功不由得外后退了几步,“哎呦,是辰欢格格吉祥呀。”   辰欢的眼神躲躲闪闪,“公公。”   梁九功只当没有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回话道,“奴才是传话来了,皇上召贝勒爷进宫呢。”   辰欢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召福全进宫……   入宫的时候,晚霞已经烧红了天空。汉白玉地面折射着光线,将整个紫禁城点缀地斑驳陆离。   皇帝一个人在东暖阁里头,背对着他坐着。   “皇上。”福全一步跨进去,兴致倒是很高的样子。   “二哥,你来了。”玄烨听见他的声音,淡淡道。   福全走近了几步,“皇上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儿吗,这会儿叫我进宫来。”   “朕,自然是有话要与二哥说。”他终于转过来,脸上虽挂着笑意,却也染上了一抹难言的伤感,很容易就能察觉。   福全这才看见案上摆放着的棋盘,“皇上怎么一个人在下棋?”   玄烨反复搓揉着那颗白子,一直未曾落下,“朕记得小的时候,每次下棋,只要二哥输了,就会答应朕一件事,而且必然做到。”   福全自然记得,颔首笑道,“皇上呀从小就比我聪明,回回都赢我,怎么,今天还要我陪皇上玩一局吗?”   他一只手摸乱了棋盘上的棋子,“不,今天不下棋。”   福全又走进了他几步,“看皇上的样子,可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他转而一想,突然醒悟过来,“该不会是……”   玄烨自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点头道,“对,正是这件事。”   福全不由得泛起一阵不安,他的脑子虽然没有玄烨好使,却也不傻,他能感觉到似乎是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心里暗暗捉摸着皇帝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试探道,“那,皇上这是要答应给我赐婚了吗?”   “不忙,二哥你先坐下”,玄烨起身轻轻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朕还有别的话要说。”   “哎呀皇上,都过去那么些日子了,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嘛。”即便心里有些不安,福全心里也还是十分肯定这桩婚事会如他所愿的,到底皇帝没有不答应他的理由。   “你们,都先下去吧。”玄烨一挥手,梁九功会意,带了殿里所有人出去,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已经关上了。   福全看着他们出去,并不知道皇帝留他一人究竟还要说什么话,只看着玄烨绕过他,在他对面坐下来,福全看着他,平淡的眼神中永远蕴含着无穷威严,叫人不敢亲近,可是今日不同,如此棱角分明的面孔却是愁眉紧布。   良久,皇帝终于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郑重道,“二哥,朕……不能将菀玥赐婚给你。”   福全忽然就变了脸色,神情几乎是不可思议,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他要说的竟是这句话,“为什么不能?皇上难道忘了,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你说……”   玄烨随即打断道,“没错,朕是答应过你,可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女子,你为什么偏偏就选她呢。”   “是她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是她?”   “总之,谁都可以,唯独她不可以!”玄烨的每一句话都紧接着他的话,拒绝坚决。   “为什么是她就不可以!”他虽这样问,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玄烨凝视着他,再没有半分的犹豫,“因为她是朕心里的人!”   这句话完完全全地将他打入了地牢,皇帝心里的女人,她竟是皇帝心里的女人。   “什么?她是皇上心里的人?这怎么可能呢?菀玥与皇上之间又有什么相干?”   福全的声音打着颤,玄烨紧蹙着眉,他也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坏了兄弟的感情,可是,这是他必走的一条路。“朕先前与你说过的,在宫外相识的女子,就是她。”   一抹冷笑划过他的唇角,然后在眼睛里凝聚成火星,福全还是不信,“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是我的,她的心是向着我的!”   这活足以完全地激怒他,不等片刻,玄烨重重拍在案几上,“朕告诉你,朕要选她入宫,无论如何,她都要在朕的身边。”   梁九功一直伏在殿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那一掌的声响,吓得他撞开了殿门就摔了进去,“哎呦喂,皇上……”   只听得福全的声音全部憋在喉咙口,一字一顿说得清楚,“是啊,她是皇上的秀女,哪里轮得上我,我真是不自量力,尽然还敢来向皇上讨赐婚!可是皇上,她的心在哪里,你左右不了,恐怕还得问她自己!”   福全用力一把推开这才站稳的梁九功,径自出宫去了。   瓦蓝瓦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索府前依旧有人守着,玄烨带着曹寅绕到后院,大概是前些日刚下了雨,天气又越发地热了,那绿树浓荫街上的柳树像得了病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   “她的心在哪里,你左右不了,恐怕还得问她自己”福全说下的这句话,像是梦魇一般一直环绕在他的耳边,但那不算,不是她亲口说的就都不算。   后院老地方,那几块被累得老高的石头还堆在那里,看来是没有人来收拾过,曹寅爬上去。见廊下一个人也没有,回头看看玄烨,他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   这样的季节最是变脸的天气,方才还是风和日丽,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阴沉沉,黑乎乎的,又起了大风,吹的树枝乱摆,地上的灰尘乱飞。   “主子,要不咱们回去吧,等明儿再来。”   玄烨坚定道,“不回去。”   倒也赶巧,说话间,就听到了屋门开了的正音,勇儿抬头瞧了瞧天色,才要收了廊上摆放着的几株盆花,猛地就围墙上的瞧见了人影子,吓得脸都泛白了。   “怎么又是你?”勇儿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的动静,提上来的心,才落下来一些。   曹寅“嘿嘿”地笑着,“是我是我,我们家少爷来了。”   勇儿白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儿啊?”   曹寅的脸上堆着满是把我的笑容,“你家小姐的福气可来了,快去请她出来吧。”   勇儿懒得理他,俯下身搬起那盆开的最旺的盆花,就要走,“别说这没头没脑的话了,就要下雨了,我劝你们还是快走吧。”   曹寅一再地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就快要从上头翻下来了,见她要走,急赶着叫住,“我们家少爷真的话有话要跟你们小姐说,真的是很重要的话。”   勇儿不禁泛起了泪水。“反正我们小姐不见,要是真有话要说,就让你们家少爷在这儿说吧。”   “你……你……你可别后悔你!”曹寅犯了难,说不出话来。   “趁着没人,你们还是快走吧,一会儿别闹出事儿来了还不是害我们小姐。”勇儿说完便进了屋。   曹寅小心翼翼踩着石头下来,“主子爷,她……她们……不……不见。”   “朕都听见了。这定是她的主意,她不愿意见我。 ”玄烨咬着牙,福全说过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向来。   才进了屋,勇儿就见菀玥正偷偷地急着抹眼泪,放下手里东西,走进了她问到,“小姐都听见了吗?”   她的眼眶里依旧载着眼泪,那是绝望和心疼,“听见了。”   勇儿甚是心疼她,更是生气,怨道,“来都来了,小姐为什么不出去见一见,有什么话您应该自己跟他说,也好叫他死心,何苦折磨了他,也折磨自己,瞧这天要下雨了,他要是不走怎办。”   她擦了眼泪,又溢出来,却是铁了心道,“我不会再见他了。”    ☆、第22章 作者有话要说:  【铜瓶小注,休教近麝炉烟气。酬伊也,几点夜深清泪。】   “看看你出的好主意,她现在根本就躲着不见朕,这不是平白无故让人着急吗!”清宁宫里传来皇帝的阵阵训斥声。   梁九功屏住呼吸,只站在跟前,一动也不敢动,心里不停地打着算盘,终于又想出了法子,“皇上息怒,依奴才之见,不见也有不见的法子。”   “什么法子?”玄烨终于坐下来。   梁九功又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这其实也不难办到,万岁爷您去了菀玥姑娘不见,那就让菀玥姑娘来见您呀。”   “怎么说?”   梁九功嘿嘿一笑,献计道,“皇上可以太皇太后的名义,宣各府里的小姐们进宫来啊,菀玥姑娘也得来啊,这样既能见到菀玥姑娘,又能说明您的身份。”   玄烨站起来,来回踱着步,细细想着,这个主意自然甚是好的,可还是突然转身怒声呵斥道,“你害死朕了你梁九功!”   梁九功吓得一颤,并不明白皇帝指的是什么,忙跪下,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玄烨依旧板着脸,“既有这样的主意为何不早说,让朕白白丢了一次脸!”   梁九功委屈道,“奴才确实该死,可奴才冤枉啊,皇上岀宫去的时候,也没告诉奴才是去找菀玥姑娘的呀。”   皇帝这才算消了点气,“这事就由你来办吧,就当作将功补过了。”   几天的雨水过去,便是难得的艳阳高照的日子。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一道太皇太后的口谕,菀玥再度被宣进宫,接了旨,索尼暗暗觉得奇怪,却也未曾琢磨出什么原由来。   各府的小姐们已经在慈宁宫聚齐,每个人自又是精心装扮了一番。   苏嘛备了上好的点心拿进来,姑娘们陪着孝庄围坐在一起倒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皇上驾到!”   门口突如其来的传来这一声通报,青岚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紧紧地咬着嘴唇,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在近日进宫前她就已经料想到了这个场景,所以直到此刻都甚是不安,这件事她费了多少心思去阻止,却也还是发生了。   她不由得看向身边的菀玥,也正看向殿门口。   他一身明黄色纱绣四团金龙夹衮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在他的身上仿佛浑然天成。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孝庄满是喜色,“快起来吧。”   满屋的姑娘丫头们都站起来,各自福了礼,“奴婢们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皇帝孝顺,知道我呀在宫里头闷得慌,所以呀把你们都叫进宫来了,慈宁宫可是许久没有这样热闹了。”   菀玥愣愣地僵在那里,身体里涌动着难以平静的情绪,就快要胀满一团团热热的气流沸腾起来,沸腾起来。   “我是你的三哥哥呀……”   “我自小跟着我的祖母一起长大……”   他说过的那些话在她的耳畔萦绕着,三哥哥……三阿哥……皇上……   还有福全,他们如此相似的两张面孔,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菀玥一时间承受不下,自己好像是一个局外人,他究竟是谁,那样陌生,陌生地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一样。   恍惚间,只听得孝庄道,“来来来,皇祖母带你认认人。”   孝庄一个一个地指点了名指给他,姑娘们都一一福礼问了安。   “这个呀,是……”   未等孝庄说完,皇帝已经抢话道,“我知道,这是索卿的孙女儿,赫舍里菀玥,是不是?”   孝庄笑道,“你倒认得准。”   “这京城有名的四全姑娘,孙儿自然是认得的。”他看着他,眼神里散发出好复杂的光,独特,空灵,这个人明明相识,却又不曾相识。   她的指甲深深抠入手掌中,唯有刺痛感才能强使自己镇定下来,“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玄烨的目光明显波动了一下,极力平缓下来,忙搀住她,“到了这儿就像在家时一样,不必这般小心翼翼的。”   菀玥瞧着他,仍是不能平复下来,好像也是今天才发现,他的皮肤看着有些黝黑,还有那高挺的鼻子,剑一般的眉毛,深邃而又温润的眸子,让这张脸显得无可挑剔。   二人间的一举一动,孝庄全都看在了眼里。   用晚膳的时候,皇帝随便寻了个借口,独自去了。   夜幕降临,天渐渐地黑了,各府的丫头恭恭敬敬地向孝庄辞别,就要出宫去了。   走在长街,抬头遥看那带着一圈金环得月儿终于升起来。从紫禁城这里看去,天空甚是广阔。   “菀玥姑娘请留步,您请留步”,梁九功一路追赶着她,菀玥这才停下脚步,“姑娘,您请留步,皇上请您往清宁殿去呢。”   这大半日的情形青岚全看在眼里,她轻轻扯着菀玥的袖子,心里自然不愿她去的,忧心道,“菀玥姐姐……”   才用夜幕已是低垂,菀玥寻了借口道,“这么晚了,还请公公回去告诉皇上,我恐怕……”   “姑娘您可别为难奴才,皇上这会儿正等着您呢。姑娘切莫担心,奴才会亲自派人送青岚姑娘先出宫的,您请吧。”   菀玥自然不忍心叫别人为难,再以眼下梁九功的阵势,只怕她也是走不了的,便嘱咐青岚道,“你先出宫去吧,我去去就回的。”   “也好……”   梁九功引了她到清宁殿殿外,便停住了脚步。“菀玥姑娘,您请进去吧,万岁爷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多谢公公。”她才跨进去,回转身,梁九功已经把殿门关上了。   殿里好像没有人,她只站在原地,不敢往前走,只是在烛火的映衬下,殿内所有的摆设都这样富丽华贵。   “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而来。   菀玥不自禁地低呼一声,忽得站起转过身来,只是还来不及抬头,他一步靠近,菀玥只笔直地撞进他的怀里,他才伸手想要拉住还没有站稳的菀玥,她却在惊恐中立刻向后退去。   “奴才赫舍里菀玥,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玄烨最怕的就是她与自己身份了,执了她的两只手,叹声道,“这是何苦,虽说是在宫里,可也没有外人在,你还是可以叫我三哥哥的。”   她的心跳极快,有拼命地掩饰着,轻轻挣脱被他握住的手,“皇上……”   玄烨自是一怔,“菀玥,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奴婢不敢。”   她这一句一个奴婢,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刺在他的心窝上,“不要这样跟我说话好不好,我不是有意不告诉你的。我就是怕你知道了我的身份,心里有了顾及,反倒不理我了。”   她抬起眼,冷冷地看着他,“那现在呢,现在皇上怎么又告诉我了,难道就不怕奴婢心里有顾及了吗?”   玄烨急了,“因为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是碍着就要进宫选秀的事情,所以越来越躲着我,不愿意再见我,如今我唯有告诉了你我的身份,你便不用再有什么顾虑了,你我之间便没有那层隔阂了不是?”   “原来皇上是这样以为,可是奴婢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记忆中的日子就像是梦一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三哥哥”这个人永远不会再有。   只是玄烨哪里知道她真正顾及的究竟是什么,“那你为什么不愿见我,除非你的心里没有我,你从来都不喜欢我!”   菀玥依旧还是刚才的样子,淡淡冷冷地像他福了礼,“皇上,天色不早了,奴婢也该出宫去了。”   “菀玥!”他细细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是没有听见她方才辞别的话一样,“你好好瞧瞧,瞧瞧这紫禁城里头锦绣华丽,可你摸一摸它们,它们都是冰凉凉的,每一寸地都冷冷清清。长那么大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那样敞开心扉地和一个人说那样多的话,我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因为没有人懂得我,我甚至对自己陌生,直到遇见你,因为你明白我,我才才终于明白自己。”   眼前的这个人她有多在乎,只有她自己知道了。“皇上,求求您,别再说了。”   他的眼底里泛出一抹悲伤,“我要你在我的身边,我想日日都看见你,告诉我,你心里有没有我,有没有?”   她的心一路地沉下去,一路到底,寻不到了,“皇上,为什么要骗我……”   “我……我……”他解释不了,“就算我骗了你,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他一点一点地靠近她,近到所有的呼吸都喷在了她的额头上,他的笑容是强挤出来的,“告诉我,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的情谊,哪怕只有一点点?”   菀玥奋力地摇头,“奴婢对皇上,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情谊。”   玄烨怔住,眼中的怒火终于燃起来,只是被他自己极力地克制着,“一丝一毫都没有过吗?我不信!”   “没有。”如此决绝。   “我不信!”他的两只手用力地捏住他的肩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抬起来,直到看到她的眼泪不断流下,他这才意识到他的冲动,终于放开她,眼中的光芒也一点一点地暗淡,“难道真的是因为福全吗?”   “谁都不为”,菀玥愣愣地看着他,声音发颤,“奴婢告退了。”   每一个字眼落在他的心口发烫,满眼的绝望在黑夜里凝聚地更深。她转过身要走,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拥住,“菀玥……”   她还是掰开他的手,挣脱开来,“奴婢要出宫去了。”   “菀玥!”殿门开了,玄烨还是一路追着她出去。   她连头都没有回,“求求您了,别再跟着我了。”   “皇上!皇上!”梁九功上前拦住,他这才停下脚步,看着她走远。   这里是紫禁城,他的一举一动,有许多双眼睛看着。    ☆、第23章 作者有话要说:  【几时相见,西窗翦烛,细把而今说。】   自那日出宫,也已经过去了好些日子,青岚并不知道当日菀玥被皇帝叫去究竟说了什么话,她等了许久,未曾见菀玥露面,也不见有任何的消息传出来,到底还是忍不住了,自己就去了索尼的府上。   而菀玥,自打从宫里回来以后,只是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晨曦和旦暮,总不愿出去半步,勇儿和灵儿也只能偷偷着急,并不敢回禀上头。   “呀!是青岚小姐来了。”勇儿见青岚正悠闲往这里走过来,欢喜得了不得,这个屋子里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原本,容若总还会来坐一坐,可自打皇帝赐了婚,也鲜少来了。   青岚走进,摸着她辫子上的坠子,“你这发绳上的坠子真好看。”   勇儿浅笑道,“闲来无事的时候,我自己做着玩儿的。”   “这双手真是巧,怪不得你家小姐喜欢你呢,你家小姐呢?”青岚摇着扇子问道。   “在呢”,勇儿引了她过去,打了帘子,下颚一抬,轻声道,“在屋里头呢。”   青岚蹑手蹑脚地进去,见她正聚精会神地画着抄着诗文,原是想给她玩笑一回,所以忽地蒙住了她的眼睛,只是手心里湿漉漉的,立刻放下手,“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菀玥慌乱着回过神来,即刻擦了眼泪,站起来,“妹妹?你怎么来了?”   “这好好地,姐姐怎么哭了?”青岚心里一抽,像是绷紧的弦,她哪里是真心关心菀玥,不过是迫切的想知道这里头的原由罢了,一定有宫里有关,一定。   菀玥极力地挤出笑容来,“我哭了吗,我没哭啊。”   青岚伸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这样了还叫没哭呢,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这里,眼泪都流下来了,你自己瞧瞧。”   菀玥就是不承认,“没哭。”   青岚挽着她,在桌边坐下,试探道,“是不是那日在宫里,皇上和姐姐说了什么?”   “没什么,他没说什么。”菀玥说着,眼泪又要泛上来,自小在青岚的眼里,菀玥不过是个女儿身的男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她,知道必是出了事,只不过她不愿说罢了。   青岚看着她的神情,为难道,“事已至此,我是不是应该这样问姐姐,在姐姐的心里,究竟有没有皇上?”   不知从哪一日起,每日午后总要下一阵雷雨。外头忽然又想起了闷雷,正酝酿着一场大雨。   菀玥痴痴地望着她,这是她最不愿面对的问题,只是她已经说了那样的话了,有没有的,又怎么样了呢,“别问了。”   她锁着眉,脸色很不好看,“我恐怕只有知道了姐姐的心思,才能说出我的心里话。”   菀玥诧异地看向她,“妹妹到底要说什么?”   青岚忽然站起来,跪在她的面前,“有些话再不说只怕来不及了,求姐姐原谅妹妹。”   有些时候,当一个人挖空了心思想要得到一样东西,是不会再顾及其他的。她如今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了得到。   “妹妹你这是干什么!”菀玥猛地站了起来,自然是眼前的情形惊着了,即刻上前使尽了力气要拉她起来,她却是执意不肯,眼泪一拨又一拨地涌出来,这叫菀玥更是无措,“这是怎么话说的,妹妹有什么错何至于此啊?”   青岚越发地伤心,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泣道,“姐姐,其实……其实,我早就知道,三公子就是皇上了。”   菀玥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她心里暗暗觉得自己可笑,原来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罢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青岚哪里会告诉这其中那样一长串的缘故来,只道,“这事说来话长了,我只知道,皇上他对姐姐……”   青岚没有说下去,菀玥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又问道,“那个时候,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呢?”   青岚是何等的心思,今日有备而来,自然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那时候我也只是猜测,并不敢就此确认的,况且这样的大事,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姐姐,我也是不敢说的,我怕若是姐姐知道了,又该怎么与皇上相处呢。”   菀玥不再计较,如今与她而言,他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我知道,皇上他喜欢姐姐,我不想看见皇上难过,只有他高兴了我就会高兴。”青岚伏在菀玥的膝上,她的心痛得像是被刀刃,一点点地划开,钝重的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却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哪里在滴血,对着菀玥,他心里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难过都是真的。   菀玥意外极了,几乎是目瞪口呆,像是被什么东西定在了那里,“妹妹?你?你?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青岚哭着,继续说完要与她和盘托出的心里话,“这样的心思原是打算烂在心里的,我实在对不起姐姐,不错,知道了他是皇上以后,我更想进宫,我也知道,自古以来,帝王的恩宠向来不能长久,更是可望不可求的,但如果这个人是姐姐,就算老死在宫中,我也无话可说。”   她一直注意着菀玥的神情,她是故意这样说的,以她对菀玥的了解,这些话更能断了她的念想,皇帝的爱这样短暂,更不能属于她一个人,她怎么能受得了。   菀玥将她搀起来,脸上没有一点的表情,那是绝望才会有的样子,“这个人不会是我,我已经与皇上说得很明白了,我是不会进宫去的。”   只是命运之轮永远不会按着谁的心思来转。   青岚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心跳却越发地快了,似有喜悦掠过心头,“为什么,姐姐为什么要那么做?”   雨水打在窗户上“啪啪”地响,她说话的声音格外地轻,“如你所说的,宫里的女人,纵然得宠,也只在一夕。这一刻是我,下一个又是谁呢?”   “皇上他一定很难过,是不是?”青岚继续试探着。   菀玥摇摇头,眼神缓缓转动到她的身上,“你真的想进宫吗?”   青岚点头,坚定道:“想,只要能陪在皇上的身边就好。”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再也没有什么顾及,转而看向菀玥,“姐姐可气我吗?”   菀玥哪里猜得到她的心思,伸手捋了捋她鬓角边的碎发,还像是从前一样亲密,疼爱,“傻妹妹,为什么要气你,你一点错也没有啊,”   “那或许贝勒爷真的是个好归宿啊?”   菀玥只是摇头,并不说话。只听得外头的雨越来越大。   深夜,月上中天,皎洁温柔,柔和的月光把黑夜下的紫禁城烘托出一片平静与祥和,每一株树丫上落下斑驳的黑影来,零星的像是碎条儿挂在了树丫上一般。   清宁殿里开着稷山窗户,晚风轻轻地吹进来,能听见一些响声也是好的。星空上的明月最是耀眼的,那看似小巧的星星镶嵌在旁边,格外地美。   这样的夜晚,可以暂时不去想那些令人忧伤烦恼的事情,可那是属于别人的惬意,与他无关。   清宁殿里的火烛还不曾熄灭,每一次他有心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梁九功见玄烨仍然翻着书,所以提醒道,“万岁爷,天色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歇下吧。”   玄烨看着殿外的天色,“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就要到子时了。万岁爷都已经这样熬了好几夜了,您的龙体要紧呐。”   他继续低着头忙着前朝的事,案上一摞的奏折,他也没有心思看,“朕睡不着。”   “那皇上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奴才去准备。”   他只是摆摆手,“不必了。”   好几夜的翻来覆去,黑夜对他来说只是纯粹的安静,一闭上眼睛,全都是她的影子在眼前,无声地穿过每一个夜晚,他怎么能睡得着。   梁九功本以为因为菀玥的事皇帝一定又会冲着他大发雷霆,可是他竟猜错了。这几日来,他竟是与往常一样,除了上朝下朝,批阅奏折,看书练字,再没有别的话。   梁九功跟了他这些年,皇帝就像是他的孩子一样,这虽是犯上的心思,可他实在是真心心疼皇帝。   “皇上,奴才斗胆,这样日日地熬夜,龙体要紧啊,您心里要有什么不痛快,可千万说出来,别让自己憋着……”梁九功边说着便不自禁地流出了眼泪来。   “能做的朕都已经做了,对她,再也没有法子了。”他蹙着眉,目光没有定处,喃喃道。   梁九功听他终于愿意吐露出些许心思来,心里一阵高兴,这些日子就怕他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叫跟在身边的人也只好干着急。   他快速抹了眼泪道,“万岁爷,奴才是最不会劝人的,但是奴才知道,这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要什么得不到呢?”   这自然是最不是办法的办法,也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定能帮到皇帝的办法。   玄烨淡淡地摇头,“这样不行,朕不想逼她,朕要的是她心甘情愿!明天叫曹寅进宫来。”   梁九功注视着他的神情,也不敢多问,只俯首应道,“嗻。” ☆、第24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还未到晌午,火辣辣的太阳,已经烤得地面滚烫滚烫的。玄烨领着曹寅在遏必隆的府门前转悠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主子爷,咱们怎么进去?还从……还从小门吗?”自打早上被皇帝招进宫,就说要曹寅带去遏必隆的府上,到底为了什么事也不说,曹寅自然也不敢问的,所以这会儿当然也没有好的法子。   玄烨折了扇子往他头上轻轻一敲,“想什么呢,咱们自然是从他正门进去了。”   许是天热,府门紧紧地关着,门口不见一个人的影子。曹寅依了嘱咐上前去叩门,好一会儿才出来一个管家一样的人,开了府门,却也只是掩掩地一条缝,上下打量了他们,见两人的衣着不像是普通人,问道,“二位找谁?”   曹寅回头看一眼康熙,向他客气道,“我们来找你家老爷。”   “老爷他不在。”说罢,就要关门。   “哎哎哎”,曹寅使劲抵住门,没了法子,只递给他一块玉佩,“把这个交给你家老爷,他看了就知道了。”   那人拿着玉佩在手里瞧着,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只道,“那你们在这里等一等。”说罢,还是重重地关了门去了。   曹寅回头向着玄烨无奈一笑,玄烨只瞥了他一眼,倒也不言语,可皇帝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脸上的神色已然是不高兴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玄烨便是愣住了,只见两边府门缓缓开启,遏必隆双手奉上方才递进来的那枚玉佩,跪在最中间,领着全府上下上百人等跪接皇帝圣驾。   遏必隆两颊流着豆大的汗珠子,“臣罪该万死,不知是皇上圣驾到此,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曹寅从他手上接过玉佩,交还给玄烨。玄烨只道,“起来吧。”   遏必隆稍稍一个眼色,便命人散去了闲杂人等,亲自将皇帝迎去主厅。   待皇帝坐定,遏必隆再次行了跪拜礼,慌张道,“皇上,不知皇上有何要事吩咐,让老臣进宫听候就是了,怎么亲自来了。”   玄烨方才的不悦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又见他此刻如此的焦虑便客气道,“爱卿快起来,不必这样拘束,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事,朕今日来,其实是专程来找青岚的。”   遏必隆顿时茫然失措,“皇上,您来找她?”   “对啊”,玄烨当然也知道这样做不妥,弄得这样兴师动众,可又实在没了法子,便顾不了那许多了,问道:“她在的吧?”   遏必隆心里揣摩着,青岚进宫两次,皇帝这样又来见青岚,若不是私下的儿女之事又是什么,心里一阵欢喜,连声道,“在在在,她在,她在。”   青岚一听说是皇帝来了,先是一惊的,随后便猜到了他的来意,不禁失落。   她一路过去,才到了正厅门口,便突然停住了脚步,隐隐约约听见里面他说话的声音,一时有些慌乱,所以定了定情绪,才转身进去。   遏必隆见她进来,一点也未曾看出来,她的心在砰砰的跳着,如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奴婢参加皇上。”   “起来,快起来吧。”玄烨上前扶起,又看了一眼一边的遏必隆,他自然会意,偷眼瞧了青岚,也不便嘱咐什么,便退了出去,曹寅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青岚见遏必隆一走,随即问道,“皇上,您怎么来了?”   “朕……朕……”玄烨的脸上虽然堆着笑容,但谁都可以看出来,那有多不自然,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鼓足了勇气问向她道:“是菀玥,菀玥她还好吗?”   她有些恍惚地站在他的面前,心中万般滋味无法言语,“这事儿皇上问奴婢做什么,为什么不亲自去瞧姐姐?”   玄烨的神情甚是无措,也许并没有想到青岚会这样问,“因为……因为不便。”   青岚的泪水终于注满了眼眶,“恐怕不是不便,而是皇上您害怕面对您不想要的答案。”   青岚的话不留余地,直直地戳到他心上,“朕……”他才要说话,回头间,只见青岚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叫人不知所措,“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因为奴婢心疼皇上,为什么您可以不顾及自己的痛处,还要这样惦记着姐姐。”原本这些话只是为了说给他听的,却也痛到了她自己。   这话果然触动了他的心绪,他却更不愿表露出来,“朕,朕只是问一问。”   青岚含泪看向他,今天的机会她一定要把握住,“奴婢一会儿要告诉皇上的话,恐怕是皇上最不想听到的。”   虽是最不愿意听到的,却正是他最想弄明白的,所以他还是上前拉住青岚急切问道,“是不是菀玥,是不是她跟你说什么了?”   眼眶里的泪水不停地流出来,“姐姐为什么不愿见皇上,难道皇上真的不知道吗?”   “为什么?”那是他想要逃离却又最舍不得逃离的痛。心像是被谁狠狠捅了一刀,每一缕光线从窗格子里透进来,都变成了一把把匕首,割开了他,他们所有的记忆。   “是姐姐亲口告诉我的,她根本就不愿意入宫,她不愿意!她心里的人从来都是福全贝勒,皇上难道真的不知道吗?”她一股脑地说完了这些话,这是一步险棋,可是走到了今天,她已经退无可退。   这样柔和的嗓音,这样恬静的面容,可谁又真的了解,那纯淡背后藏着的,是怎样的阴狠。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她……她真的……这真的是她亲口说的吗?”   她握紧双手,长长的指甲刺入了肉中,很痛。这是最后的机会,必须让他断了念想。“还用姐姐说吗,皇上您或许不知道,二贝勒看姐姐的眼神可有意思了,那样的神情……姐姐不是石头做的,贝勒爷和皇上比起来,虽然算不得文质彬彬,行事又总是鲁莽得很,但对姐姐却是真心的好,她怎么会不动心呢。”   玄烨的眼眶终于忍不住红了,“当真是如你说的这样?”   青岚朝着他凄凄一笑,泪珠子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涌,“皇上别骗自己了,姐姐伤了皇上的心,可皇上还是念着她,她伤得您越疼,您就越是记得她,奴婢嫉妒,奴婢就在您的眼前,为什么您从来都看不见。”   “你……”玄烨有些惊讶。   青岚的话语却依旧平静,只是有些颤抖,“我和姐姐无话不说,姐姐对二贝勒爷的心思我知道,就好像姐姐也知道我对皇上您的情谊。”   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玄烨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他的眉心微微一动,这梨花带雨的面容,不免叫人心生怜惜。“你……你别哭啊……”   青岚摇摇头,“奴婢是心里高兴,第一次可以这样真真切切地看着皇上,没有别的人,奴婢能和皇上说在心里藏了那么久的话,奴婢原以为这辈子都不能告诉皇上了。”   他的眼神被逼的无所定处,“你……你保重。”   见皇帝从里头出来,遏必隆还来不及跪别,玄烨已经径直走了,连曹寅都是一愣。遏必隆见状便急着进去,见青岚还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皇上来找你做什么?”   青岚一时情绪未定,只是不停地抽泣着。   遏必隆看着她的样子倒是慌了,担心这会关系到朝廷的事,“哎呀,皇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你怎么好端端地哭了?”   青岚拭了眼泪,转身道,“阿玛,女儿这不是哭,女儿流这眼泪是因为高兴。”   遏必隆哪里听得懂她的话,焦虑的心情一点未褪,“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说呀!”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阿玛,您不是对女儿说过嘛,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得到,女儿现在有了很想得到的东西。只是那太难了,即便女儿现在这样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   遏必隆看着她的眼睛,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心中已有了答案,“那我的女儿想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皇上的心。”   遏必隆眼神一亮,青岚的话完完全全地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好!真是阿玛的好女儿!不仅要得到皇上的心,还要……”遏必隆顿了顿,郑重问道,“阿玛问你,若是让你正位中宫,你敢不敢?”   “阿玛?”遏必隆想着的她自然也想,只是,那对他来说更难了。   “上回你们进宫,听说太皇太后独独问话了赫舍里菀玥是不是?就连这一次皇上也和她说上话了是不是?”   青岚微微点头,遏必隆轻哼继续说道,“这都不重要,他索尼的孙女有什么了不起的,一个满族下人之后,也敢与你相提并论。你不光是我的女儿,还是鳌拜的干女儿呢,更重要的是,镶黄旗的这股力量,太皇太后和皇上不会就此不计吧?”   遏必隆似是胜券在握,“选秀之日近在眼前了,放心吧,阿玛一定会帮你的。”   混混沌沌的大雾中,什么也看不清楚,整个紫禁城在其中也是若隐若现。   大殿里鸦雀无声,只听玄烨怒道,“汉臣和满臣就像是朕的两只手,缺一不可,没有汉臣,你们让朕一个人怎么管理好这个国家呢。谁想闹,就让他闹去吧,闹够了你们就明白了,就凭你们,怎么管理整个大清,所以,朕非得把端平这杯茶不可。”   梁九功低着头,只觉得两条腿软绵绵地站着,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皇帝这几日的情绪无常他是看在眼里的,眼下已经延伸到了朝廷,只怕要闹出大事来。   鳌拜冷着脸,全然不顾皇帝的面子,上前道,“可是皇上,汉人终究是汉人,咱们要与他们一家,他们可没想着要和咱们一家!”   这番话惹得朝堂上的汉臣们忍不住向他投去恶狠狠的目光,却依旧是敢怒不敢言,没有人站出来为汉人说一句话。   玄烨从来都甚是反感这样的话,而让更恼火的事,这话此刻是从鳌拜的嘴里说出来。   “朕再说一次,朕的天下是整个大清,不是只有你们!”   鳌拜站在那里盯着玄烨看了半响,终于道,“看来这朝堂之上,已经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了。”话落,便甩手便出了大殿。   大臣们自是摇头叹息,各自有各自的主意。   “鳌拜!”他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坐在龙座上握紧了拳头,鳌拜有一次让他在众大臣面前,颜面尽失。 ☆、第25章 作者有话要说:  【原是瞿唐风间阻,错教人恨无情。小阑干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   前朝闹成了这个样子,自然是瞒不过慈宁宫的,更何况,以眼下的形势来看,这件事不仅仅只惊动了慈宁宫,恐怕连整个朝廷都要震动了。   孝庄闭着眼睛斜倚在榻上的织锦软垫上,苏嘛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   她常说要让皇帝历练,不再参政,朝廷的事却从来没有一件逃得过她的眼睛。皇帝到底尚未亲政,若是皇权旁落他人,这样的后果她不敢想,因为她已经经历过了。   “太后醒了?”见孝庄微微地睁开眼睛,苏嘛问道。   孝庄无力地摇摇头,“想着那些事情,睡不着啊。”   苏嘛轻轻一叹,只听孝庄接着道,“皇帝已然是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了。鳌拜这个心腹大患还在眼前呢,他可倒好,干脆把满大臣们都给得罪了。”   “这是又制造了一个大难题啊老祖宗。”苏嘛道。   孝庄眯缝着眼睛,没有了往日在前朝的威严与霸气,这一场又一场政治的旋涡卷起,她早就累了。   “我这一辈子啊,注定了要在这样的漩涡里头周旋着,逃脱不了啊。”霞光下,火烧一样的云彩,衬得殿里也是一抹殷红。“你瞧瞧,这索尼为什么一直称病啊,还不就是为了避免与鳌拜发生冲突吗,更何况这次的事情,他心里当然也不愿意皇帝亲信汉臣,可是他受先帝重托,又不能公然反对皇帝,真是难为他了。”   孝庄的这番话苏麻自然是万分赞同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孝庄偏偏点了索尼的名。“眼下这僵局,皇上可要如何面对,还得老祖宗想法子啊。”   孝庄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眼下走到了这一步,恐怕只有让皇帝马上大婚,才能再生和气,也算是拉拢人心。”   “马上大婚?”这在苏嘛听来是有些吃惊的。不过她虽然愕然,但却知道孝庄心里一定已经有了一番考虑,不会有错。   果然,孝庄点头肯定道,“对,大婚。”   “可是,选谁呢?”后位所承载的不光是母仪天下的责任,更牵动着前朝的利益,她的眼前模模糊糊地定格了一个人的样子,大清的皇后,应该是位蒙古格格。   孝庄似有所思地问她道,“外头可有过什么说法吗?”   眼前一位位小主子的影子在苏嘛的脑中划过,那些关于立后的碎语也片片断断地浮现出来,可是她还是毫无头绪,无奈地摇摇头,“外头的说法太多了,但这件大事还得由老祖宗来定夺,您的心里有属意的人选了吗?”   孝庄慢慢地从软榻上坐直起来,看着苏嘛,眼神里透着坚定的目光,问道,“菀玥那孩子,你看着如何?”   “您说菀玥?”苏嘛自然是一愣,她听到了那样多对于后位的猜测,菀玥的名字却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提起过。“论样貌,人品,学识,气度自然是没得挑了,只是,中宫之位历来都是从蒙古格格里头挑选,若是改了这规律,恐怕……”   外头的天色渐渐地暗下来,“说的不错,太宗、世祖两朝,都是从蒙古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中择后,但说到底那样做都是为了大清国能够江山永固,如今咱们选谁,也是为了大清国。”苏嘛听着孝庄的话连连点头,“这件事我琢磨了很久了,鳌拜是皇帝最大的心患,而能真正帮到皇帝的,只有索尼一个人,这一股力量必须牢牢地握在咱们手里,那么菀玥就是最合适的了。”   苏嘛向来佩服孝庄的深谋远虑,“这样看来,菀玥姑娘确实是中宫最好的人选了。”   孝庄与苏嘛说的那些话,自然是谁都不曾知道的,皇帝已经到了年纪,选秀与大婚早就皆在世人眼中,孝庄心里既然已经定了主意,这个时候,也是该让相干的人心里有个底了。   这日,她一道口谕特意请了四辅臣在慈宁宫一叙。几个人心里自然有一番猜测的,左思右想,莫非就是为了前几日朝堂上的事。   “在我这慈宁宫里头,你们啊就别拘着礼了,坐下来说话吧,咱们唠唠家常,这儿也没有外人在。”孝庄甚是和气。   “谢太皇太后。”四人恭敬道。   只待众人落座,孝庄看着他们的神情不算轻松,思量后率先开口道,“索尼啊,我瞧着你近来身子骨可比往日硬朗不少啊。”   即便孝庄说的不过是一句家常话,在索尼听来却是意有所指,所以即刻起身俯身回道,“多谢太皇太后惦记着,近来好多了,奴才这把老骨头还要为大清,为皇上效忠呢。”   “哎呀,你坐下坐下,坐吧。”   苏嘛将沏好的茶奉上,索尼接过,毕恭毕敬地端在手里,依旧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礼数上的逾越。   孝庄和气道,“你就甭拘着了,我呀,今儿就想跟你说说家常话,上回孩子们进宫来,我实在是打心里头喜欢她们,这宫里头实在是闷得慌,我想着可得让她们多进宫来,陪我说说话。”   “谢太皇太后赏识,这可是丫头们的福气。”遏必隆道。   孝庄一笑回应,转而又向索尼问道,“菀玥呢,她好不好啊?”   孝庄突然问起菀玥,索尼倒是一怔,却也连忙回道,“好,好,很好,谢太皇太后记挂。”   “你说奇怪不奇怪,我呀总是与苏嘛说起她,倒是怪想她的,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苏嘛在一旁听着,所有人的反应她都看在眼里。   索尼只顺着孝庄的话道,“这丫头也时常念叨太皇太后呢。”   “这样好的孩子,她的将来,你可是要好好替她打算的。”孝庄道。   遏必隆的手猛地一颤,听孝庄说起这样的话来,众人皆是一惊,众人看着每一个人的反应,知道他们谁都能听出这番话里的意思来。   事关自己,索尼自然更是明白了,一时间,心中的喜悦全写在了脸上,却又故意装作听不懂,“太皇太后有所不知,菀玥这丫头哇,也不知是随了谁了,自小就主意大得很,这将来如何,奴才恐怕是做不了她的主哩。”   这句可以两头倒的话,从索尼的嘴里说出来倒也不奇怪。只因为此刻,他根本还猜不透孝庄今日召见究竟所为何,所以不敢有意思怠慢,他正等着孝庄接下来更敞亮的话。   孝庄明白了他的心思,干脆道,“我是想着,倒不如你干脆让她进宫吧,到我的身边来。”   索尼心中一阵窃喜,但又好像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毕竟孝庄如今还未曾许诺他什么,所以不足以如愿,再加以事先没有丝毫的准备,吞吞吐吐回道,“额……太皇太后,这……”   孝庄不经意地看了看索尼的神色,玩笑道,“怎么,还舍不得吗?你们瞧瞧,他倒还舍不得让他的宝贝孙女儿进宫来陪着我这个老太婆了?”   虽是不经意,只是一听进宫两个字,又是在选秀前这个档口提及,索尼心里已是明镜一般,至少他知道,菀玥一定会被选进宫了,所以心中甚是感激道,“奴才心中自是感激不尽,菀玥能够陪伴在太皇太后左右,那可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孝庄笑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委屈了她的。咱们的皇上呀,如今正值龙性初成青春茂盛,也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我一直想给他找个贴心的人陪在他身边,我偏偏看上你的菀玥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孝庄的话似乎是已经挑明了说了,只等索尼的回答。   索尼的手开始颤抖,“太后?”   除了索尼与孝庄,其他人皆是不说话,只在一旁听着。“有她陪伴皇帝左右,我倒也放心,这孩子知书达理,聪明能干,又是极有灵气的,两个人往一处站着,瞧着该有多好啊。”   索尼并不知道这话中究竟又是意欲为何,只是心跳地极快,一时间他还是不能万却拿定孝庄的意思,“这孩子被老臣惯坏了,若是进宫来,怕是要坏了规矩,惹太皇太后和皇上生气。”   “我知道你索尼担心的是什么。放心吧,菀玥进宫来,我会像亲自己的亲孙女儿一样待她,她虽然年纪不大,但你可别小看了她,她呀,倒是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呢。”   索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落下泪来,起身满是诚意地谢恩道,“太皇太后啊,菀玥她何德何能,万万受不住太皇太后如此夸赞啊。”   鳌拜见这话锋越发地不对劲,就顺着索尼的话说下去,这样的紧要关头也顾不得什么了,“是啊,太皇太后未免也太过抬举了,索大人虽是我大清的功臣,但菀玥这孩子终究是满洲下人之女,断不可册立为后的。”   遏必隆听这话对自己完全有利,即刻附应到,“鳌中堂说的是啊。”   孝庄知道他们这是在向自己施压,这也是在意料之中,后位只有一个,免不了你争我夺,所以以眼下的局面来看,一切还是以安抚为主。“我不过是这样一说,瞧人是不会错的,这丫头像我年轻的时候,不肯服输啊,你可得替我好好□□。”   听得鳌拜和遏必隆如此排挤,自索尼然更力求孝庄站在自己这一边,随即激奋道,“太皇太后的话,老臣定当谨记!”    ☆、第26章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奈钟情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磕了头,从慈宁宫出来,这突如其来的事,以及孝庄突如其来的话,索尼到底还是没能彻底摸透。   菀玥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他不敢在想下去。但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无论日后位分如何,菀玥进宫一事已是定数。   “阿玛您可终于回来了。”   “菀玥呢?”   自索尼被孝庄召进宫,索额图就越发地心理不安,前朝发生了这样的事,索尼与他皆是立场不明,恐怕太皇太后会施压。   来来回回左思右想,哪怕只要与这件事有一丝牵扯的人,他也要考虑到这个人与自家的牵连会走到哪一个层面,就这样边想边等着索尼回来,一等就是一整个午后。谁知如今索尼一回府,还没来得及坐下来就急着找菀玥,索额图在朝野摸爬了这些年,见索尼如此举动,心里便突然有所明了。   “在呢。”   “叫她来见我。”   索额图即刻转身吩咐道,“快快,快去请小姐。”又见索尼心神未定,也不敢肯定自己暗暗的猜测是否正确,担忧道,“阿玛,宫里到底怎么了?”   索尼缓缓坐下,依旧紧绷着脸道,“今日我进宫去,太皇太后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选秀在即,这是要让皇上大婚了。”   “啊?那?”索额图的反应并不是惊讶,而是在关心,赫舍里一族会被皇家放在一个如何的位置。   “太皇太后不仅点了咱们菀玥的名,还说……”想起这句话,他又在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捉摸起来,神情有所思虑,“说咱们菀玥倒是有几分母仪天下的气度,不管是不是在预示我们什么,菀玥这丫头,必定是这红墙里的命了。”   一听“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索额图的眼睛里不禁闪过一抹光亮,那可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那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阿玛怎么好像不高兴呢。”   索尼轻哼了一声,“好事?你可知道,当着太皇太后的面,他鳌拜就以‘满洲下人之后,不可册立为后’一再地贬下我们,遏必隆在一旁又是极力赞成,太皇太后不过是提了这一句,他们便是如此的反应,若真的有什么动作,咱们菀玥能不能稳稳当当地被抬进去,还不一定呢,到底谁也没有许诺我们什么。”   索额图比索尼更要看重名利,怎么能忍得了他们如此的挑衅,“遏必隆自然会站在鳌拜那头,或许他还想着自己家的闺女可以进宫做皇后呢!可不管怎么样,太皇太后试探也罢,当真有意也罢,属意的都是我们菀玥啊。”   索尼摇摇头,叹气道,“依长远看,即便太皇太后属意于菀玥,也不会不顾及他们这一股势力,但太皇太后既然有了这一层意思,哪怕只有一丝,我们也得让它滋长出来。”   正说着,就见菀玥进来。   “爷爷,您叫我?”菀玥见屋子里的气氛不对,看了一眼一旁的索额图,只是在与他眼神交汇的瞬间,他却避开了。   “菀玥啊,爷爷刚刚从宫里头回来,太皇太后的意思,是要你入宫去,你可有什么打算?”这样的节骨眼上,索尼实在是没工夫再说无用的话了,虽然是开门见山地说,却也是小心翼翼,到底顾及着菀玥的情绪。   她的面色只在一刹时变成了灰色,突如其来的话心里一点的预兆也没有,只倔强着按着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孙女儿不想进宫。”   她的反应不得不叫索尼忽地愤然道,“胡说八道!这岂是你说愿不愿意就能左右的事情。”   “我不想进宫去,太皇太后还能把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不成”,菀玥的声音由低而高,脸色涨得通红,她自己也不知道若是不进宫去以后又会是怎么样的命运安排,只是如今却顾不上那么多,“爷爷既是来问我的意思,那我便就知这个意思。”   却又不知如何相劝,索尼见她如此抗拒,也知道她的脾性,无奈只能又好言相劝,“你怎么还不明白,太皇太后点名要你进宫,又是摆在我们四位辅臣面前说的,足以说明,将来你在后宫的地位是举足轻重啊,就算不是皇后,也一定是个贵妃。”   “是啊。”索额图只在一旁干着急。   皇后还是贵妃都只是他所有女人中的一个,又有什么意思,她一声冷笑后面无表情,口气却是坚定,无可转还,“我不愿意入宫,更不想做什么皇后贵妃!”   “你!”索尼突然怔住,说不出话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来,“是不是因为福全贝勒?”   菀玥红着眼眶,一口否定,“不是!我就是不想进宫!”   她的坚决叫索尼恼怒,“带小姐回屋去,哪里都不许去!”   “不出去就不出去!”与上一次不同,菀玥没有丝毫的反抗,甩了手径自回屋去了。   “她怎么这么跟我说话!”索尼抿紧了唇,说不出话来。索额图劝道,“阿玛您别生气,菀玥她知道轻重的。”   “她知道吗?她不知道!她若是知道,怎么还会说出那样的话来!你去,让她记住,无论她心里有谁,别说是二贝勒,就……”说到此处,索尼突然住了口,差点就说出犯上的话来,谁还大得过皇帝去,“除了咱们小主子都是没有用的,让她趁早绝了这心思吧。”   “阿玛……”索额图看着方才的情形,根本无可奈何,“菀玥这孩子,打小是这样的性子,她认准的事,谁变得了啊,得想个法子。”   “太皇太后既有了这样的心思,就容不得我们有半点差池,要是真的有懿旨下来,菀玥要是不从,可怎么交代”,索尼定了心坐下来,细细想了想道,“倒是有个法子,不如请了容若过来,容若的话她还是听的。”   索额图连连点头应道,“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就试一试吧。”   果然,不过一两日的功夫,索额图真的就请来了容若。索额图虽然不知道发生在他们身上那样多的事情,但容若无论如何都是最好的人选。   “许久不见,又当要刮目相看了。”容若来的时候,她正万般无聊地画着窗前的所见,而从前,她哪里能这样定心,这些事可是不曾见过做过的她做的。   菀玥见了他也只是淡淡地,放下了手里的笔搁在砚台上,“是啊,许久不见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师傅就要新婚了。”   “你只顾着恭喜我了,那你自己呢?”   “是三叔叫你来的,对吗?”菀玥并不看他。   容若收起了笑容,点点头,“对。”   勇儿端着茶进来,屋子里的气氛让人发慌,这些年过来,哪里见过菀玥与容若这样严肃地说过话,她连大气也不敢喘,又不敢插上半句话,放下茶便退出去了。   只听身后传来菀玥的声音,埋怨道,“他们叫你来做什么?”   “劝你进宫去。”   容若的回答这样不遮掩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他才在索尼面前说下的话,有法子定能劝解菀玥。   容若见她不说话,便自己坐到了她面前,“我知道你当初不愿进宫,是因为你心里有了一个人,不能再接受另一个人……如今让你左右顾及的两个人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你怎么还……”   “我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人生,他现在告诉我他是皇上,我就一定要答应吗。”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她倔强着就是不让它留下来,她怨玄烨,也怨容若,若是一早知道了这个真相,断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师傅是我最信任的,可是连你也在骗我,你是他的御前侍卫,你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却不告诉我。”   “好几次我都想告诉你,皇上也一样,可是时间越长就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容若心里越发地急了,这会儿的菀玥似乎什么也听不进去,他找不到好的借口,要紧的事好像什么样的解释都是无力的,“他是皇上,是天子。他能这样真心待你,你怎么能让他如此伤心呢?我也不知是听见什么话了,反正这回皇上是真的伤心了。”   她不停地摇着头,一再地拒绝着,拒绝着眼前所有的一切。这样好看的双瞳却泛着不似寻常的空洞,她觉得自己可笑,连容若都知道,她是为了他才不愿进宫的,他却始终没有真诚相待,只眼见着她日日消沉,又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她的为难本是为了他。   容若见她没了反应终于恼了,“菀玥你告诉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你是当朝首辅索大人的亲孙女,论身份也不低,论才华论样貌论人品,哪一样不如人?”   “正是因为我在意他,我才更不能和他在一起。深宫里的恩怨师傅不是不知道,哪朝哪代都一样,可怕极了。”   她害怕他的情谊只是一时兴起,等到有一天没有了,她又该怎么办。她还顾及着青岚,她对青岚说过的那些话若是违背了,以后同在宫里该如何与她相处。   这每一点每一滴的顾虑,都变成了阻碍。   “只要皇上他是真心喜欢你的,你为何要去顾虑那许多呢,那些恩怨纷扰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了你大病了一场,再加上朝廷里的事,前几日在朝堂之上与人争辩不休,早朝下来就晕倒了,已经连这几日高烧不退了。”   “朝廷里怎么了?皇上他现在怎么样了?”容若的话音还未落下,她的泪水终于像线条一样滑落下来,这些日子她变了太多,自从遇见了他,为他留下的泪水,比前头的十几年都要多。   看她如此的反应,容若不禁叹道,“瞧你急的,这又是何苦呢?看来朝廷的事情你还不知道,皇上啊如今是难以自处了。”   “朝廷里出什么事了?”泪水结在脸颊上,她在脑子里快速过滤了一遍,并未听爷爷和三叔回来说起过什么。   容若道,“这些日子,皇上因为主张满汉一家的事情,被朝廷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弄得焦头烂额,他如今是孤身一人了。一边是朝廷,一边又是你,反正不好,很不好。”   她只怔怔地坐着再不说话,原以为“一念灭,咫尺天涯”,就能两两相忘,只是这千丝万缕的瓜葛,怎么也扯不断了。命运如此,她亦不舍。   清宁宫静急了,静到梁九功开始发慌。皇帝把自己关在里面足足有两个时辰了,他偷偷地贴着东暖阁的门,直到终于听到一些动静。那声音越来越大,撞击在殿门上,每一记都震到他的心坎上。   他也顾不得皇帝吩咐下的“谁都不许进”,推了殿门就闯进去,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凳子东倒西歪,柜子里的书扔得满地都是。他站在凳子上,趴着柜子,不知在翻些什么。   “万岁爷您找什么呢,您吩咐一声,奴才来找就是了。”   玄烨并不理睬,依旧不停地将柜上的东西毫无目的的往外扔。   “万岁爷,您快下来吧,站这么老高的地儿,这龙体可是要撑不住的呀。”梁九功束手无策。   玄烨停住手,是啊,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或许仅仅是一种发泄,此刻他不希望有任何人的打扰,只让他歇斯底里地一次发泄完。   他狠狠地摔下手里的东西,喊道,“出去!”   梁九功一颤,哭求道,“万岁爷,奴才求求您了,您好歹吃点东西吧,要不您喝碗粥也成啊。”   “给朕滚出去!”那是从内心最深处发出的声音,将整个人都喊空了。   “万岁爷您千万消气,奴才这就滚出去,这就滚!”梁九功磕了头出来,实在是没了法子,这样的情形更是不敢跟慈宁宫去说的,只在殿外没用地哭了起来,皇帝高烧不退已有十日多。 ☆、第27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屋子里沉沉黑暗,容若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响起,她不敢哭,生怕明日醒来的时候肿着眼睛难免不叫人看出来,可是这泪水不听话,早已湿透了枕巾,犹如一种嘲讽向她而来。   她知道,这“满汉一家”的主张,索尼是一定会不赞成的,满臣里更是没有人会赞成,汉臣在朝廷又几乎没有话语权,这样一来,皇帝等于是孤军奋战,他担着的什么样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于做下这个一生的决定。   “爷爷。”   大清早,这会子索尼才起身,本应是丫头进来伺候的,掀了帘子进来的却是菀玥,抬头只见她一双眼睛红得叫人心疼,索尼倒是愣住了。   “菀玥啊,你怎么了?”赫舍里氏见她像丢了魂似的,又慌又心疼。   暑意越发地明显,她的背脊却是一阵一阵地发凉。“爷爷,朝廷里是不是出事了?”菀玥开门见山道。   索尼看着她,突然不得其解,唯一能想到的是,她此刻说这样的话或许与昨日容若来有关,“到底怎么了,你突然间问起这个做什么?朝廷上的事情,爷爷……”   菀玥忽然打断道,“容若告诉我,皇上已经好几日高烧不退,前些日子下朝的时候,晕倒了。”   赫舍里氏对眼前的情形完全没有头绪,只看着索尼的反应,而索尼听她开口问的并非朝政,更是茫然了,只问道,“是……是啊……你,你到底怎么了?”   “何苦呢?”她自言自语着,几乎是没有表情的,直到泪水滴在手背上,才意识到心里藏着许多的情绪。   索尼看着她的样子,即便心急也是无可奈何,“菀玥啊,你到底要和爷爷说什么。”   “爷爷”,菀玥突然跪下来,求道,“菀玥求求您了,求求您帮帮皇上吧,现在是他最难得时候,菀玥知道,只有爷爷能帮他了。”   “你这是做什么,你这……这是……你怎么把爷爷弄糊涂了。”眼前的菀玥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索尼也是糊涂了,她这是替皇帝在求自己?   赫舍里氏并不顾及她说了什么话,只是心疼,急赶着过来扶她,却怎么也拉不起她。   “求爷爷帮帮皇上吧!”   索尼自然心疼菀玥,却也是无可奈何,“菀玥啊,爷爷怎么会不站在万岁爷这一头,可是你知道吗,咱们这位小主子,他崇尚的是满汉一家呀,咱们八旗子弟用血汗打下的天下,到头来还是得算上汉人的一半,谁能甘心,保不准哪一日,就又成了汉人的天下,那不是毁了咱大清国吗?”   “可是爷爷,皇上他并没有错啊,如今虽是咱大清的天下,可是无论是谁的天下,在百姓眼里,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汉人同满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是皇上的子民,若是久居人下,不仅有损国体,更有碍民生,为何非要做这样的区分。就连皇上的亲额娘仙逝的太后也是汉人,您让他如何去分!”   赫舍里氏见不得菀玥这样伤心,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只推推索尼道,“哎呀老爷,你就帮一帮嘛!在朝庭里为皇上说……”   “你懂什么!哪里是你说的这样简单!”索尼“咚”地坐在椅子上,向菀玥道,“菀玥啊,你这些话说得都有理,可是在朝廷里,有多少人能听得进去啊。况且你想得也太简单了些了,爷爷若是无所顾及地站在皇上这一边,那朝庭里的重重反对声牵连的可是整个赫舍里一族。”   “可皇上现在一个人无能为力,这一关若是不过去,日后怕是举步艰难。”   自打菀玥进来到现在,一口一个皇帝,倒是叫索尼一时摸不着头脑了,“你怎么了,为何突然关心起朝廷的事来了?”   菀玥知道既已到了这一步,也是瞒不住了,“其实……其实……在年前的时候,我就已经与皇上相识了。”   “什么!”赫舍里氏与索尼的反应如出一辙,皆是目瞪口呆,索尼更是不敢相信前一刻的所闻,又再问了一遍,“你刚才说什么?”   菀玥当然猜到了索尼会是这样的震惊,“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只是当时我并不知道皇上的身份。”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索尼追问道。   “第二次被太后召进宫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索尼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乱了方才,心中突然生了更多的疑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那……那你既然这样在意皇上,为何不愿意入宫啊。”   她的眼里闪着泪光,“因为在意,才不愿意,爷爷不是不知道,宫里的女人就像是花园里的花朵一样,谢了,就再也不会开了,不得圣宠也就罢了,得过圣宠的女人,若是失了宠,便生不如死……爷爷,那可是一辈子啊。”   “可你的心里是十分在意皇上的是不是?”   话已至此,她没有丝毫的隐藏,“是的,在意,孙女儿不希望看他不好。”   索尼看着她,眼睛里隐隐有忧郁之色,“撇开整个大清国不说,就说单单为了我的好孙女,要爷爷全心全意豁出这条老命去帮皇上,哪怕粉身碎骨,爷爷都在所不惜。只是……”   “爷爷顾及什么?”菀玥心中一颤,索尼的顾及让她害怕。   “爷爷不能不顾及咱们整个家族的利益得失啊,你应当明白朝廷里的事,可不是单凭这一股脑的劲儿想帮就是了的。”   她直起身,这个决定,不仅仅是她一个人,那改变了太多人的一生。“如果孙女儿嫁给了皇上,爷爷就能理所当然地站在皇上这一头了,就算皇上是错的,您也再不用顾及其他了是不是?”   赫舍里氏愣在当场,当初菀玥执意不肯进宫,索尼是如何的气急,可现如今眼见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是不舍了,只听索尼道,“我的孙女儿啊,你也知道的,如今是太皇太后属意要你进宫,这样做自然也是要爷爷抛下所有一心辅佐皇上。等你入了宫,皇上就算是再任性,爷爷也不得不尽全力辅佐,可是你不能委屈自己……”   她奋力地摇摇头,“爷爷,我肯,只要是为了他,我都愿意。”   索尼拉她起来,嘴角微微颤动着,一时间不知该欣喜还是失落,“咱们这样的人家可不比寻常百姓家,你要知道你的这个决定,除了你自己,牵动着的更是赫舍里整个家族的命运啊,于其他的人自然是跟着光彩的好事,只是你自己,可别委屈了自己。”   “孙女儿知道,孙女儿一点也不委屈,孙女儿已经决定了。”   因为索尼的相助,朝廷之上,满汉两臣势不两立的气氛终于有了些许缓和。索尼被孝庄单独招召进慈宁宫候见,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一次所谓何事。   “朝廷上有你,我放心。”孝庄道。   索尼再一次表露忠心,“太皇太后只管宽心,只要老臣还活着,就算豁出这跳老命去,也定当辅佐皇上,护他周全。”   “好!皇帝身边少不了可心的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她看着索尼,若有所思,索尼只俯着身,不敢抬头,没有由来的发慌。   许久,只听孝庄道,“我以中宫之位相谢。”   只觉得耳边“轰”地一声震动,身子一抖便已经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太皇太后!您的恩德,老臣永志不忘啊!”   被召进慈宁宫这样久还不见回府,索额图的手心不停冒着汗,来来回回转着圈,终于在夜色彻底暗下来之前,等到了索尼回府。   索额图快步迎上前,“阿玛,您终于回来了!”   索尼放下朝冠,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阿玛您怎么了?”   他痴痴地望着渐渐下沉的夜色,将孝庄的话以及方才在慈宁宫发生的每一幕又细想了一遍,这一切都是这样这样真实,眼眶不由自主地渗出眼泪来,良久,才缓缓开了口,那声音像是卡在喉咙口,发不出来似的,“儿子啊,这或许是我赫舍里一族世世代代都从未有过的荣耀啊!”   索额图的整颗心都被提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玛?”   “太皇太后许诺于我,她不仅要让菀玥入宫陪伴圣驾,而且……”他仍是不敢相信。   “而且什么?”索额图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   “太皇太后要菀玥正位中宫。”   “啊?”震惊与喜色,索额图都丝毫不掩饰,一股炽热的液流,刹那间充满了心腔,“阿玛,这话可是当真,太皇太后当真这样说?”   屋子的火烛并不强烈,可以很清楚地看见索尼的眸子里,突然放射出闪耀的光芒来,他的嘴角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微笑,当日,鳌拜说下的那句“满洲下人之女不可册立为后”如同魔咒一般挥之不去,索尼有些得意,整个朝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还是他,只是想到此处,又不得不更担心,“今日,我赫舍里家族能有此殊荣,还要感谢他鳌拜呢,他日,我赫舍里一族想要荣耀不减,可全在菀玥一人。” ☆、第2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最长宵,数尽厌厌雨。】   乌云层层地压过来,沉闷而又压抑的雷声由远及近,只是还有一丝日光在天边。   “辰欢格格,您怎么来了?”跟在福全身边的哈哈珠子,见青岚这样横冲直撞地进来,自然惊讶。   “我不能来吗!”辰欢一把推开哈哈珠子,自顾自地往里跑。   福全听见外面的动静,见是辰欢进来,立即收起了案几上的画。辰欢见他的动作有些发愣,那幅画她见过的,上回福全也是这样急着收起来,她还是没有来得及看仔细,只是此刻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   福全见了辰欢向来是没有耐心的,又见她这样没有规矩就冲进来,更是不高兴,蹙着眉道,“怎么了,什么事然你这么着急?”   辰欢上前一步,吼道,“你对她痴心一片,我实在是不忍心。”   福全的心明明一颤,却还是要佯装淡然,慢慢坐下来,“没头没脑的,什么意思?”   辰欢走到她面前,福全总说她像个孩子,可是她在他面前所展露的都是真真切切的。“你总说我没头没脑,也是,我跟她自然比不了,可是福全哥哥,你是不是还想着能娶了她,想着她有朝一日能成为这个王府里的女主人呢?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她已经答应入宫了,她就要嫁给皇上了。在她心里,你也是比不了皇上的。”   他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时间心跳加快,手足无措,“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她不会进宫的,她不会的。”   “后位摆在眼前,天下还有哪个女人会不肯。她赫舍里菀玥会是那个例外吗?况且这是太皇太后的懿旨,皇上愿不愿意都没有半分的用,更何况是她,你真是个傻瓜。”   他全身都在打颤,“不可能,这不可能。”   “索大人进宫来,这事可是老祖宗亲口许诺的,皇上的立后召书就要颁下了,全天下都要知道了,恐怕只有你不相信了……”   恍惚间,他已经顾不得辰欢说了什么,一路跑出去,上了马就往索尼府上赶。天色越发地暗沉,正在酝酿一场大雨。   索额图见他这样狼狈而来,即使心里万般不愿菀玥见他的,却也不敢怠慢分毫。   “菀玥。”他见到她的时候,好像一切都还是可以转还的。   她站在他的面前,却始终不抬头,“贝勒爷在等我,是吗?”   “我……想来看你。”他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贝勒爷……我……”   福全忽然打断道,“宫里的事我都已经听说了,你放心,你若是不肯,我会去跟皇祖母说,她不会逼你的。我只求你和我在一起,做我的王妃,我会永远对你好的。只要你肯,太皇太后和皇上一定会答应的。”   菀玥抬起头,他的嘴角边漾着丝丝的微笑,好像方才说的话都会成了真的,她不忍心,“贝勒爷……对不起,我恐怕……”   “怎么了?难道你情愿进宫,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我……”这样一双至诚的眼睛,谁都不忍心伤害的。   福全只以为她是犹豫,“菀玥,你怎么也糊涂了?宫墙里的女子,就算能熬到最后成为那个至尊的女人,这一生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了,从来不会有人真正地快乐过,我的额娘,皇上的额娘,连皇祖母都不曾例外,历朝历代,帝王都是没有爱的,即便他能给你爱,也等同于带给你灾难。”   “贝勒爷是知道的,咱们八旗的女子,谁能逃得过选秀的命运。”菀玥以为用这样的借口可以搪塞他。   福全哪里听得进那些,只一股脑地随着自己的想法,“只要是你不愿意,皇上不会硬逼着你的,大不了我再去求太皇太后赐婚,她会答应的,她会成全我们的,一切只在你。要是他们还是不答应,大不了我带你走就是了!”   菀玥愕然,“贝勒爷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我断不会跟你走的!”   福全很清楚的看到,她对他的反应是抗拒。“为什么?难不成你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吗?你愿意为了他困在红墙里头?你心里也想嫁给他吗?”   “我有自己的心,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贝勒爷您能明白吗?”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小心翼翼。   “你如果是要身份地位,那么我现在就可以起誓,我的王府永远只有你一个王妃,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保证你会是我们这一辈里,最尊贵的王妃。”福全忽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想要什么,而只能许诺自己能给她什么。   “真的抱歉,菀玥实在无福,怕是要辜负了贝勒爷的厚爱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为什么选择和他在一起,难道只因为他是皇上是吗?”   她拼命地摇头,“不,不是,不是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你说过,你不愿入宫的,为什么突然之间,你又答应了,难道因为他可以给你皇后的名分吗。我现在就可以发誓,除了皇后的名位,他能给的,我都能给。”   菀玥缓缓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她也是在这一刻下定主意,若是再不说明白,也是白白耽误了他。“贝勒爷,为了他的心,为了我的心,也为了您,更也为了大清,这是最好的结果。”   他呆呆地立在那里,恍若一切都凝固了,“他的心?你的心?为了大清?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他沉默了许久,还是不甘心,“如果你先遇见的人是我,你会不会喜欢我?”   “贝勒爷……我……”   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了,“我懂了,我都懂了……”   满天的乌云在瞬间黑沉沉压下来,树上的叶子乱哄哄的摇摆,地上的花草却笑得浑身抖动。突然哗哗下起了倾盆大雨,雷越打越响,雨越下越大,地上的积水越来越多。他顾不得那许多,任凭雨水打在身上,只一路往慈宁宫跑去。   “皇祖母……我要见皇祖母……”   “外头这是怎么了?”   苏嘛打着伞出去一瞧,见福全淋在雨里,整个人都脱了形。   苏嘛将他领进去,孝庄见他这样不体面,心里突然窝了火,却也是忍着,“外头这么大的雨也不打把伞,淋着就过来了?跟着的人呢?怎么也不好生伺候着。”   “皇祖母……皇祖母……”他“噗通”跪在地上,孝庄和苏嘛皆是一怔。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苏嘛才要去扶,他却有些抗拒,跪在那里,不肯起来,“皇祖母,孙儿不明白,全天下的女子无数,您为何非要选菀玥为皇后啊。”   孝庄莫名看了苏嘛一眼,问福全道,“这话是从何说起呀?”   “我早就跟皇上求过恩旨了,要将菀玥指婚给我的。”   “哦?是吗?”孝庄这才明白了他的来意,又问道,“那皇上答应了嘛?”   在孝庄面前,福全更是理直气壮了,“他从前说过,只要我求了恩旨,他就会答应的。”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皇帝答应了事,没有答应人啊。”孝庄只当这是两兄弟间的体几话,自然是不能做数的,况且菀玥已是她选定的人,必然不能生出变故,所以眼下要紧的是不能让福全再闹下去,安抚道,“皇祖母心里自然疼你,可是皇帝大婚是咱们大清的国事,秀女那么多,个个都是顶尖的,到时候啊只怕你挑花了眼。”   福全只觉得是孝庄偏心,越发不乐意,“什么样的大局就非得是她不可呢?依孙儿看,不过是因为皇上喜欢他,而您又心疼皇上罢了!”   孝庄的脸色沉下来,“你若是这样想,皇祖母会很失望的。”   福全依旧不依不饶,“那么请皇祖母告诉孙儿,孙儿应该怎么想?”   孝庄一道凌厉的眼神过来,坚定道,“皇祖母还是那句话,一切以大局为重,回去吧,不要再闹了。”   “都错了,全都错了,大局?大局是什么,大局不过是皇上的喜好罢了!”他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那一年,皇阿玛问孙儿,长大以后有何志向?孙儿回答说,愿为贤王。没想到,这一让,一生都要让,连我最心爱的女人,也要让给皇上!”   孝庄指着他大声呵斥,“放肆!”   “老祖宗……您……”苏嘛一震,福全这话实在是犯上了,这孩子是真的犯糊涂了。   孝庄走到他面前,训斥道,“皇位的继承是上天的旨意,不是谁让或不让。今天皇祖母也要告诉你,你是皇家的子孙,你就应该明白,你所谓的情情爱爱,在大清的江山面前,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份量。”   福全反驳道,“为什么皇祖母永远都护着,您为什么永远都只护着他!凭什么菀玥非要嫁给他,却不能嫁给我!”   说罢,他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地哭起来,孝庄见状这才心软下来。   “皇祖母谁都不护着,皇祖母只护着大清的江山。皇家人的婚姻,永远都由不得自己。你是这样,皇帝也一样,不管皇帝他喜不喜欢菀玥,你喜不喜欢菀玥,赫舍里菀玥都会是皇后,这是她的命,也是你们的命。”   “皇祖母,大清的江山,不能是一个女子的命运来左右,孙儿求求皇祖母了。”他频频地磕头哀求,可是他心里是知道的,这已成定局,他不过是想发泄心里的还不甘心。   “当然不是她一个人能左右的,你们每一个都要牺牲。孩子啊,这就是皇家。”   “皇祖母……”她就像一场梦,无论握得多紧,醒来以后终究流淌干净。   “好了,叫人送贝勒爷回去吧!外头还下着雨,让他别再乱跑了。”   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一点不像要停的样子。 ☆、第2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孝庄要立菀玥为后一事,几乎已经传得满城皆知,只差一道圣旨,自然,这也是孝庄有意而为之,她想听见更多人的声音。   而对于立后一事,四辅臣中唯有苏克沙哈一人保持中立,鳌拜与遏必隆面对这个结果虽然是万分的不满意的,只是孝庄哪里是他们可以拿捏住的人,即便再有不满,却也知道这个结果不可回转。   “老祖宗今儿兴致真好啊。”苏嘛提着浇花的壶,在一旁瞧着孝庄伺候着这殿里的花花草草,许多年来一直是这些,虽然盆数从来不多,却都是上好的稀有品种。   孝庄指着那盆才开花的君子兰道,“瞧瞧,打理了这些年,可是难得见它开一次花呀。”   苏嘛点头笑道,“看来,是个好兆头呢。”   “但愿吧。”   苏嘛跟在孝庄的身后,“依我看呐,再好的花草还得由老祖宗您亲自浇灌着,才能更好。”   孝庄摇一摇头,笑道,“你呀,就属你说话最中听。”她接过丫头们递过来的有点微微打湿的帕子,仔细地擦着每一片叶子上的灰尘,除却前朝的恩怨纷扰,才最适清闲,“都甭说人了,这花也一样,天时地利人和,总要齐全了才能好。”   苏嘛也是涵笑盈盈,“可不是吗。”   “外头的议论声,是不是越来越大了?”孝庄问道。   许多话是不会传到孝庄这里的,苏嘛虽然多少能听见一些言论,但为了兼顾里外,也不会全都告诉上去,“议论自然是有的。都说这菀玥姑娘呀,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孝庄心里自然是知道立菀玥为后的歧义会有多大,不觉微微叹了口气,“他们能说些什么,我也猜得到。咱们呀看人看了大半辈子了,菀玥是个好孩子,她能陪在皇帝的身边,岂知这不是咱们皇帝的福气呀,是不是?”   “只要皇上好,老祖宗您也就安心了不是。”   晚风穿越过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在每一寸汉白玉石阶上,冰凉冰凉。   清宁殿内寂静无声,他犹豫了许久,终于将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都想好了,为了她,为了自己,为了两个人都不要为难,才是最好的。   他踏进了慈宁宫,不由得暗自苦笑一阵,如今他这样做这也算不得是失去,终究是一厢情愿,她心里原是没有他的,又何必非要强求,日日面对着才是折磨。   一缕悲怆慢慢渗出来,今日以后,再不要去想。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起来吧。”孝庄坐在炕上,瞧了他一眼,见他沉着脸与往日不同,心中略有不安,问道,“皇帝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孙儿……孙儿……”玄烨原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说,可如今真的面对着孝庄的时候,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既然来了,这些话不说出来,你也不会打算回去。”孝庄盯着他的眼睛,他所有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没有谁看不出来了。   玄烨握紧了拳头,终于鼓起勇气,“皇祖母,孙儿还小,所以孙儿还不想大婚。”   “不想大婚?”孝庄有些诧异,但因为顾及这皇帝的面子,只笑道,“你皇阿玛像你这样大年纪的时候,连皇子都有了,且不说这个,咱们就说眼前的,你不想大婚就不能亲政,亲不了政,就执掌不了大权,知道吗?”   皇帝抬头道,“可是孙儿不能立她。”   “为什么不能?”孝庄不由得想起当日菀玥进宫,如此融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再又想起福全说过的话,还有玄烨此刻的举动,一时觉得错综复杂,她好像明白了,又不能完全明白。   皇帝屈膝跪下,“皇祖母,孙儿根本不喜欢她,为什么非要立她呢,这样做既委屈了她,也委屈了自己,求皇祖母成全。”   这话说得他自己不由得心下一片哀凉,记忆片片断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来,她好像此刻就出现在眼前一般。   玄烨不是不知道,若是这一次她不能进宫来,这一生怕是再难相见了。   孝庄怎会答应他这样的请求,自是有一番道理等着他的,“论身份她是索尼的孙女,论学识气度,她更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而且皇祖母可以保证,进宫以后,她的心只会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玄烨心中大恸,仰起头来,“可是孙儿不想立她为后,更不想以后日日在宫里都要面对着她,求皇祖母成全孙儿吧。”   “不想立菀玥为后?”孝庄的神情里不免透出一丝怒气,却依旧克制着,“好啊,那你倒是说说,你想要立谁!”   “青岚。”玄烨磕了头,竟没有半刻的犹豫,脱口而出,“孙儿想请皇祖母应允,立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青岚为后!”   孝庄登时从塌上站起来,说不出话来,她走近皇帝,绕着皇帝走了一圈,看着他的神情,实在是不能明白,他这个荒谬的决定是如何而来。“你跟我这儿说了半天,原来心里早就已经打算好了。想立青岚为后,告诉皇祖母,为什么要立她?”   玄烨的脸色煞白,“若是按着皇祖母的意思,遏必隆也是辅臣,在朝廷里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而且……而且……”   孝庄紧盯着他,“而且什么?”   “而且,她,更称孙儿的心意。”他的声音几乎是飘忽的,似从天边而来。   孝庄听到了这话,自然更加恼怒,因为她能肯定,这不是玄烨的心里话,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知道。   “那菀玥呢,你是不是也已经替她打算好了?”孝庄虽还是心平气和,心中的愤怒已经散发出来,她的手不停地打着颤。   “至于菀玥……孙儿,不想让她入宫了。”一颗心一路沉到底,大概就是说完这句话以后的感觉,这是他想了许久,才做的决定。   “好啊,好啊”,孝庄终于忍无可忍,拄着手里的拐杖,猛力锤地,“你打算得可真是周全,那么今儿皇祖母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其他的事都可以由着你的性子去办,唯独立后这件事,它由不得你。”   这样的结果,他也是料到的,孝庄一定不会马上答应,只是他自己的心意已定,与其两个人都痛苦,倒不如成全其中一个,那便就成全她的心意。   他的语气徒然森冷,“为什么,难道孙儿连自己选皇后的权利都没有了吗?皇祖母先前不是还说,让孙儿自己来选的吗?”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对于这件事,祖孙之间还是留有余地,所以孝庄还是打算好言相劝,“自然是由你自己来选,但不是让你胡闹。玄烨啊,你可要知道,以眼下的局势来看,除了赫舍里菀玥,立谁为后,都帮不了你。至于你说的遏必隆的女儿青岚,她自然也是要入宫的,但是,断不能立为皇后,入主中宫!”   “她怎么就不能,她哪一点不如……”他突然不再说下去,面色如被严霜,“若是连选自己皇后的权力都没有,孙儿还不如不当这个皇帝。”   “混账话!你……”若不是被皇帝的这一句话惹恼了,孝庄也不至于发这样大的火,玄烨登基这些年,祖孙间头一回这样面红耳赤地说话。孝庄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责骂道,“我含辛如苦这么多年,就□□出你这样一个皇帝来吗!”   玄烨炯炯度看着前面,任由孝庄责骂,不再作声。“当皇帝最重要的是什么,我看你还没有懂!你必须得知道如何保住你的皇位,才能继续当下去,而她赫舍里菀玥就是那个人,你明不明白!”   苏嘛见孝庄实在是气急,这样下去祖孙间的争执或许要越发地不可收拾,忍不住上前劝道,“老祖宗,您可千万别生气了,皇上他还小。”   孝庄根本不理会,依旧指着皇帝怒骂道,“他既做了皇帝,就做不得孩子!”   玄烨也不愿有半分退让,“难道皇祖母以为,非要立她为后,才能守得住孙儿的大清江山吗。”   “没错!你要亲政,要完成你帝王的抱负,只有她能帮你。”孝庄积忍多年,虽然她总是推辞甚少过问政事,但朝廷里的局面她了如执掌,“朝堂之上有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吗?有吗?所以,皇室的嫁娶从来都是为了成就大局,你阿玛如此,你也是如此!”   玄烨含着泪,满眼只有绝望,他的声音又冷又涩,“可是皇祖母,她进宫来了,不见得就真的会好,孙儿没法……没法……”   孝庄沉声道,“你好糊涂啊,青岚是个什么样我如今还不知道,但你看一看她的阿玛,墙头草两边倒,这样的人你靠得住吗!”   玄烨忽地惊觉,孝庄望着他,眼中无限怜惜,“我的孙儿啊,皇祖母不会看走眼的,让她陪在你的身边。” ☆、第30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被选中的女子入神武门,至顺贞门外恭候,随后又经太监引导,安排备选的秀女们在长春宫东西暖阁恭候。   方才还有些散漫的气氛,很快便被宫内的肃穆所压抑下来。每一个人都尽力努力地保持着一派端庄矜持的大家闺秀风范。   虽然没有人敢高声说话,只是从她们的眼里,却怎么也掩不住兴奋的神情,双手更是因为期待而激动地微微颤抖。   到底也都只是十几岁的少女,不免天真好奇,一边照顾着自身衣饰妆容是否得体,一边也忍不住不时偷眼观察近旁的秀女们,心里再暗暗比较一番。   同来自各府的秀女们一样,菀玥一个人安坐在绣墩上静静等待,捻着衣角边的蝴蝶绣花,努力克制着心中的不安。她并不过分着意打扮,着一身妃色旗装,脸上只薄施粉黛,甚是清雅,在一群千娇百媚的少女中间,亦是掩不住她飘逸出尘的夺目风姿。   她今日这样的装扮,是赫舍里氏的特意关照下的,虽是质朴,却也在先前预备上花了不少功夫,索尼的话自然是不会错的,菀玥的身份是孝庄已经定下的,大可不必过分在装扮上费这样的功夫,反倒让人觉得招摇。   菀玥静静端坐在那里,微微垂首,自顾自闭着眼睛,浓密卷翘的睫毛衬得她轮廓分明,光洁的额头,弧度美妙的鼻梁,连着精致的嘴唇和圆润的下颌,滑至白玉般的修长颈项,一气呵成,形成了一条极其优美的曲线,如画里走来的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上下打量她,她即将成为未来坤宁宫的主位,这在近日之前,就已是定局。   青岚也不例外,好几次都忍不住转眼注视着菀玥,可是两个人明明几次对上眼睛,她却恍若视而不见,叫菀玥心里更不自在,越发觉得亏欠了她。   今日是皇帝与太皇太后钦定位次的大日子,所有的秀女跟着引导的太监一路前行,这座紫禁城,便是她们日后的归宿。   “奴婢们参加皇上,参见太皇太后,皇上、太后太后万福金安。”所有秀女依次排列,行三跪九叩之礼。   孝庄一抬手,一旁的梁九功会意,拔高了嗓门喊道,“起。”   玄烨一身明黄色龙纹朝服,端坐在御座之上,菀玥不敢抬头,只能看见那袍子上许多波浪翻滚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宝物,她看得有些出神,好像从前听索尼说过,龙袍上的图案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含意之外,还有“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的寓意。   “皇帝”,孝庄命人将玉如意交到他的手上,“你的皇,后由你自己来选。”   玄烨接过玉如意,握在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站起来,就像是有人牵引着他一般,不,不是牵引,而是心之所向,他最终站定在她的面前,他注视了她许久,才将玉如意交到菀玥手里,看着她颤颤地接过。   后位已定,又将两个荷包分别给了钮祜禄氏青岚,和纳喇氏如惠。赐居景阳宫,延禧宫。   孝庄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着礼部择日为皇帝大婚。”   “奴才们恭喜皇上,恭喜太皇太后。”   除了赫舍里菀玥,其余人入宫皆为庶妃,还不曾有封号。   数日后,宫里宣旨的太监就来了。索尼府上下,包括丫头小厮在内,跪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内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礼于斯而备,教化所由以与。咨尔何舍里氏乃内大臣噶布喇之女也。世德钟祥,崇勋启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宫。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其尚弘资孝养,克赞恭勤。茂本支奕叶之休,佐宗庙维馨之祀。钦哉!”   宣旨的太监恭恭敬敬地递上圣旨,菀玥谢了皇恩,接过圣旨,她知道,赫舍里一脉的荣辱,还有她自己的一生,都将依附在这一纸圣旨之上了。   “奴才恭喜索大人,贺喜索大人呀。”   索尼的喜悦自是一刻也收不住,“公公一路辛苦,府里已经备好茶饭,请公公稍作休息。”   “多谢索大人。”   目送宣旨的太监出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丝笑容。   “女儿啊,这就要进宫去了。”遏必隆的府上也一样,才送走了来宣旨的太监。   蕊心到底是不经事的,只想着,将来自己自然是要跟着青岚进宫见大世面的,不免兴奋。“恭喜老爷,恭喜小姐,往后啊,咱们小姐可就是娘娘了。”   遏必隆沉着脸,突然厉声道,“这有什么可喜的。”   青岚轻轻拉拉遏必隆,“阿玛”,然后示意蕊心出去。   遏必隆见屋里没有了外人,提醒道,“岚儿啊,眼看着就要进宫了,阿玛要嘱咐的话太多了,你千万要记得的是宫里可不比家里头,进宫以后,万事可都要多留个心眼。”   “女儿知道的。”青岚手里捏着圣旨,提不起一点兴致,虽然进宫却还只是庶妃,来日是如何的命运,根本无从知晓。   遏必隆见她如此的神色,不免担心,“从此你就不是为自己活着了,而是为了整个家族。”   她缓缓坐下来,声音低沉,“阿玛放心,女儿不会让您失望的。”   遏必隆大叹一声,“都是命呐,千算万算全都是命啊。”   青岚对菀玥的怨恨越发地浓烈,“她就要是皇后了,是大清正门抬进去的皇后,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了。”她只能归于忍不住大哭起来,那是一种讽刺,她费尽了心思,却还是这样的结局。   “不要紧,她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但我的女儿,要成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一样不输她。”这话像是安慰,可遏必隆的眼神里竟满是坚定。   夜阑更深,万籁俱寂。许多画面,一一浮过。   他一个人坐在冰凉的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上,心里冷冷地发笑,他未来皇后心不在他的身上,他又极力地告诫自己离她远一点,这算不算是这世上天大的笑话!   他更心疼她,她一旦进了宫,他身上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也会到她的身上。   梁九功拿了件袍子披在他的身上,“皇上……夜里凉……”   玄烨“嗯”了一声,却听梁九功在一边“嘤嘤”地哭起来,疑惑道,“你怎么了,朕心里有心事,你哭个什么劲啊?”   梁九功越发地伤心,连说话都哽咽,“奴才,奴才这是心疼皇上。”   他面无表情,只看着某一个方向,“朕有什么可心疼的,朕不会违背皇祖母的意愿就是了。”   梁九功转过身去,忍不住偷偷抽泣着。   “她就要入宫了,朕却一点也不高兴。朕把玉如意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的手是打颤的,她还是不愿意。”他自言自语着,那个画面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他固执地以为,和他在一起,她就是不愿意的。   他是英明睿智、决事明快,胸有丘壑的君主,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先帝托孤给四辅臣的小皇帝。皇他虽然还那样年轻,可他直挺的背脊就可以撑住这整座紫禁城、扛得起天下江山,他已经能够不再需要辅臣代掌朝政。他立誓从辅臣手中拿回原本属于他的权力。   他是这样的一代帝王,却得不到一个他心爱的女人的心。   蝉鸣唧唧,绿树环绕,眼前一片生机,在他的眼里只看见日光从树杈的缝隙中穿过,如同一缕金线,最后淹没于尘埃中,对眼前的一切已然无动于衷。   他的目光无所依,漆黑的眸子黯淡无光。   “贝勒爷就一直一个人坐在那儿,整个人憔悴地变了模样了。”跟在福全身边的哈哈珠子没了法子,只能去宫里请来了辰欢,除了她,没有谁能来劝解福全了。   辰欢见到他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疼,“你去吧,我跟他说说话。”   福全看见辰欢进来,还只是愣愣地坐着,再没有别的举动。   “福全哥哥……”辰欢心里是不愿意劝他的,他为了别的女人如此折磨自己,这对她也何尝不也是一种折磨。   “圣旨下了,她就要入宫去了,我与她就此缘尽了。”他看着辰欢,自言自语道。   辰欢在他的面前蹲坐下来,“你这样想,可她却不是。”   “本来也只是我自作多情罢了。”他面无表情地说着这些话,一点也不像是在说自己,然后开始没有由来的发笑,吓得辰欢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笑着,又突然没有了表情,辰欢注视这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变得混浊,眼珠子停滞不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辰欢轻轻摇一摇他的双膝,“福全哥哥,你别这样,我看了害怕。”   福全像是没了魂一样,辰欢的话,他也许都没有听进去。   “我真是羡慕她,为什么你念着的人不是我。我会很爱你很爱你,用我的所有对你好,求求你忘了她好吗?她此生是紫禁城里的女人,是皇上的女人,这辈子与你再无关联了。”   “一辈子,一辈子……不过如此一生。”他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一辈子还那么远,看不到尽头,没有人会知道发生什么,但是与她之间的结局却太早定下了。   她的心被他的话绞地发痛,“福全哥哥,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为了一个从来就不可能的人。”   “青柳已衰,繁花已败,明月不在。”   辰欢无意间看见他写在纸上的字,已经被风吹到了地上。才伸手要去拿,竟被福全抢先一步,紧紧捏在手里,“你回宫去吧。”   “我想陪着你。”   他没有什么力气,像一个病人一样,摇摇晃晃地坐着,毫无神采地看着她,“辰欢妹妹,真的对不起,在我的心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眼泪一颗颗地从眼眶里掉落出来,在干燥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线。    ☆、第31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未接语言犹怅望,才通商略已瞢腾。只嫌今夜月偏明。】   自那日拜别了遏必隆与钮祜禄氏,青岚自然也是与寻常人家出嫁的女儿一样,拉着自己的额娘哭哭啼啼地,一旁的嬷嬷几次提醒这不合宫里的规矩,她这才坐上宫里的轿子,最后看一眼这个家,不知何年何月还能再回来了。   她一直记得,进宫的那天天空一直下着雨,她就这样清清冷冷地坐在一顶轿子里,由神武门进了紫禁城。   从踏入紫禁城那日起,她日日算着进宫的日子,玄烨只来过一次,连客套的话都没说几句,就走了。   如今便是这样境地,等她来了以后,恐怕没有人会再记得她了,青岚这样想。   “皇上,您来了……”教习规矩的姑姑明明教过她该如何迎接圣驾的,可是此刻她几乎全忘了,只立在那里,发慌到不知所措。   玄烨看她的眼神似乎也不算自然,“朕路过景阳宫,进来来瞧瞧你,在宫里住得还习惯吗?”   “一切都很好。”她的心就要提到了嗓子眼,她迷恋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会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谁都不曾想到的,那一眼之见,却成了这毕生蚀心刻骨的□□。    “那就好,你才进宫,若是还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和内务府说就是。”他的瞳仁漆黑如上好的墨玉,又如深不可测的潭渊,似洞察人间世事,又似对万物皆不以为意。青岚不由得落寞,他每每看着菀玥的时候,从来都不是这样的眼神,从来不是,那独有的神色,从来未曾属于过自己。   他看着他,总是陌生的,有距离的。   几日而已,这个画面她已经想了很多遍,每次想起的时候,老以为玄烨会再一次出现在门口,可是,一次也没有等来。   殿里生了香炉,蕊心点了艾草,这是熏走殿里蚊虫最好的法子。又在帷幔上换上新的紫苏香囊。   “这几日,宫里头可真是热闹。”内务府指派的宫女正在一旁给她打着扇,青岚看着寝殿里蕊心忙碌开来的身影,又听见外头传来的隐隐的动静,不禁这样叹道。   那丫头听她这样说,随即接着道,“可不是吗主子,等再过几日,皇上大婚的时候,那才是真的热闹呢。”   蕊心猛地抬起头,两只眼睛像要吃人,“死丫头,要你多什么嘴,还不快出去。”   那丫头慌了,只跪着道,“娘娘恕罪,是……是奴婢说错话了。”   青岚想着自己也是才进宫的新人,即便要□□自己宫里的人却也不是现在,难免落人口舌,所以刻意摆出一副和气的样子,示意她起来,“你没有说错话,先下去吧。”   待那丫头出去,青岚便变了脸,指责蕊心道,“现在咱们是在宫里,不比在咱们自家的府上,日后说话,你可要仔细着,让人抓了把柄,什么都白费了。”   蕊心低着头,“是……”   红光映辉,皇帝就要大婚了,这是举国上下的盛典,天下臣民同庆“天喜”,整个紫禁城满是喜气盈盈的,自然随处可见的都是大红喜色。   宫人们都忙成了一团,唯有辰欢,这样的大喜,无关于她,好几个午后,就这样依靠着殿门,和谁都不说话。   “格格,您再这样下去,奴婢看着也心疼。”丫头云芝劝道。   她的眼睛明明是看着云芝的,却又仿佛云芝是透明的,嘴角边的一抹笑容更像是嘲讽,“我到底是哪里不够好?”   云芝急了,“在奴婢看来,咱们格格哪儿都好,何故总是这样胡思乱想呢。”   “哪儿都好吗?”眼泪流着流着就习惯了,她已经不能察觉到,自己又哭了。“那又有什么用,却怎么也不能到他的心上。”   期许终究是聚成了一场离散的梦,事情到今天这一步,看似是已经结尾了,她却不甘心。爱和占有总有人要混淆,那又怎么样呢,即便如此,昨日在慈宁宫的情形,她一点也不后悔。   “老祖宗,辰欢怕就要活不成了。”她跑进慈宁宫,跪在地上,开口就是这句话。   孝庄瞪大了眼睛看着她,是完完全全地愣住,苏嘛见这样的情形,忙打了圆场,“这丫头可是中了什么邪了,怎么跑到太皇太后这里来说这些胡话了。”   “辰欢恳请老祖宗,将我赐婚福全哥哥吧,让我去陪着他吧。”辰欢自顾自地磕着头,“欢儿只求余生能陪在福全哥哥身边,我想日日都能看见他就够了。”   孝庄终于回过神来,这些年辰欢一直在她的身边,这孩子的心思,她自然是看出来一些的,只是无人捅破,她也只当是视而不见罢了。   孝庄凑近她,捧着她的小脸替她擦着眼泪,心疼道,“我的好孩子,你要知道,这个决定,可是你的一辈子啊。”   “欢儿求皇祖母成全,没有了福全哥哥,那样的一辈子我就过不去了。”她一再地请求,这样的决定,既是救了他,也是成全了自己。   “可不能因为一时冲动,就牵连你的一生啊,老祖宗不能害了你呀。”孝庄再三劝道。   苏嘛听着她的话,越发没了主意,只等着孝庄的决定。   她在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没有人能劝得住了,她只是哭得累了,身上没有了多少力气,连声音都是沉重的,“以后怎么样,辰欢自己受着就是了,不怪别人,求老祖宗成全我吧。”   走错了路尚且不肯回头,爱错了人,又怎么舍得放手。这一生,就是会有那么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写满日后几十年的光阴。   “你可要想好了呀。”孝庄心里怜爱她,转而又想着,若是让福全先大婚,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辰欢抹了眼泪,郑重道,“都想好了。”   “好!老祖宗答应你!”   辰欢谢了恩,那种心情算不得高兴,只是一种释然,恍如尘埃落定。   黄昏谢去,夜幕就快要铺陈开来。他放下折子,踏出了清宁宫,在日落留下长长的影子。   紫禁城里已满是大红灯笼挂起,他一路沿着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坤宁宫前头,这里即将行来新的主人,他的皇后。   夜幕全部下来,明亮的月光笼罩着巍峨而森严的紫禁城。   “万岁爷吉祥。”宫人们间见是皇帝来了,倒是有点不知所措。   他从前想过许多次,有一日,能将他心爱的女子迎进紫禁城,或许她不会是皇后,但她会是他最宠爱的女子。   若是在从前,今日的这个结果是他求之不得的,那是何其幸运,他爱的女子就要成为他的皇后,可是现在,竟也是因为这个结果,这个女子就要来到他的身边了,万般的滋味全都搅在了一起。   梁九功见他愣愣地发着呆,便偷偷使了眼色,负责布置坤宁公的总管太监即刻会意,上前回道,“万岁爷,这些都是按着太皇太后的意思布置摆放的,已经打点地差不多了,皇上还有什么要奴才们添置的?”   良久,他终于说话,“梁九功!”   梁九功突然听他说话,颤颤巍巍连连应道,“奴才在,奴才在。”   “去把皇额娘留下的那只镯子拿来,放在坤宁宫里。”玄烨吩咐道。   梁九功一抬眼有些发愣,复又俯身,“嗻。”   他一直记着他的额娘孝康皇太后在时说过的话,那只镯子是他的额娘进宫时先帝所赐,她在手上带了一辈子。   “皇额娘,这算不算是天意拨弄,世间固然有万紫千红,却唯独她,是朕情之所钟。”    ☆、第32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午后,依旧是骄阳似火,园子里没有人走动,倒是难得的安静。   格尔芬手里执着笔,与他的小手比起来,好像就要握不住。他时不时地抬眼偷瞧着菀玥,嘴角边孩子气的笑容,叫人越发喜欢。   菀玥手里翻着书,却也是想着自己的心事。看似各不相扰。   “姐姐?”他悠悠地在桌下晃着腿,见菀玥没有丝毫的反应,又喊道,“哎呀,姐姐?”   “嗯?”菀玥放下书,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甚是恋爱的,“不好好鞋子,东张西望地干什么呢?”   格尔芬知道菀玥最是疼爱自己,干脆搁下笔,道,“阿玛说,姐姐就要进宫去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姐姐呀?”   “自然舍不得了。”格尔芬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嘴上虽是这样说,心里又哪里真的懂得菀玥此去究竟意味着什么,只看着这些日子府里头张灯结彩门庭若市一派热闹,在这个年纪的孩子眼里,他只知道府里正办着喜事,姐姐要出嫁了。   “姐姐,你是不是已经见过皇上了,皇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眯着小眼睛,甚是惹人喜欢。皇上?原来连格尔芬这样的孩子也已经对皇帝有了好奇人。   “啊?”菀玥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样的话。   格尔芬张开小手揉揉自己的脑袋,嗯嗯啊啊了一会儿,终于问道,“姐姐嫁给了皇上,我是不是就该叫皇上哥哥了,皇上哥哥他长得英俊吗?”   小小的人儿竟问着大人的话,菀玥不禁点头笑答道,“英俊。”   “那,皇上哥哥的学问好不好?”格尔芬紧接着又问。   菀玥依旧点点头,“很好。”   “骑射也好?”   “好。”   格尔芬跳下椅子,跑到菀玥的身边,挽着她撒娇问道,“姐姐嫁到宫里去,皇上哥哥会心疼姐姐吗?就像我一样。”   菀玥把他抱坐到身上,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越发地重了,就要抱不动了,“会吧。”   格尔芬坐在菀玥的膝上,拨弄自己的小手,“皇上哥哥样样都好,那姐姐为什么不高兴?姐姐都不笑了。”他的小手轻轻捧着菀玥的脸蛋儿,“这些日子,府里天天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我听他们所有的人都说,姐姐就要当皇后了,是天大的喜事呢,爷爷可是高兴呢。”   “姐姐没有不高兴,姐姐心里高兴呢。”   菀玥轻轻揉着他的脑袋,他粉嫩的脸颊,红润的小嘴,“咯咯”地笑着,如银铃般清脆悦耳。   康熙四年七月初七日,宫里按祖制下了聘礼,聘皇后赫舍里氏。聘礼计十匹鞍辔齐全的骏马,十仗盔甲,一百匹锦缎,以及二百匹其他精美布料。   索尼率家中所有男子,赫舍里氏率所有女眷迎礼。全家人分列庭院两侧,向北三跪九叩,感谢皇帝隆恩。   钦天监已经择了吉日,大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菀玥呀,进宫的东西都预备齐全了,你看看还缺什么,爷爷这就让人再给你准备。”   府里上上下下忙碌了一整天,夜色中,反倒觉得无声无息。索尼亲自端了宵夜,与赫舍里氏同来看她。   按着规矩,圣旨一下,府里的人再见菀玥均是行君臣之礼,只是菀玥再三嘱咐,没有外人在时,一家人断不能如此身份,所以省去了所有礼数,一切只还和往日一样。   菀玥的心思并不在这些东西上头,“已经这样齐全了,哪里还会缺什么。”   索尼还是唤她一声“菀玥”,眼中已是老泪纵横,菀玥入宫为后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他心里到底舍不得这个孙女。“可别怪爷爷多嘴,只是这几句话还是少不得要嘱咐你,入了宫,再不可像在家里这样什么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赫舍里氏在一边听着索尼对菀玥的忠告,不免想起历代后宫女人的命运,泪流不止,“自古的老话呀,伴君如伴虎,这宫里的日子,真真是叫人提心吊胆的。”   索尼长叹一声,“万万不可胡说,菀玥能入宫,已是我赫舍里一族几辈修来的福气,更何况是正位中宫,咱们唯有感激皇恩浩荡,太皇太后的恩德咱们无以为报啊。”   菀玥知道索尼的心思,她能进宫索尼自然是高兴的,却又舍不得,到底往后不能日日相见了。   菀玥登时跪下,索尼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爷爷让我把话说完。”菀玥极力地控制着语气平和,“我自小是二老一手带大的,虽然是祖父,叫祖母,却与生身的额娘并没有一点的不同,如今就要进宫去了,再不能辰欢膝下,自知养育之恩今生无以为报,但求二老保重,是孙女儿最大的祈愿了。”   “快起来,我的好孩子。”索尼将她扶起,“好孩子,记得爷爷的话,咱们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自小主意大,你也是如此,入宫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能顶撞皇上,更不能按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了。”   菀玥忍着眼泪安慰索尼,“爷爷向来是最放心菀玥的,入宫后,菀玥自然有分寸的。”   送走了索尼与赫舍里氏,勇儿伺候了她睡下。   宁静的夜,圆月冷清而幽静地悬在黑色的天幕上,泛着如水的白光。有轻纱般的雾缭绕着,多了几许的朦胧,几许的冷清。   暗夜像是一张永远也无法穿透的网,这样的对比之下,所有的喜红在这张网中自顾自地一路痴情着,外头热闹的礼乐竟成了耳边最滚烫的乐章。   福全缓缓掀起她的红盖头,摇曳的烛火下,他的辰欢妹妹竟会是这样的陌生。   “为什么偏偏要嫁给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他穿着喜服就坐在她的身边,外头道喜的人还没有走,他却在和他的新福晋在新房里说着这样的话。   辰欢的嘴角边不可思议地生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那不是孩子气,而是一个女子瞬间长大的表情,“女儿家总要嫁人的,我没有办法嫁给别人。所以谢谢你,答应娶我。”   福全丝毫不惊讶,“你既嫁给了我,就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说出这样承诺的话来,她听着心里高兴,转而看着他的侧脸问道,“是像妻子那样吗?”   福全心头一沉,两只手握着拳头,用力撑在膝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气,鼓足勇气回答道,“辰欢,你是我的好妹妹,永远都是。”   人总是奢求更多,好像就在今天以前,辰欢想着只要嫁给他就好,而今天以后,她要一生都在他的身边,以真真切切的妻子的身份在他的身边,那是一条更漫长的路,她心里知道。   辰欢开始后悔问刚才的话,“我不求你像待她那样待我,我只求你的心里能有我,哪怕一点点也好。”   他看着跳动的火烛有些出神,“辰欢,是我对不起你,但愿你不要恨她。”   辰欢的嘴角依旧挂着一丝浅笑,今天她新娘,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流泪呢,她轻轻摇摇头,“在皇家,她与我有君臣之分,可若是在寻常人家,我可是她的嫂子,无论哪一种,我都不会恨她,我只是暗暗羡慕她,反倒是恨我自己,为什么我不是她,为什么我没有她那样好。所以,你无需自责,你谁也没有对不起。”   一夜再无话。   烛火已灭,黑夜只让孤独变得深邃,孤独能在黑夜升华,绽放这没有星星的夜里。   这世间许多人的奢望,也许正是旁的人丝毫不在意的东西。   难道都要生成恨才罢休吗?   这个道理,她也是突然懂得的。 ☆、第33章 作者有话要说:  【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康熙四年九月初八,云淡风轻。   每一缕风都格外轻柔,软软地福起连绵的草浪。天边初升一轮朝阳,浮光若金,洋洋洒洒,整个京城都沐在一汪金色里。   凤舆到达府邸后,由钦差使臣宣读圣旨,菀玥亲自接过钦差使臣呈上的宝印、宝册,从此登上世间所有女子都遥不可及的皇后之位,过去的日子以今日为界线,都结束了。   她向府中长辈行了跪叩礼,索尼即刻上前扶起,“皇后娘娘,万万不可。”   “菀玥这就要进宫去了,彼此千万保重。”   赫舍里氏欲要上前,却又碍着规矩,不敢逾越,所有的情绪只是忍不住不发,却控制不住的泣不成声,“娘娘……”   索尼轻轻拉拉她的衣袖,宫里的嬷嬷悄悄走上来,在赫舍里氏耳边小声提醒道,“夫人,这可不合规矩啊。”   菀玥只颤抖着身躯,红着眼圈不敢让留下眼泪来,恐怕引得大家更伤心,只看着眼前几个最亲的人,说不出话来。   按着宫里的规矩,大清的皇后前后应由皇帝亲自选定的十一位大臣夫人伺候,再请皇后手执苹果和如意,吉时一到,搭上了红盖头,就这样便上了凤舆。   天空晴朗,围观者挤满了街道两旁,庞大的迎亲一仗超过三千人,浩浩荡荡,一路之上,黄沙铺道,净水泼街,充分显示着皇家的权威。迎娶皇后的十六人抬凤舆由紫禁城正门——午门进宫。   大婚的凤舆在太和殿停下。玄烨着明黄色朝服,亲自率列为王公大臣迎皇后入宫。   两位命妇掀开轿帘,小心翼翼牵引着菀玥跨出凤舆。玄烨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有些发愣,她一袭正红色旗服,衣裳绣正龙两条、行龙四条;披肩绣行龙两条;袖端绣正龙各一条,腰帷绣行龙五条襞积,前后各是绣团龙九条;十二章纹样依次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黼、黻八章在衣上;其余四种藻、火、宗彝、米粉在裳上,并间以五色云纹,大气蓬勃,在日光的映衬下,更为端庄华贵。   待菀玥站定,由使臣宣读圣旨,皇后亲自接旨并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是大清皇室最尊崇的礼节。   菀玥接过圣旨,玄烨上前执了她的手并肩而立,受文武百官朝贺。   一整套祖宗定下的繁文缛节依次完成下来,一天就要过去了。   按清宫祖制,皇后再次入凤舆,最后被抬进坤宁宫。   而在皇后下轿之际,先前入宫的妃子们要亲自率宫女等膝行跪迎,以示皇后与皇妃间的等级尊卑,青岚当然也在其中。她与如惠亲自上前,将菀玥送至坤宁宫后,退出殿外,恭候圣驾来临。   白天的鞭炮声似乎仍是响在耳边,空气中仍可闻到一股淡淡的炮竹味。   此刻的太和殿正是御赐的皇后亲眷及诸王百官宴席,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坤宁宫里却没有那样热闹。随处可见的喜红,床前会挂“百子帐”,铺上会放“百子被”,是绣了一百个神态各异的孩子的帐子和被子;床头悬挂大红缎绣龙凤双喜的床幔,预示着帝王之家“多子多福”。   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新饰的,洞房门前吊着一盏双喜字大宫灯,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门的上方是为一草书的大“寿”字,门旁墙上一长幅对联直落地面。从坤宁宫正门进入东暖阁的门口,就能看见洞房外东侧过道里各竖立一座大红镶金色木影壁,取自“开门见喜”之意。   菀玥透过红盖头,隐隐约约地,她全部都能看见。   她与玄烨两个人坐在东暖阁的凤床上,她的头上还盖子红盖头,看不见宫里的情形,也不知道他的神色,只是自己的心却是一点点地往下沉。   一旁穿着大红喜服的嬷嬷见吉时已到,便卯足了气,大声喊道,“上子孙饽饽!恭祝皇上皇后多子多福,龙凤吉祥!”   宫女屈膝在前,玄烨在托盘上选了两个,将其中一个轻轻放在菀玥的手心里,各自咬了一口。   嬷嬷见玄烨还发着楞,笑着提醒道,“皇上,您该为娘娘掀盖头了。”   他接过嬷嬷递过来的喜秤,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道,“你们都出去吧。”   殿内的人皆是一愣,大婚的程序还有都没有完成,此刻退出去并不合规矩,只是皇帝的话没有人敢违抗的,只应道,“是……”   殿门被关上,菀玥的心一颤,却依旧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两只手握得紧紧地,她自己都不曾发觉,指甲已经陷进了皮肤里。   无言的气息笼罩在红烛之下,他轻轻掀起红盖头,她的眼睛顺着他掀起的盖头一路向上,正好与他对上,那双清明睿智她最熟悉的眼睛,红烛熠熠,这一切都像是在梦境一般。   他将红盖头捏在手里,又坐回到她的身边。东暖阁里盈满了大婚喜气,只是在这两个人的神情中未见分毫。   “你知道吗,这样的场景,朕曾一个人偷偷地想象过许多次,洞房花烛夜,你就坐在朕的身边,与朕饮了交杯合卺,从此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只是如今这些都实现了,朕却不知道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痛心?”   良久,红烛通明的坤宁宫依旧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你为什么不说话?”   “因为臣妾回答不了皇上的问题。”她的声音终于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无论她说的是什么,都像是一股暖流滑进他的心里,只是这样的感觉,他谁都不会告诉,包括她。   他轻哼了一声,“你当然回答不了,朕来替你回答吧,你之所以答应入宫,是为了整个赫舍里家族,只要你嫁给了朕,你就是母仪天下皇后了,那可是全族的荣耀,朕说得对不对?”   这话在伤她的同时,他的心也一样疼。   隐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以她的性子,还是迫着自己忍回去,“对,皇上说得一点也没错。”   他多想听到她说不,听她说她是为了他而来,只是为了他……可是又一次失望了,只是这样的失望,在她那里早就已经习惯了,她又何时给过他,给过他们一丝的希望。   “那样也好”,他突然一阵冷笑,听得人心里发慌,“既然如此,那朕也告诉你,朕本来是要立青岚为后的,可是皇祖母她不同意,朕就只能委屈她,让她进宫做了庶妃,虽然在名分上委屈了她,但朕的心里不会,你懂吗?”   “青岚妹妹心中如此惦念着皇上,皇上自然该好好待她,不能委屈了她。”   这话越发地激怒他,他的心中刀绞一样的痛,化成嘴角边一抹无力的浅笑,若是能预知未来,谁都不忍心再这样伤害。   “朕当然不会委屈她,朕只是弄不明白,你都甘心把朕让给她了,那这皇后之位,你为什么不肯一起让给她!”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最后的那一声震怒。   泪水终于滑落下来,这里可是他们的洞房,嬷嬷说大婚之日流泪不吉利,可惜她终究没有忍住,“臣妾进宫,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   “哦,对啊”,他看向她,打断了她的话,神情好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却更是一种嘲讽,“朕差点就忘了,你是为了朕,是为了大清才进宫的,没有你,没有你的爷爷,朕的皇位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她虽是皇后,却远没有他说的那么伟大,若说是为了大清,倒不如说仅仅只是为了他一人,可是谁又会相信呢?   他有了那样多的心结,她已经无力辩解,也不想再辩解。   他看着她愣愣地坐在那里,只以为自己想的再没有错了,越发心疼。   “菀玥啊,哦,不对,从今天起,朕应该叫你皇后娘娘,你知道吗,朕看见你,就看到了自己的无能,看见你,就看到了自己的可笑,朕千辛万苦想要得到的,如今得到了,却还是不属于朕。”玄烨见她不说话,又接着道,“我们两个人就要这样耗一辈子吗?你心里没有朕,朕也不愿意再靠近你,这样的日子,你为什么要选择踏进来。”   她缓缓开口,“臣妾想要什么,臣妾自己心里最清楚,就不用皇上操心了。”   “好!好!”   依稀听见夜风习习吹过坤宁宫东暖阁外,偌大的坤宁宫,对她来说是完全的陌生,火烛已灭,黑夜里,各处都是大婚的喜帖,那火红的颜色,却叫人越发地心凉。   月明星稀,紫禁城还沉浸在皇帝大婚的喜气里,一盏盏彩灯在夜色里与星辉映,然后伴着黎明来临,次第落下。   案上放着两杯合卺酒,只是昨晚,谁都没有动。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是醒来的时候,天才刚刚蒙蒙亮。   宫人们进来服侍,按着宫里的规矩,她要去慈宁宫请安,才走到慈宁宫外,玄烨已经站在那里。   菀玥站住脚步在他身后一福,昨夜的情景再一次浮现。   “臣妾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他转身向她道,淡淡道,“走吧,咱们一同去给皇祖母请安吧。”   “是。”菀玥自然能明白他的意思。 ☆、第3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孝庄是何等的睿智,从两个人进来一直到现在,所有的端倪她早就看出来了,这些刻意强装的和谐,不过是做给她一个人瞧的。   玄烨匆匆用了早膳,就急着要走,“皇祖母,孙儿吃完了,这会子还有些朝务要处理,先去清宁宫了。”   “好啊”,孝庄知道他的心思,一点也不为难他,“皇帝忙去吧,咱们娘儿俩还有贴心的话要说呢。”   “孙儿告退。”   玄烨一走,孝庄便执着菀玥的手,笑道,“皇帝呀总还有些孩子气的,他待你好吗?”   仿佛就是从踏进紫禁城那一刻起,瞬间长大的。面对孝庄突然问起这样的话,她明显顿了顿,却还是微笑着答道,没有一丝伤心的痕迹,“很好。”   菀玥言罢,便有宫女奉了茶盏上来,孝庄接过饮了一口,“那就好,他要是欺负你了,你一定得告诉我,皇祖母呀自然是护着你,替你做主的。”   菀玥浅浅一笑,“多谢皇祖母。”   孝庄打心眼里喜欢她,“看着我们的皇上如今大婚了,我心里头高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打今儿起,皇帝就是你最亲的人,你要永远地在他身边,爱他,护着他。”   菀玥点头,“孙儿会的。”   孝庄听她这样说,方宽心道,“你懂事,乖巧,还那么聪明,但是有些话,皇祖母不得不再告诉你一次。”   菀玥“嗯”了一声,“皇祖母您说,孙儿听着呢。”   孝庄一直执着她的手,甚是疼爱的,“进了宫以后,可再也不是府里头人人娇惯着的大小姐了,府里的小姐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有了脾气也可以随着自己的性子发出来,可是这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不可以。”   “孙儿明白的。”孝庄的话,菀玥句句琢磨,记在心里,她很是愿意听这样的教导,更愿意与孝庄亲近。   虽已是一国之母,在孝庄眼里却还是个孩子。“这全天下的女人呐,连我也算上,没有比你更尊贵的了,你的一言一行受世人瞩目,多少双眼睛在你的身上啊,所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先稳住自己,不能乱了阵脚,哪怕皇上乱了,你也不能。”   这些年看了索尼处事之道,道理她心里都是懂的,可是一时半会儿还是不能知道如何才能当好这一国之母,“孙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   孝庄见她似懂非懂,笑说道,“庙里的菩萨,你见过的吧?”   “嗯。”   “在老百姓们看来,紫禁城坤宁宫里的皇后娘娘,就跟这庙里的菩萨差不离。你瞧他们的脸上,是不是从来没有表情,是不是从来呢不说话,可是却人人都害怕,人人都敬重。”   菀玥越发地觉得甚是有道理,只听孝庄接着说下去,“所以你得记住,万事要学会用你的眼睛去看,千万少说话。有的时候,话说多了,别人就把你给看透了,看透了也就拿捏住了。你呀,总得在别人把你看透之前,先把他们看透了,方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皇祖母的话能明白吗?”   她连连点头,眼睛里透出光芒来,似乎是听懂了,“孙儿明白了。”   孝庄温和道,“你的丈夫不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他是咱们大清国的一国之君呐,他心里日日夜夜装着的都是天下,是黎明百姓,所以皇帝的女人不好当,因为你的心里得装着他,也只能是他一个人。”   孝庄这几句话,若是有心便不难发现,她一半是警醒,一半是试探。   “皇祖母放心,孙儿会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去对他好。”   排开索尼,就仅仅是菀玥而言,孝庄已是万分的满意,“真是个好孩子!我还有一句话要关照你,你可别嫌我老太婆话多,没完没了。”   所说方才还有些拘谨,这会儿她已经放下了许多,“孙儿愿意听皇祖母的教诲,皇祖母请说。”   孝庄笑着拍拍她的掌心,道,“皇帝大婚,最要紧的就是绵延子嗣,这可是中宫顶天的大事啊。”   菀玥不由得心中一紧,迟疑了片刻,才应道,“是。”   从紫禁城的这头看出去,蓝天成了可有可无的背景,白云层层的隐没渲染着焦灼的气息,苍鹰在上空高高地盘旋,金黄的落叶飘飘洒洒地打着旋儿,阳光混合着秋风,暖意依旧强烈。   进宫已经有些日子了,可她的眼里,日日看到的却只有这些。   到底已进了深秋了,才从慈宁宫问了安出来,便觉了凉意。   跟在菀玥身边的哈尔蓝是内务府特意指派过来服侍的,平日里话不多,为人老实,做事却是难得的勤快,菀玥倒也喜欢她。   “主子,咱们回宫去吧,”   “好。”   勇儿特意带了斗篷跑出来接菀玥回去,见她穿得果然单薄,快步上前替她披上,又指责哈尔蓝道,“这些日子起风了,怎么也不知道给娘娘带件衣裳出来。”   哈尔蓝不敢说话,菀玥摆摆手道,“罢了,哪里就冻死我了,咱们快些回去便是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金安。”   才走了几步,身后便传来这样熟悉的声音,菀玥不禁一愣,是青岚,她怎么这样称呼她?也是啊,她如今是皇后,所有人见着了她,都会不自禁地有了距离感。   菀玥亲自上前双手扶住她,“妹妹快起来,何必行如此大礼。”   青岚并不领情,自顾自地站起身,冷冷道,“到底尊卑有别,臣妾怎么敢与皇后娘娘以姐妹相称。”   “妹妹……”菀玥只当是她还在怪自己,心里又自觉十分亏欠她,当初如是说不愿进宫来是真,如今心甘情愿踏进来也是真,但到底是自己对青岚食言,心里难免让她几分。   青岚俯首,“臣妾不敢。”   “呦,这可是巧了,皇后娘娘和青岚妹妹都在呢。”如惠突然的出现,叫菀玥和青岚都有些不知所措,方才菀玥本是还有话要说的,也只能又搁回心里。   只等说完这句话,如惠方才想起了“礼数”二字,于是假惺惺福了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菀玥不喜欢她,心里也有些不悦,“免了吧。”   在宫外的时候,菀玥虽与她从没有过什么特别的接触,也只不过是听闻她与容若的一些事情,如今也照顾着她是容若家的亲戚,面子上总是和气些。   “谢皇后娘娘。”她才站起身子,眼神掠过菀玥,突然摆出一脸惊讶的模样来,“哟,臣妾怎么瞧着,皇后娘娘的精神好像并不大好的样子,难不成是这些日子没有睡好吗?”   哈尔蓝看着她,已经听出来她话中有话,却不知她为何要挑衅皇后。   勇儿看向菀玥,一样捉摸不透如惠这话里的意思,菀玥自然也被她突然而来的话问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道,“倒是睡得还好。”   果然,如惠已经有了下面的话等着她,“娘娘您瞧,青岚妹妹的气色才叫真的好呢,这白里透着红,鲜花似的。”如惠见无人答话,又自顾自继续道,“听说皇上如今日日都在妹妹的景阳宫里过夜,这雨露均沾妹妹应该是知道的,如何就独享恩宠呢……我倒是没什么的,只是……”   她故意不把话说完,眼神却已经刻意地落在了菀玥的身上。青岚哪里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同时为难了两个人,所以脸色颇为尴尬,只偷偷看着菀玥的神情,她竟也是说不出话来。   如惠嘴上得了意,心里也就知足了,倒也识趣,自己化解道,“臣妾还要给太皇太后送点心去呢,就先告退了。”   她一走,青岚便也告辞了。   像是寂静中听见风声,像是在黑夜里看见星辰,都是可望不可求的东西。   仔细想来,年华这样老去,就算再尊贵又如何,也不过如此一生而已。   天凉了,白日就越来越短,才撤了晚膳,天色已经黑了,菀玥正别有兴致地调着羊奶茶,勇儿心里的气却还没有消去半分。   “哼!”菀玥见她突然哼声,惊愕地看着她,只听她道,“想想就叫人气不打一处来,那个如惠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从前在宫外的时候,她可不是这样的,那会儿她还不是追着……”   菀玥打断道,“好了,可不许再胡说了。”   勇儿知道自己说话有失了分寸,心里却还是心疼菀玥,轻轻问道,“难道主子就不生气吗?她方才说的那些混账话,要是让皇上知道了,一准儿会罚她的。”   菀玥倒甚是心平气和的,她知道勇儿是为自己抱不平,所以走过去拉着她微笑道,“我为什么要和她生气呢,许多话不得不入耳,但却可以不入心,尤其在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懂吗?”   勇儿跟了她这样久,自然是十分了解她的,经她这样一劝,倒也平气了不少,确实犯不上如此费神,与这样的人计较。 ☆、第35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大雨一连下了好几日,终于停下来了,雨后清新的空气,弥漫了整个紫禁城,只是越发地凉爽起来,算来也是初冬的气候。因这气候变化实在无端,孝庄一连病了好几日,亏了菀玥日日照顾左右,倒也大好了。   玄烨似乎是刻意躲着她,进宫已有一月有余,若不是这一回孝庄刻意的安排,让菀玥在慈宁宫见着了他,入宫以后,除了大婚那一晚,她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他第二回。   “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孝庄轻轻一笑,“都起来吧。”   各自福了礼便落座,只听玄烨问道,“皇祖母的身体可大好了?”   孝庄未曾理会他,只看向青岚,温和地问道,“听说前些日子,青岚也着了风寒?今日看来脸色倒还好。”   菀玥只坐在一旁不说话,如惠也不动声色,青岚看了一眼玄烨,孝庄突然的问话叫她不免心慌,她站起来福了福回道,“回太皇太后,已经大好了,不碍事的,前些天也是怕这病传人,所以在宫里养着,如今一好,便想着来向太皇太后请安,不叫太皇太后挂心。”   “你倒甚是懂规矩的。”孝庄拿起茶盅,轻轻地呡了一口,话语间的口气突然比方才冷淡了许多。   青岚越发不知所措,这样时候回的话难免前言不搭后语,“臣妾虽然年轻,但也明白这礼数是万万不能忘的,太皇太后素来的教导,臣妾时刻铭记在心的。”   孝庄放下手里的茶盅,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玄烨,见他脸色并不好看,依然道,“我记得,青岚刚进宫的时候,是不怎么爱说话的,如今是怎么了,话倒多起来了。”   玄烨自然能听懂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又见孝庄似乎不太高兴,立刻起身替青岚打了圆场,“岚儿她”,他才唤了一声青岚的名字,忽然看一眼菀玥,等着她的反应,见她无动于衷,又继续了方才的话,“岚儿是因为见着老祖宗的身子大好了,她心里一高兴,所以就……”   孝庄打断道,“我在问青岚的话呢,用不着你替她回答,你坐下。”玄烨落座不再说话,青岚依旧站着,孝庄见青岚神色越发地尴尬,又道,“礼数自然是不能忘的,但若是过了,倒也不像个真人了。”   如惠知道这是孝庄在刻意护着菀玥,如今一个庶妃的恩宠已经远远超越了皇后,当然是要杀杀她的气焰的。青岚自然是听得出孝庄句句话针对自己,不自禁地身体一凛,只觉得悚然。   直到从慈宁宫出来,青岚都不曾再说话。她心里越发地慌了,从前她只想着要得到玄烨一个人的宠爱,却忽略了这大清国最有权威的人依旧是孝庄,若是失了她的垂怜,即便得了皇帝的宠爱又怎么样。   她不禁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可以有这样的疏忽。   梁九功也是难得的忙里偷闲,只舒心地趴在他上,小毛子正伺候着他。梁九功也是偶然听一位太医说起过,全身的揉捏可以疏通经脉、活血养神,所以自那以后,这便成了小毛子的活。   “爹安排你去如惠主子的宫里伺候,你说好不好啊?”   这两个月里,后宫里突然就多了三个主子,内务府自然是要重新指派各宫人去哪位主子那里伺候,小毛子因是有梁九功的特别关照,到底与别人是不同的。   可一听是去延禧宫伺候,小毛子心里便是一阵失落,伺候那位主子可并不如他所愿,但转而一想倒也平气,那里虽不是最好的去处,但梁九功也算照顾他了,到底是伺候个正经小主,想来已经很是不错了。   “那就……听爹的吧。”这口气听来也没什么底气。   梁九功转头看他一眼,“呦,怎么着啊,你小子还不乐意呀?”   听梁九功这样问,小毛子干脆鼓足勇气,吞吞吐吐道,“儿子……儿子是觉得,还是去岚主子那里……更好些……”   梁九功翻过身坐起来,伸出手指用力点了他的脑袋,咬着唇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这个蠢东西呀,跟了爹这么些日子,还是没一点儿长进。”   小毛子自知一定是自己想得不够周全,却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挠了挠脑袋问道,“那爹再给儿子指点指点?”   梁九功见他是真的没有明白过来,意味深长呼出一口气,“要我说呀,如今在这紫禁城里头,除非你有能耐迈进坤宁宫里去伺候,不然,去哪个宫,将来都一个样儿。”   “嗯?”小毛子看着梁九功更加疑惑了,“爹这话儿子怎么听不明白呢,咱们这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梁九功倒是直接了当,“你是不是想说,皇后主子如今根本就不得圣宠,是不是呀?”   梁九功的话自然是说到了点上,但那毕竟是犯上的大实话,可不敢从他小毛子的嘴里说出来。   “嘿嘿!可不是嘛,大婚都已经这么久了,万岁爷统共才见过皇后娘娘几回呀,儿子用一只手就能算过来。”   梁九功见他好笑,忍不住轻拍他一记的脑袋,“没正事儿的你算这个有个屁用,小子哎,就信爹一句话,你呀,往后头慢慢瞧吧。”   小毛子摸不着头脑,只还想着如今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该去哪个宫当差,“那……爹……我……”   梁九功边套上鞋,边道,“行了,咱们也别在这儿捉摸主子了,既然你非要去岚主子那里,那就去吧,以后只记着一条准没错,当奴才的好好做好你的差事,一准儿少不了好处。”   小毛子如了意,一个劲儿地磕头,“儿子知道爹疼儿子,谢谢爹!谢谢爹!您可真是我比亲爹还亲的爹!”   皓月当空,夜风幽幽,吹起飞扬的斗篷,紫禁城里凉凉的风,凉凉的夜。宫里的日子,日复以日都是一样地过着,毫无意思。   她一个人在坤宁宫的园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了方向,若不是大殿里燃着通明的火烛,只恐怕要迷了路。   “您回来了主子。”   “勇儿呢?”菀玥见寝殿里只有灵儿一个人,便问道。   “勇儿实在是犯困了,就先睡下了。奴婢备了些点心,您饿不饿,要不要吃一些?”   “不用了,你也歇着吧,明儿记得去把曹寅叫来,我有话要问他。”她不过是想着,就算日子再无趣,也还是得找些事做呀。   “是,奴婢记下了。”   次日,菀玥便在坤宁宫见到了曹寅。算来已有好些日子不见,或许是习惯了在宫外时候的日子,再相见时曹寅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也是突然才反应过来,“微臣給皇后娘娘请安。”   菀玥不由得笑起来,“你我也是旧相识了,不必这样多礼的,快坐吧。”   可即便是坐着,曹寅还是安不下心来,心里暗自担心若是菀玥问起皇上的事来,他该如何作答。   “不知娘娘叫微臣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菀玥和气道,“本宫自然是有事要请教你。”   他站起来,恭敬道,“奴才不敢,娘娘吩咐就是了。”   菀玥和一旁的勇儿都忍不住发笑,“哎呀你快坐下。”   “是……”   果然他猜得不错,只听菀玥问道,“本宫就是想问你,如今皇上每日除了批阅奏折,还做些别的什么?”   曹寅脸色突变,只怕菀玥要问的是皇帝的私隐。“别的?娘娘的意思是?”   菀玥见他为难,干脆开门见山问道,“我的意思是,皇上每日看完了奏折,他还喜欢干什么?”   “读书”,曹寅随即回答,“皇上他喜欢读书,这个娘娘应该是知道的。”   “读书?现在读什么书?”   听她这样问,曹寅这才放松下来,“最近迷上了什么……叫什么……哦,对,《几何原本》。”   “几何原本?”菀玥缓缓点头,“原来皇上还喜欢看这样的书,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可不是”,曹寅连连点头,“万岁爷看这个书已经有一段日子了,有的时候还让奴才陪着他一块儿看,奴才倒是也能看懂一些了。”   菀玥也来了兴致,“那好啊,改明儿你也拿一本来给我瞧瞧。”   “您也要看?”曹寅疑惑道。   “对啊,本宫要是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也好请教你啊。”   “奴才可不敢。”曹寅笑得有些不自然。   菀玥认真道,“本宫可没有开玩笑。”   曹寅收敛起笑容,“请教可不敢,娘娘只稍吩咐一声就是了。”   “还是跟我这样客气。”   曹寅办事倒快,不过两日的功夫,便将《几何原本》奉到了菀玥眼前,菀玥随意翻了一翻,从来未看过这样的书,还真是有意思的,几个方方圈圈就能引起玄烨的兴趣,定是一部了不得的好书了。   曹寅说,他如今可是日日捧着这书,不过几页的内容,有时候要看上一两个时辰,或是拿着朱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如今倒好,连菀玥也对这书像是着了魔一般。   “主子,难不成您也觉得这样的书有意思?奴婢倒是不懂了,这方方圈圈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勇儿好奇问道。   菀玥笑道,“这叫数学,这书可有意思了,可不是一般我们读的书。”   “数学?数序……数学……数着学?那学是不学?到底怎么学?”勇儿一个人念叨着,还是不明白。   夜幕下,紫禁城的雕栏玉砌同月色交相辉映,镀上了一层柔亮的银色。菀玥一点也不知道坤宁宫外的情形。   梁九功见他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干脆推波助澜,“万岁爷,您不进去看看吗?您瞧,这坤宁宫里的火烛还亮着呢,娘娘她一定没睡下呢。”   他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摆摆手,“不了,走吧,去景阳宫。”   梁九功倒是有些失落,只道,“嗻。” ☆、第36章 作者有话要说: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夜里的风曳过园子,唯有树叶百花的“飒飒”声越来越清晰,月色打在纱窗上,影子似有似无。   “皇上驾到!”   青岚匆匆放下手里的茶盏,慌忙间杯子里的水不小心被她溅在梨花木的桌案上。   她跑出去的时候,玄烨已经向殿里走来,她轻轻福了一福,“皇上吉祥。”   玄烨走上前几步,看着她问道,“你怎么像是知道朕要过来似的,这么晚了还没睡?”   青岚一怔,恍然间摇摇头,“臣妾并不知道皇上要来,只是愿意这样等着。”   玄烨未曾答话,青岚不免失落,只跟着他身后踏进殿里去,便是闻得一股茶香扑鼻。“你喝的什么茶?可是龙井吗?”   “正是,这还是皇上赏的呢。”青岚不忘看一眼案几,丫头们动作倒快,已经收拾干净了。   玄烨坐下来,“给朕也来一壶吧。”   蕊心上了茶便退出去。原本青岚满心欢喜,只是此刻不免黯然,他喝着茶,却什么话也不说,青岚只能默默地陪在一边,不敢说话。每一次他都是这样静静地坐一会儿,每一次都叫她感受失望与落寞交错。   “这茶不错,好了,这天色实在也是不早了,你休息吧,改日朕再来看你。”青岚等了许久,他终于与她说话,不曾想却还是这样一句。   “皇上今儿……还是要走吗?”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问的,可是话已出口。   “你休息吧。”每一次都是这样冷冷淡淡地对她,别人口中所谓的景阳宫圣宠至极,到底如何,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了。   “皇上!”青岚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勇气致使她竟大胆上前从背后抱住他,“皇上,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臣妾不敢不敬。可臣妾却自以为是天底下福气最好的女人。”   “你?怎么……”玄烨愣住,两只手腾在半空中,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才好。   她的拥抱越来越紧,“皇上在臣妾的心里永远是可望不可及的,从前臣妾见到的皇上,每一次都很远,这是第一次,臣妾能真真正正感觉到皇上就在身边。”   玄烨不知所错,“朕不是时常来看你吗?”   “可这是最近的一次,没有别的人,您只对着我一个人。”青岚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她的身上。“臣妾能侍奉在圣驾总有,实在是几世积攒下的福分。”   玄烨还是松开了她的手,转身向她道,“太晚了,你歇着吧。”   “皇上”,这双清澈如水的双眼,这张温柔无暇的脸,总会叫人动心的,“臣妾的心为什么皇上就不能看到一点点,一点点也好。”   “朕……”他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若眼前的人是菀玥……   “臣妾在宫里举目无亲,皇上是臣妾最亲的人。许多话,臣妾不能与别人说,只能和皇上说。”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头,青岚的这些话让他不由得想起了菀玥,除去位分之分,她与青岚的处境是一样的,可是为什么,她从来不说这样的话,从来不与他说这样的话。   他轻轻抱住青岚,“你的心,朕明白,明白的。”   皓月当空,殿里的烛火终于熄灭。   菀玥进宫已有多日,索尼苦于无处打听她的近况,好容易下朝来的时候,遇见了梁九功,便匆匆叫住。   “梁公公,梁公公,请留步。”   梁九功应声回头,“呦,是索大人。”   “老臣有礼了。”索尼是甚少与人如此恭敬的。   梁九功也即刻俯下身来,拂礼道,“哎呦呦,索大人,可不敢不敢,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做的索大人但说无妨。”   梁九功素来敬佩索尼,所以自然是好办事的,索尼心里也知道梁九功不会不给他这个面子。   “梁公公也是爽快人,老夫就不绕圈子了。小女进宫这些日子,我也实在不知她好不好。心中甚是挂念。虽说是贵为皇后,但到底是我的掌上明珠,自小宠着惯着,主意大得很,脾气性子还不小,如今到了宫里头,若是惹得太皇太后和皇上不高兴了,公公好歹照应。”   这话不必索尼提醒,他也是这样做的,就算不为别的,他也会为了自己的主子不是。   “索大人您就放心吧,坤宁宫那里奴才自然会照应。只是这皇后娘娘知书达理,太皇太后心里可是喜欢着呢。”   索尼轻轻叹出一口气,“到底不是在眼前,如何能放心的下呀。梁公公在皇上身边也有些年头了,皇上的性子公公也是知道的,小女若是在御前有什么差池,还请公公一定帮衬提点着。”   “索大人放心,奴才向来敬重大人,大人既然向奴才开了这样的口,皇后娘娘的事就是奴才自己的事。”梁九功诚恳道。   索尼连连道谢,心中虽还有顾虑,但也到底放心不少。   “灵儿?灵儿?你跑什么呀?”福全在她身后喊了又喊她才停下脚步。   自大婚以后,福全已经许久不见菀玥了,这才刚从慈宁宫请了安出来,好容易在宫里撞见灵儿他心里头高兴,才要问一问她菀玥的状况,不成想竟是这般神色匆匆。   灵儿见着就像是捡着了救命稻草,拉着他道,“贝勒爷,咱们娘娘晕过去了,您快去看看……”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只是福全已经朝着她方才来的方向跑出了老远。   “娘娘……娘娘……”只见,哈尔蓝抱着菀玥,一边的小丫头只是干瞪眼,手足无措。   福全过去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哈尔蓝只愣在原地。   “快走啊。”灵儿拉着她跟上了福全。   这一边,青岚远远见一个人抱着菀玥匆匆而过,然后朝着坤宁宫的方向去,完全愣住。恍惚中,她原以为是玄烨,快步跟上去再一细看,那衣裳分明就是福全。   “这是怎么了?”她随意拉了后头个跟着的丫头就问。   “是皇后娘娘她晕倒了,恰好遇到了贝勒爷。”那丫头回了话,又匆匆跟上去。   “晕倒了……晕倒了……”她看着他们去的方向,默念着这句话,突然回过神吩咐道,“小毛子,快去告诉皇上,皇后娘娘晕倒了,这会会儿正在坤宁宫呢,快去。”   “哎!奴婢这就去!”小毛子只按着她的吩咐,跑着去了清宁殿禀告。   青岚的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容,于她而言,那是天赐的良机。   此刻,坤宁宫里已是乱成了一团。   “菀玥,你怎么样?”福全将菀玥安置在东暖阁的榻上,轻轻地在她耳边问着。   菀玥闭着眼睛,嘴里胡乱地说着话,太医还没有来,只叫身边的人干着急。   “多谢贝勒爷把我们主子送回来,这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您……”勇儿知道,福全在这里是极不合规矩的。   福全转眼看着她的脸色苍白,不忍离开,“我等太医来了就走。”   勇儿越发心急,早已经派人去宣了太医,还不见人影。菀玥虽是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对眼前的人和事还是有一些知觉的。   她知道,是他把她抱回来的。那个模糊的轮廓,她是知道的。   意识渐渐地回来,行动却不受控制,终于拉他上的手,不愿意放开。   “皇上……皇上……”   福全任由她拉着,茫然落寞地看着她,心早已凉了半截。他发了疯一样地想见她,她念着的永远是另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又在哪里呢!   殿门半掩着,未等进去,玄烨突然就停住了脚步,死寂和心伤混淆在一起,他自己都分不清了。他听不见他们说的话,可是眼前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的鼻子不由得一酸,怒气也随着一起上来。   “万岁爷,娘娘她……您进去瞧瞧……”梁九功只当什么也没有看见,只劝着他进去,或许许多的心结可以打开。   可惜了,许多的情义总是阴差阳错地囚禁在了曾经,桎梏住了回忆,也还是融不进现在。他咬着牙,“走!”   他跨步离开,任凭梁九功如何地呼唤,都不回头。   晨曦的风,带着缕缕入骨的寒气迎面吹来。慈宁宫内,孝庄遣去了所有了,殿里只有祖孙二人。   “皇帝最近的朝政可是忙得很呐。”   玄烨一怔,孝庄从来不曾用这样怪责的口吻与他说起关于朝政的事情。   “皇祖母恕罪,近来前朝的事是多了些,所以孙儿不能常常来慈宁宫请安。”   孝庄拨了拨杯里的茶叶,一口也没喝,便又盖上了杯盖,“恕罪?哼,皇帝心系朝政,这是我大清的福气,更是天下百姓的福气,皇祖母心里高兴着呢。”   玄烨面露惭色,心知孝庄这番话定是另有所指的,只低头应了,“是……”   见他如此,孝庄的语气这才有所缓和,“只是皇帝朝政再忙,也不该冷落了后宫。可知如今各宫都好吗?”   玄烨迟疑了半刻道,“都好。”   孝庄抬眼看向他,再问道,“真的都好吗?”   “应该都好吧……”玄烨实在撑不下去,解释道,“孙儿近来实在是忙得无暇顾及,那奏章日日都是几摞几摞的,孙儿来不及……”   孝庄厉声打断道,“我现在没有在问你前朝的事情,我是在问你后宫如何。”   “后宫自然是都好的。”玄烨低着头,完全没了底气。   孝庄站起来,慢步走到他的面前。“我看是只有景阳宫好吧。”   玄烨脸色紧绷,终于明白了孝庄的意思。孝庄终于忍无可忍,厉声指责道,“自大婚以来,你自己算一算,有多少日子没有踏进坤宁宫半步了,怎么,嫌我老太婆挑的皇后不中你的意,有意为之吗?”   玄烨俯身道,“孙儿不敢。”   孝庄冷笑道,“不敢?好一个不敢。也罢,既然不是有意做给我看的,那就是皇后她招惹你了?还是坤宁宫里藏着毒蛇猛兽,吓得你不敢进去!”   玄烨一肚子的话憋在心头,却又不能向他的皇祖母说出来,他煎熬着,他在坤宁宫目睹的画面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孝庄不依不饶,继续逼问道,“不说话了?那看来我说的都不是了,既然都不是,你为什么要如此冷落皇后,她是你的皇后,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的眼神越发的黯淡下来,关于她的所有,永远可以轻而易举地左右他所有的情绪。“孙儿早就说过,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进宫,皇后的心里根本就没有朕,更重要的是,孙儿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宫里的风言风语已经让孝庄很是头疼,如今又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唯有更加的气恼,帝后不和对前朝会有很大的影响,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更是有了可乘之机。   “你怎么就知道皇后心里没有你,你这样冷落她,她心里就算有你,也迟早有一天会被你自己给耗尽了。她是大清的正宫皇后,她从踏进紫禁城开始,就要母仪天下,就要一统六宫,她必须要有威严,能依靠的人只有你啊玄烨!可是你这样待她,别说是个娘娘,就算是个民妇,她能受得了吗!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她,让她在后宫又如何立威!”   “可是,就算孙儿不去看她,她也未曾想起过孙儿来。”玄烨反驳道。   “她怎么不想着你?你每天吃的,喝的,用的,可全部都是皇后说下的,你知道吗?她一一嘱咐,一一过目,才送到你的乾清宫,我都能看到的用心,这你都知道吗?皇后一直都病了,你又知道吗?”   玄烨突然心头一紧,她竟还病着?他只顾着自己生气,皇后的病情竟也没有人告诉他?   “皇后她现在怎么样了?”他终于紧张起来   “既想知道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自己去坤宁宫瞧瞧她。”孝庄的语气终于平和一些,“皇后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能这样对她,他是你的皇后,是你的妻子!你可以不喜欢她,但是你不可以冷落她,甚至于折磨她!” ☆、第37章 作者有话要说: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决。】   从慈宁宫出来,玄烨便匆匆往坤宁宫赶去。   他明明懊恼极了,可是到了门口,突然又没了勇气,还是不由得停下了脚步。那个场景像魔咒一样浮现在眼前,怎么也挥之不去。   “万岁爷……”   玄烨一抬手,梁九功只得退下。   只见宫人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猛然见到皇帝在门口,才要请安,却被他摆手阻拦。   他很清楚地听见菀玥一声声地咳着,几乎已经能想象到她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样子。他在殿门口站了一会儿,哈尔蓝便送了太医出来了。   “皇……皇上?”哈尔蓝见着她自然也是大惊。   “皇后咳了有几日了?”玄烨叫住太医问道。   “回,回皇上,统共也有……也有八、九……十……日了吧,却怎么也不见好……”太医突然见到皇帝,不免慌了,一时间竟连皇后病了几日也算不上来了。   玄烨见他连回话都是吞吞吐吐的样子,突然气恼,“到底怎么回事!”   太医擦了额角流下来的汗,又回道,“娘娘原是,原是气血不佳,稍加调理方可恢复,可是……可是后来,后来娘娘又不小心着了风寒,所以……”   “不小心?”玄烨龙颜威震,猛地看向一边的哈尔蓝,“好端端地怎么就着了风寒了,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伺候的!”   哈尔蓝见皇帝已然是气急,心里确实偷偷替自己主子高兴,原来皇后娘娘在他的的心上这样重要。哈尔蓝速速跪下来回话,趁着这机会,干脆都与皇帝说了,“皇上恕罪,只因是娘娘夜晚总也睡不好,有时候好容易睡着了,到了后半夜就又醒了,所以……着了风寒。”   心中所有的不忍与对自己的责怪,都化成了对菀玥的阵阵心疼,“皇后,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哈尔蓝不敢多说,怕玄烨又怪罪,却又不敢不说。“是……已经有一些日子了……”   玄烨愣愣地站着那里,不再问下去,只轻轻抬手叫她起来,这样的菀玥他越发不能面对。他不是没有放下过自己的身份去说明自己对她的在乎,可惜,菀玥就是他的无能力。   “娘娘醒了,快打水来。”寝殿里头传出话来。   哈尔蓝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反应,大胆问道,“万岁爷,您进去瞧瞧娘娘吗?”   玄烨这才回过神,应了一声道,“不进去了,去告诉太医院,让太医好生照料着皇后,不得有一点点的马虎,朕每日都要过问。”   “是。”哈尔蓝有些失落。   “去吧。”   哈尔蓝才要走,玄烨却又叫住她,“等一等。”   哈尔蓝以为他变了主意,回转过身,“奴婢在。”   只听他吩咐道,“告诉这里所有的人,不必告诉皇后朕来过。”   “嗻……”哈尔蓝缓缓应了,她自然不懂这里头的原由,就连玄烨他自己都不懂。   月色渐渐清凉,如水的清辉洒在心头,蓄成一潭忧伤。   “你进来,怎么连声音也没有。”福全这话分明是带着责怪的口吻。   辰欢亲自端了宵夜进来,搁在一边,“我这样大的动静,是你自己没有听见罢了。”   辰欢走近他,若说从前还要遮着藏着,如今的福全已经一点也不避讳了,一笔一划地在纸上走着,那个人的样子仿佛就跃然在眼前。   这每一笔每一画就像一把匕首一刀刀落在辰欢身上,她却格外地平静。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画着她,她能看得到吗?她根本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   “这是我自己的事,已经无需她知道了。”   “疯了疯了!我看你真的是疯了!”辰欢的神情越发地不可思议,“你知不知道,你日日惦记着的那个人,她可是你的弟媳啊!这样的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这可真成了皇室的丑闻了!”   福全满是嘲讽的笑意看着辰欢,那嘲讽不是对她,而是他自己,“你说什么?天下人?哈哈哈哈,我连我自己都顾不得了,还怕什么天下人笑话。”   辰欢看着他的样子,从前的那个爱戏弄她的福全哥哥再也回不来了。“且不说天下人,若是让宫里的人知道了,你可是把她的前程都毁了,她是皇后啊,是皇帝的女人,觊觎皇帝的女人,你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她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这你想过吗?”   福全终于停下手里的笔。走到今天这样的境地,对于菀玥,他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就连这回她病得这样重,他也只能打着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名头,进宫暗暗打听,连去看上一眼都不能够。   “我才是你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我日日在你的眼前,你却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一刻。”说这样话的时候,本应该是泪如泉涌的,可辰欢却没有,只是淡然地问他,等着一个答案。   福全转过眼无力地看向她,“是啊,你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又为什么非要嫁给我,如今可后悔吗?”   辰欢轻轻地摇头,她不知道,“我总是想着,若是日日能见到你,或许就能满足了。可是,人总是贪心的。你日日念着她,我就越发嫉妒,你分明是在折磨我!”   “我告诉过你的,我的心里只有她。”他实在不愿意伤她,但更不想骗她。   辰欢总是不死心,“可是你没有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不如她?”   福全没了法子,对她没有,对自己也是,“辰欢,许多事不是这样拿来比的,就算她样样都不如你,可她已经在我心里了,你能明白吗?”   辰欢几乎是祈求,心里对他仍是抱着希望的,“那你再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走到你的心里去呢?”   若是有法子能将菀玥从他心里拿走,哪怕再痛他也一定会试的。“我若是能知道怎么进去我心里,就一定不会让她在里面。”   几日里一直都是昏昏沉沉地睡着,苏嘛倒是日日来坤宁宫瞧上一瞧,或者陪着她说上几句话。   这一日,菀玥才醒,终于有了些食欲,便打发了哈尔蓝正去御膳房煮些调羹来。   “哎呀!梁公公?!您怎么……”   哈尔蓝先是吓了一大跳,然后惊讶地看着梁九功正偷偷地躲在殿外头,趴在直棂窗外,伸着脑袋探望。   “嘘”,梁九功即刻反应,将她拉走。   “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声些,我是来瞧瞧娘娘。”   哈尔蓝笑道,“公公,您今儿可来了三回了,瞧娘娘怎么不进去呢,我不是跟您说了吗,娘娘若是好转了,我去告诉您一声就是了,何必这样来回跑?”   “是万岁爷让我来的,我瞧瞧就回去回话,这是不必告诉娘娘的。”   哈尔蓝听这话心里高兴,“我知道,娘娘这才起呢,嚷着饿呢。”   梁九功心里的喜色立刻就到了脸上,“好好好,娘娘好转了就好,我这就回去告诉,万岁爷听了一定告诉。”   “苏嬷嬷也是一日要来一回呢。”说罢,哈尔蓝顺势往后头瞧瞧,恰巧什么人也没有,便低声问道,“公公,皇上为什么不自个儿来瞧娘娘呢?”   梁九功笑得并不自然,“姑娘就别问了,主子总有主子的打算。”   哈尔蓝不得不收起所有的好奇。   虽已是冬日,这两日却格外暖和些,偶尔正午的日头倒也强烈。   “主子您怎么起身了,这身子怕是还没有大好呢,再吹着冷风可就了不得呢。”勇儿见她出来,跑上去站在她面前,替她档着风,又让人去殿里拿了件厚厚的袍子给她披上,即便如此,她却还是觉得菀玥会冻着似的。   许久不出殿门,即便是凉风拂上来,也觉得清爽。“我哪里就这样娇贵了,不过是难得身子不适,才叫你们吓成这样,其实早就大好了,你们要是再不让我出来透透气,我怕是该憋出别的病来了。”   “那您也别在风口处站着,叫奴才看着心里发慌。”   恰好灵儿从御花园回来,捧着一篮子的花,“主子看奴婢刚采的这些花可好,等奴婢扎大大花篮子,挂到您寝宫里头去。”   “这花真好看啊。”   灵儿见菀玥欢喜,自然也就高兴,“可不是,奴婢两三天就给您换上新鲜的,再过些日子就要过年了,放在宫里看着也热闹,也不知……”灵儿见菀玥脸上突然没有笑容,即刻就住了嘴。   紫禁城于她而言是陌生的,一年又一年也还是如此,不过无数个夜晚,与孤独相拥而眠,无数个黄昏,或是临风拾阶而坐,仰望着天空,任凉风吹拂秀发,思绪迭宕,最亲人在远方。   “孙儿给老祖宗请安。”大病初愈,头一回去慈宁宫去请安,见了孝庄,一股温热浮上心头,菀玥心里竟是觉得格外亲切。   “快起来吧,这里也没有外人在,可别拘着礼了,来老祖宗身边坐。”孝庄伸出手,将菀玥牵至身边坐下,打量了她一阵道,“近来,皇后的身子可好些了吗?”   “多谢皇祖母关心,日日让苏嬷嬷前来探望,菀玥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如今真的已经大好了。”   孝庄看着她的脸色依然红润了不少,心里放心不少,“那就好,看你的脸色也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你身子也是弱的,我让人送去补身的汤药千万还得喝着,再调理调理可有好处呢。”   菀玥浅笑着回道,“都还喝着呢,老祖宗的吩咐,孙儿一日也不敢忘的。”   孝庄轻轻拍着她的手,提醒道,“年轻轻的,落下什么病可不好。”   菀玥才要答话,边听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心跳忽然快速,连呼吸都不能平稳。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菀玥的反应,孝庄是明显感觉到了的,包括玄烨的眼神,自落在她身上的那一刻起,全然忘了一切的人和事。   孝庄是有意这时候叫了玄烨来请安的,难得能有这样的机会,菀玥的病才好,把他们凑在一起,许多藏在心里的话说开了也好。孝庄并没有多留他们说话,只叫菀玥快些回去歇着,又特意嘱咐了玄烨,千万照顾着皇后,定要亲自送回坤宁宫去才是。玄烨应了。   京城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是在昨夜落下的,洋洋洒洒的飘落在紫禁城的每一处。一夜间,已是积成银白,与天地浑然一色。   “皇上不必送了,臣妾自己能回去。”菀玥说完便要走。   “等一等。”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菀玥停下步子,淡淡地转过身去,恭恭敬敬地福了礼,问道,“皇上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他忽然有些不自在,上前吞吞吐吐问道,“你,你的身子可好些了没有?”   “已经大好了,多谢皇上还能记挂着臣妾。”她淡淡回答。   “那就好。”菀玥知道,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看他又斟酌了许久,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你先前告诉皇祖母,朕不常来坤宁宫看你,对吗?”   “原来皇上是为了来质问臣妾这些话的……”她转过身,对着他,嘴角竟露出一抹冷笑,“这些话臣妾若是想要说早就对老祖宗说了,何至于忍到现在,如今再跑去老祖宗那里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问这话的意思并不是责怪,他心里多希望她说是,那样才能证明她真的在意他,可是,又一次,他失望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   菀玥的性子从来都是不依不饶的,即便他是皇帝,“那皇上是什么意思?”   “那日朕!朕……”玄烨有些恼了,可他终究没有说下去,压抑住情绪,置换了语气,就当所有的错都在他身上吧。“你病的这些日子,朕心里一直牵挂着你,本是要去看你的,只是朝政实在太过繁忙……”   菀玥不会忘记,她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勇儿,到底是谁将她送回去的。她气自己竟还自作多情地以为那人是玄烨。他何曾出现过,她所知道的,只有他的不闻不问。   她侧过身,冷冷道,“皇上不用给臣妾解释这些话,您忙着朝务要紧,臣妾的病也已经好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就不牢皇上挂心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夜风是微凉的,鼓荡起她绯红色的长袍,她倚着朱窗,清瘦的身躯在晚风中单薄不已,灵儿回了几次,直到过了子时,才服侍她解衣睡下。   又是一夜翻来覆去,无法安睡。每每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沉沉漆黑,直到东方一缕金色蔓延,已是晨光破晓时分了。    ☆、第38章 作者有话要说: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紫禁城内外皆是过年的喜气,宫里头,就连落叶凋零的树上都包了彩绢,剪了绿绸作叶,装饰地栩栩如生,排排深红宫色灯如玉珠般高高挂起,倒映着皑皑雪地,流光溢彩。   除夕之夜,玄烨按祖制领各宫拜了列祖列宗。他牵着菀玥站上城楼,昭告天下,鸿运之年,普天同庆!从紫禁城这里放眼望去,这锦绣的江山,正是他的王朝,他将一手铸建属于他的太平盛世。   “瑞雪兆丰年。”玄烨的兴致极高,在丹砂为底色,绘有金云龙纹的丝绢上亲笔写下“福”字,赐予索尼。   这便又是赫舍里氏的荣耀,足以羡煞旁人。   待所有的仪式结束,玄烨便在太和殿设宴。   虽说是家宴,只是文武百官皆在,谁都不敢越了礼数,菀玥远远地看到了索尼,只是也说不上一句话,还徒惹了伤心,所以见孝庄一走,也只推说身体不适,便离了席。   到底还是外头的空气好一些,她站在那里极目远望,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五颜六色的烟花绚烂飞起在紫禁城无边无尽的黑沉夜空里,整个夜空几乎被照得亮如白昼,连明月和群星亦黯然失色。   那过光照过重重赤红宫墙,又照映在她的脸上,而她,却是沉静如冰。   “这烟花可真漂亮,主子您瞧,好不好看。”她抬头看着勇儿指的那个方向。只听得轰隆一下,便都散去了。   菀玥不禁黯然,“烟花虽美,却也不好。”   勇儿不解地看着她,“主子这话,奴婢怎么不明白?”   菀玥淡淡一笑,“你瞧,再好不过绚丽一时,从此便散去了。”   勇儿撇着小嘴,心里头总不是滋味,“大过年的,主子何故说这样不吉祥的话。”   菀玥微微浅笑,安慰她道,“好了,怪我怪我,咱们回去吧。”   才回过身,眼角边就见一个身形顷秀,俊逸丰姿的身影,正凝视着她们。   夜色中,隐约见那人穿着石青色绣五抓金龙四团朝服,脑袋里飞快地转了几下,心中已是明了那人是谁,她轻步上前,拉拉主子的衣袖,“娘娘。”   菀玥回头间,那人瞬间回过神来,见到是她,目光一跳,俯身拜道:“臣福全给皇后娘娘请安。”   菀玥回礼,“贝勒爷安好。”   “娘娘在宫里,一切可好?”福全问道。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不免尴尬,菀玥勉强挤出些许笑容回应,“一切都好。”   “身子可也大好了吗?”他又走近一些。   “大好了,上回,还没有谢过贝勒爷。”   “不必谢的,你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他复又走近她几步,抬头看向她方才看着的方向,烟花已经全部散去。“只是娘娘方才说的话,为何如此伤感?”   菀玥不禁后退,与他保持着距离,“贝勒爷言重了,只是几句触景而生的话,实在无关伤感二字。”   他轻轻地摇头,菀玥的话他当然不会信,“还是让微臣来替娘娘回答吧,所谓触景而生的话,那是因为娘娘在宫里,在皇上身边,过得并不好。”   他苍凉的声音叫菀玥不由得发颤,眼睛里的光芒像一把刀似的向她刺过来,他为何能看穿这一切。   “贝勒爷是来游御花园的吧,实在抱歉,本宫身体不适,就先回宫去了。”   福全快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多看看你,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也不好,我不想你在他身边受这般委屈。”   菀玥只当没有听见他方才说的这些话,更不愿再纠缠下去,“告辞了。”   清寒月色下的坤宁宫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两样,一点没有年里的气氛。她像是被禁锢在这里的鸟儿,再也飞不出去了。连福全都能看穿的苦痛,便是她已成定局的人生。   “皇上吉祥。”   还未来得及等人通报,他已经闯进来。菀玥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菀玥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已经进到殿里,就站在她的眼前。大婚后,这是头一次,他出现在坤宁宫里。   “你们都出去。”宫人们都愣在那里,听得他一声令下,眼睛只是狠狠地盯住菀玥,从齿缝间挤出的这几个字,吓得屋里所有的人都慌了。   勇儿看着他的样子,不免担心菀玥,“皇上……娘娘她……”   “朕让你们都出去!”他厉声道。   梁九功偷偷使了眼色,便带了他们所有人出了殿。   菀玥颤颤地站着,心里的慌乱连带着说话的声音有些发慌,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皇上来坤宁宫发那么大脾气,又是做什么呢?”   他走近几步,眼睛依旧狠狠盯着她,不曾离开,菀玥不禁后退,“朕问你,你刚才去见了什么人?”   菀玥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皇上气冲冲跑来这里,就是来责问臣妾的吗?”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让她感觉到了疼,“回答朕,你方才去见了什么人!”   菀玥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十分理直气壮,“见了福全贝勒。”   他实在没有想到,她在回答前竟没有片刻的犹豫,倒是没有了方才的底气,“那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菀玥依旧是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没说什么,不过是一些家常话罢了。”   “家常话?”他冷笑一声,“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常话非要在御花园里说,不能在太和殿说?朕都看见了,你和福全,只有你们两个人!”   她的心彻底凉下来,他还是在意这些。“我和他,不过是偶然在御花园里遇到的。”   玄烨只当她是在遮掩,烛火下,他的脸越发通红,一直红到耳根,菀玥的话他一句也不相信,他只相信他看到的,这是第二次。   “既是偶然遇到的,怎么就巧到偏偏是遇到他呢!你把御花园当成地方了!你又把朕当成什么了!”   他的手用力一挥,将她最珍爱的兰花花盆打碎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殿外的勇儿不禁一颤,梁九功也听见殿里的动静越发不对,推了殿门便进来。“皇上……您?”   玄烨见了他进来,随即大怒,“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他逼近菀玥,不肯罢休,她已经退无可退,他也未曾发现泪水在她的眼里打着转,那些碎片全部都扎在她的心上。   “告诉朕,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话?”   他心里窝着怒火,菀玥的心里也一样憋着气,她从来没有对福全生过任何的情愫,她也从来没有欺骗过玄烨,所以问心无愧,不需要隐瞒任何。   “臣妾刚才已经回答过皇上了,和他说的不过是些问候的话罢了。”   “问候的话?”他努力克制着自己随时可能爆发的情绪,“你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吗,可还记得你的身份吗,记得你是朕的皇后,你是朕的女人吗!”   满腔的爱与怨,同时熬着两个人。   “既然皇上不相信臣妾说的话,又为什么要来问臣妾,或者,皇上希望臣妾和他说了些什么呢?”菀玥狠狠地甩开被他握紧的手,玄烨愣住,“至于臣妾是谁,臣妾原以为是皇上忘了,竟不知,原来皇上还记得,如今为了这样一件事情,皇上还会踏进臣妾的坤宁宫,否则臣妾还以为这座坤宁宫是不是架空在这紫禁城之中。”   “你别用这样的方式逼朕!”他的声音很小,却是歇斯底里。   仿佛周遭的一切已经放空了,她因他的震怒而错愕,身子不禁后倾,尽力避开他的接近。“臣妾逼皇上了吗?是皇上在逼臣妾,从进宫那天开始就是皇上在逼臣妾!”   玄烨越来越靠近她,紧紧盯着她,拦腰将她扣在怀中,“你到底是凭什么,凭什么可以这样折磨朕,凭什么!”   菀玥完全地愣在那里,只看着他眼神中那一种刻骨的伤,又带着一些痛苦、绝望。她有些小心地避开他的眼神,他怎么了,他要干什么?忽地,他一把紧紧扣住她的身体,手捏着她的下巴不让她别过脸去,眼睛充满了愤怒,让她眼睁睁的与他对视。他的气息,侵进她周围的空气里,她正想说话,却已经被他冰冷的唇就压了下来,狂乱不迭的啃咬她的双唇。   是的,他能这样做,完全是借着刚才的酒意的。   她脑羞的想要反抗,下意识地抵住他的靠近,可是他只一个用力,两只手全部被紧紧的扣在他的手掌里。   他意识到她的挣扎,只是越发紧地拥住她,就是不肯放手,哪怕她恼他。   他愤怒道,“记住,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女人,你要知道,朕对你做任何的事情,都是名正言顺的。”   他继续掠夺她的吻,那是毫不温柔的。   “放开我!放开我!”   任凭她怎样的挣扎,他都固执地不肯松手,直到菀玥狠狠咬下去,他吃痛间,才猛然放开。   一股怒气再一次冲上来,菀玥终于哭起来,他这才发现,什么时候她已经被他逼在角落里,根本没有了退路。   他甚是无力,却又心疼地看着她,“多少人想着踏进这个坤宁宫,多少人惦记着朕的宠爱,朕把心都给了你,可你呢,你把朕当成什么了!”   玄烨的这些话竟叫菀玥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彻底的被激了出来,“真心吗?臣妾从来就看不到皇上的真心,皇上的真心难道就是让坤宁宫变得和一座冷宫毫无区别!既然这里有人惦记着,那谁喜欢就让她来好了,臣妾把这坤宁宫让给她就是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样的一股力竟叫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来。那些藏在心里由埋怨而生的怒火,一股脑地全都发泄了出来。   这些话足以震地玄烨的心颤抖起来。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愿意把这坤宁宫让出来!是你说的……”这些话语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来,疲累中带着绝望,像是堕入无尽黑谷里一般,   菀玥的眉目间一片寒凉,“臣妾这样做,不是正好遂了皇上的心意嘛,臣妾不过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后,一个形同虚设的皇后罢了!”   “好……好……”玄烨的眼眶终于红了,他是翻手云覆手雨的帝王,却唯独奈何不了一个她,“爱不爱只在在乎与不在乎之间,为什么朕那么在乎你,你却一点也不在乎朕,从来都没有在乎。”   玄烨夺门而出,再不回头。 ☆、第39章 作者有话要说: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树枝上,屋檐上,庭院里,甚至是整个紫禁城,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望眼处,茫茫山峦惨白刺目。天空低沉,阴云密布,仿佛压在人的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不就是长了张狐媚的脸吗,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招人讨厌的!”只听得灵儿越说越生气,恨不得咬牙切齿,活吞了她正说着的那个人。   “行了,你可小点儿声吧,进去之后可别又胡说,你呀,就是嘴上嘴没把门的。”勇儿提醒道。   灵儿放下手里的笤帚,那雪积得太厚了,更何况,这会儿她也没有心思扫了,“即便我不说,可这样的事情靠这样瞒着又能瞒几日呢,主子早晚会知道的。”   “瞒一日是一日,你呀,反正别胡说就是了。”勇儿道。   才打了帘子进去,菀玥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就一直瞧着她们俩,灵儿本就藏不住事的,那眼神更是看得她心里发慌。   “娘娘……”灵儿越发地心虚了。   “你们在外头说什么呢?”菀玥转身问道。   “我们……”勇儿不知所措。   灵儿还不曾开口,只见着菀玥的眼睛,反倒先哭起来了。   “怎么了?”菀玥甚是疑惑,似乎毫不知情。   灵儿的样子好像比谁都委屈,“勇儿姐姐还不让我说……”   勇儿没了主意,知道一定是瞒不住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姑娘了,难不成是谁欺负你了?”菀玥浅笑道,拿起一对耳坠子在耳边比划着。   “昨儿个……昨儿个领头献舞的那丫头,今儿万岁爷就赐了承乾宫的侧宫给她住……再怎么着也算是半个主子了。”灵儿越说越泣不成声。   勇儿无力地站着,只听着灵儿把话说完。   菀玥轻轻放下手里的耳坠子,这才是刚刚开始,往后的几十年,她将要面对许多这样的事情。   “他是皇上,宠哪个就是哪个,常在也好,妃子也罢,也是那姑娘的命。”   “主子,您……”勇儿上前一步,却想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宫里的女人就像花园里的话,今儿多一个明儿少一个,他高兴的我就得跟着高兴,他不高兴的,我的眼泪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地流出来。”   “主子,奴婢知道您的委屈……”   菀玥摇摇头,“这算不得是委屈,这就是皇帝的女人。”   晌午,阳光开始强烈,雪慢慢融化,殿里烧着炭火,外头的风依旧刺骨。   勇儿进来报,新晋的主子来请安了,菀玥在正殿见她。   “臣妾莫哥特来请皇后娘娘的安。”殿里静极了,就连她头上那步摇发出的微微的碰撞声都听得清楚,她慢慢走进大殿,走近菀玥。   菀玥并未料到她会来请安,温和道,“起来吧。以后同在后宫里,都是姐妹,你不必太拘谨。”   她颔首道,“素来听闻皇后娘娘最是大气温婉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所谓听话听声,她这番话说得甚是至诚,一点没有要巴结的意思,菀玥知道她是汉人女子,只问道,“原来你叫莫歌?”   “是。”她一直都不敢抬头。   菀玥倒没有想到,她的为人竟是十分乖巧的,“你这名字可真好听。”   莫哥道,“名字是母亲取的。”   “家人可都住在京城吗?”   莫歌摇摇头,眼里不禁泛起了泪光,“臣妾已经没有家人了。”   菀玥默然,不禁起了怜悯之心,“宫里缺什么东西,只管来告诉本宫就是。”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   两个人正说着话,梁九功惊慌中跌跌撞撞地就闯进来,“哎呦,娘娘,娘娘!”   勇儿快步将他扶起来,“怎么了梁公公,这么慌慌张张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您慢慢跟咱们主子说。”   梁九功见莫哥也在,掂量着不能有些话是不能就这样说的,只含糊道,“皇后娘娘,您快去清宁宫看看吧。”   菀玥一愣,“怎么了这是!要我去那里做什么?”   “皇上和贝勒爷,他们在那里呢!”梁九功急切地看着菀玥,在他想来菀玥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   果然,菀玥站起来道,“带我过去。”   菀玥想着清宁殿一路跑去,远远地就看见宫人们围在殿外,一众人只是跪着哭求,却是于事无补。   “皇上!皇上!开门呐!皇上!”她冲过去拼命地敲着殿门,里头除了剧烈打斗声,再没有任何的应答。   “万岁爷,皇后娘娘在外头,奴才求求您!”梁九功跪倒在殿门前,若是让孝庄知道了今日的情形,谁都脱不了干系的。   许久,直到她没有力气再喊出声了,门终于开了,她怔怔地看着殿内的情形,一群人冲进去,将倒在地上的满是伤的福全搀扶出来。如菀玥所料,玄烨除了衣衫凌乱,却是毫发未损,他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擦过身离开。   眼泪一颗一颗地她的从眼眶里掉落出来,很凉很凉,“臣妾知道,皇上打的是臣妾。”   他背对着她道,“你是朕心上的人,所以今生今世,朕都不会伤害你。”   “可是皇上这样做,就已经伤害到了臣妾。”她的每一个字眼都是伤痕累累。   玄烨回过身,对上她满是泪痕的眼睛,满是心疼道,“这不是伤害你,而是在惩罚朕自己。”   他也不回地走掉,他打了福全,后面的许多事,都要他去承担。   紫禁城的御花园里,湖面上已经结成了冰,寒气似乎从湖面上升起,将整个紫禁城层层包围了起来。   “给皇祖母请安。”玄烨问了安,只立在孝庄身后不说话。   微微的寒风已然刺骨,他却没有一点知觉。   这里除了苏嘛,并没有外人,孝庄听到玄烨来了,再没有别的话,只一个回身,怒声指责道,“看看你自己做的好事!”   玄烨自然知道孝庄所指哪件,“孙儿并没有做错,孙儿与他是君臣,罚他是应该的。”   “虽然是君臣,可他更是你的兄弟,你怎么能动手打他!”孝庄是多么地害怕,当年仅一个董鄂妃便致使兄弟反目的事情,绝不可以再次发生了。   玄烨恼火道,“他做了不该做的事,他就该打!”   “那你给皇祖母说说,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玄烨咬着牙,恨不得再罚他一次,“他与不该说话的人,说了话不该说的话!”   孝庄打量他,见他怒气未消,“那么照皇帝的意思说来,福全那样做就是欺君之罪了?而且不仅他有罪,另外那个人也有罪,是不是?”   他终于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   “是他的错,仅是他一个人的错。”他不知道那样做竟会将菀玥也牵连进来,所以他此刻是最后悔的。   孝庄万万不曾想到,她亲自教导的玄烨,竟然也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来。   她失望了。   “我看他倒是没有错,是你错了!皇帝在宫里对自己的兄弟大打出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都要笑话了!”孝庄见玄烨还是不说话,语气有所缓和,“这件事已经发生了,你必须要补偿他!”   “补偿他?”玄烨脸色突变,“那朕还有什么面子!”   “你打他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你一样没有面子!”孝庄原是不想与他起任何的争执的,所以又一次压下怒火,“福全成家都那么久了,所谓成家立业成家立业,这立业,皇帝就没有为他考虑过吗?”   玄烨自然是不肯的,他有一堆的理由驳回,“福全一无战功,二来也未曾见他为朝廷效力,皇祖母的立业一说何来?”   孝庄干脆与他打开了天窗说亮话,“福全是先帝的孩子,皇祖母也得对他负责。”   “那皇祖母说,该怎么办。”   孝庄顿了顿,语气十分肯定,“晋福全为亲王。”   “为什么!”玄烨几乎是不敢相信孝庄的这个决定。   “因为你打了他,你就必须得补偿他!你必须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你的哥哥手足情深,不会为了这些小事闹出那样大的动静!”   玄烨不禁发出一阵冷笑,“朕拿一个亲王的头衔去补偿他,那谁来补偿朕!”   孝庄的旨意他不会违背,他知道,这都是为了弥补他的过错,只是这口气不能咽下。   深夜的紫禁城,甚是静谧。只见一行人掌着灯笼而来。   “万岁爷,你小心着点儿,您这要去哪儿啊?”梁九功一步一句都提醒着,玄烨虽是跌跌撞撞的,确实极有方向地朝着一个地方走去。   玄烨恍惚中摆摆手,不允许他们近身,“都别再跟着了,朕自己走。”   跟着的人渐次散去,唯有梁九功一路跟着他。   “这是怎么了?”菀玥见他突然闯进来,无力地靠在梁九功不由得吓得站起来,天色已晚,他现在过来干什么。再仔细看,菀玥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他的脸色通红,他喝酒了。   “皇上他怎么了?”菀玥问梁九功。   梁九功扶着他,回道,“皇上喝醉了,这不,非说着要来娘娘这儿,奴才们怎么拦也拦不住啊。”   “把皇上扶进寝殿里去躺着。”菀玥吩咐道。   待所有的人都退出去,他已经睡熟了,菀玥沿着床沿坐下,从未这样看过他,寝殿里暗淡的烛火下,他于清俊而轮廓分明的面容,在沉睡时也这般盛气逼人的威严。   “菀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你们为什么都这样对待朕……青岚……朕……朕……”他含含糊糊说着这些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   “我特别想见到她,我想日日都看着她,可是我又害怕看到她。”   天空已经暗得像被人用黑布裹了起来,深夜里最黑的时候,便也是快要天亮的时候。殿里的烛火就这样亮了一夜。   他睁开眼睛,一阵晕眩,再细细一瞧,自己竟是在坤宁宫。玄烨猛地翻身坐起来,菀玥趴在妆台上,一听到动静,便也醒了。   互相凝望的两个视线,一时间,沉默无言。   “朕……怎么……怎么会在这里?”玄烨先开口问道。   菀玥淡淡道,“皇上昨天晚上喝醉了,自己就跑来了。”   玄烨已经记不起昨夜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头疼得厉害,“朕喝醉了?”   菀玥只“嗯”了一声,再无话。   “朕……说什么了没有。”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说了。”菀玥见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起身道,“天就要亮了,臣妾去给皇上传早膳吧。”   他下床来,大步跨到她面前追问道,“朕,说了什么?”   菀玥看着他,那些片片断断的话语都再一次在耳边回荡起来,可是她就是倔强着,“您叫了青岚的名字。”   “不可能,朕不可能喊她的名字”,他的口气竟有些孩子气,然后拦腰紧紧拥住她,菀玥一跌,双手不自觉地搭在他的肩上,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得很近很近,叫她再也动弹不得。“告诉朕,如果青岚和福全都不存在,我们之间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嫌隙?还能不能像从前一样?”   “皇上,你放开我……”   他只当是没有听见,反将她拥得更紧,怀里的菀玥却还是要用力挣脱出来。   他的眼里闪烁着期望,“告诉朕,会不会!”   菀玥的手抵住他的两肩,肯定道,“只可惜,没有这样的如果,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难道你想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陪伴在朕的身边吗?就这样做朕的女人吗?你不能。”他捧着她的脸,菀玥只觉得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他霸占这属于她的所有的气息,这一瞬间的悸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菀玥的身体在发颤,却怎么也逃脱不了,直到渐渐地,她没有了力气去挣扎。   玄烨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菀玥一阵晕眩后,开始颤颤地害怕。“皇上……”   他无视她所有的反抗,抓住她的双压在她的身后,他紧紧箍住她柔软的身躯,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不要紧,只一个用力,她晕眩着已经被他牢牢地压倒在榻上,他的一只手将她的两只手压制住,继续掠夺她的吻,而另一只拦在她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他将心里许多的情绪在一起爆发了出来。   “皇上!”   他清楚的意识到她的身体开始颤抖,泪水随着眼角滑落下来。   玄烨慢慢地放开,只看着她,菀玥侧着脸,落下的眼泪已经浸湿了被褥。   他绝望地看着她,“你不愿意吗?”   菀玥将他推开,“臣妾接了圣旨,是大清的皇后,可是臣妾却未曾与皇上饮过交杯合卺,又如何算得是皇上的女人!”   玄烨的心一沉,神情像冻一样冻结在脸上。有时候,人就跟这蜡烛一样,熬着熬着,就化了,只怕终有一天,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菀玥擦了眼泪,倔强着坐起来,朝殿外走去,只冷冷道,“皇上用了早膳,也该上朝了。” ☆、第40章 作者有话要说:  【重来丁酒,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似当日,怎能够?】   冬日的夜晚并不是只有严寒和寂寥,还蕴藏着无数的落寞与伤心,就象晚祷的钟声,远远传来,最后遍及每一个角落。   “福晋?福晋您在哪儿呢?”云芝在屋子里找了一圈,也没有听到辰欢的回应。终于看见她穿着单薄的衣裳,坐在冰凉的台阶上。“福晋,您怎么坐在这儿啊,何况是夜里地上就更凉了,身上的风寒还没有好呢,咱们还是回屋去吧,天色已经这么完了您该就寝了。”   云初急成了那样,辰欢却是无动于衷,“胡说,你再仔细摸摸,这地上明明是热的,整个王府里头,除了心是凉的,都是热的。”   “福晋您到底是怎么了,尽说胡话了,外头凉,咱们回屋去吧,要不您该着凉了。”   辰欢轻轻一甩,云初就只能松开了她的手。“我不回去,那个地方不属于我。”   “福晋,您在胡说什么呢?”   辰欢喃喃自语道,“两段情缘,竟让四个人都过得不好,为什么。”   云初俯下身来,安慰道,“福晋,您怎么了,咱们贝勒爷都当上了王爷了,从此以后您可就是王妃了,这是多大的喜事啊。”   “王妃?哈哈,王妃……”辰欢竟是笑着流出眼泪来,“从古到今,哪里有我这样的王妃。”   正说着话,那个影子越来越近,云初抬起头,有些发愣,“贝勒爷……”   “你怎么了?”福全看着这样的辰欢,心中甚是不悦。   云初赶忙解释道,“福晋……她……奴婢正要扶福晋进去安寝呢。”   福全蹙着眉,“这是何苦,好好地,折磨自己。”   辰欢抬起头,月色下,他的样子越来越迷离,宫里发生的事情,即使府里所有的人都在刻意瞒着她,她也还是都知道了。   心如死水一般的滋味,她体会了,“是啊,大晚上的,自己心里不高兴,还要惹得别人也不自在,真是没意思。”   福全不爱听她说这些话,只强行抱着她回屋里去。   “如今养病要紧,何苦说这些话,回屋里去吃了药就歇下吧。”   “药治能医的病,我的病,什么药都治不了,我不会去……”   辰欢原是倔强着不肯走,只是才被他拉着起身,便支撑不住,突然倒在他怀里,不醒人事。   已是初春天气,日头晴暖,和风熏人。隔着帘子望去,庭院里静而无声,只有廊下的鹦鹉,偶然懒懒地扇动翅膀,它足上的金铃便是一阵乱响。   睡得久了,就越发觉得晕乎乎的,整个人都是乏乏的,总是有一点倦意在身上,慵懒得不肯起来。   偌大的坤宁宫里,大婚时的红色喜字犹在,如今却只有这冰冷的空间与战战兢兢的宫人们,明明就在紫禁城里头,却像是整个被隔空似的。   这里没有一个她熟悉的角落,也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她熟悉的,本应该是他身上淡雅绵长的味道,本应该他温和又偶尔不经意扬起的嘴角,她能够畅所欲言、不需设防的人都应该是他。   可惜了,这些都不能够了……   自那日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玄烨。   “你在外头和谁说话呢?”菀玥还捧着那本玄烨爱看的《几何原本》,方才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只是不经意地问道。   哈尔蓝轻声地哼着小曲儿,在殿里打扫,听见菀玥说话的声音,便不敢再出声了。   勇儿进来,原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的,她倒自己先问起来了,想来这事本来也是不能瞒住的。   “主……主子……一早上……宫里头已经传遍了,青岚主子她……她……她有喜了。”   菀玥猛地怔住,殿里忙着打扫,也一并愣住,却又不想叫任何人看出来,只缓缓放下手里的书,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哦……我说这样热闹,原来是她有喜了……是好事啊,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勇儿瞧着她脸色并不好看,心里虽然担心,可宫里的礼数是不能忘,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现下,太皇太后和皇上都往景阳宫去了,咱们要不要也……”   她手上的护甲不停地刮着梨花木桌面,一下一下,发出刺耳的声音,那一道道的白色痕迹如此醒目,像是谁的伤口,只差没有流出血来。   “自然是要去的,你给她预备些奶酪糕,多放些糖,她从前最爱吃你做的奶酪糕了,我一会儿去瞧她。”   勇儿知道她不好受,只应道,“好……”   四月紫禁城内各处种玉兰花都开了,红墙黄瓦间忽见一树洁白,花朵瓣瓣精致,似在莹雪中浸过,溢满了世间的纯粹……它们就在这座城里优雅地开,静静地落……   前庭的纷争永远牵连后宫女子的圣宠荣辱。而子嗣似乎比这些更重要,至少,这是她们后半生的依靠。   春日里,连夜风都有了暖意。清宁殿外,小毛子才跟着青岚一同过来问安,就被梁九功逮个正着,用力扯着他的嘴道,“你小子,如今跟着主子得了意,瞧这把你乐得,可别把这张嘴再给笑歪了。”   “哎呦,哎呦,疼……”小毛子双脚提起来,梁九功这才松开,只听小毛子傻笑道,“儿子自然高兴,您瞧,咱们岚主子如今的恩宠那可真是,皇上日日都要见上一面,一日不见想得慌。”   小毛子并没有察觉梁九功脸上的那一丝怒气,又或者,凭着他主子如今的盛宠,已然可以有这样的傲气。   “哎呦喂,皇上那是来看龙种来了,哪儿是看她呀。”梁九功一点不留余地,毫不客气地点穿。   “可是爹……”,小毛子自知梁九功的心从来是向着坤宁宫的主子的,自然不服气,“就算到后头没了宠,母凭子贵也是好的。”   梁九功叹出一口大气,摇摇头无奈道,“看来你小子是没懂啊,子凭母贵可比母凭子贵要紧得多,万岁爷他人在哪儿不重要,去见了谁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万岁爷的心在哪儿,这个你知道吗?”   “万岁爷的心……”小毛子一惊,主子的荣辱与他是切身的关系,“万岁爷的心那自然是在咱们岚主子身上了,如今又怀上了龙种,咱们岚主子的恩宠可是不一样的……”   可是,这样的话,他自己却也是越说越没了底气。   梁九功轻轻一笑,玄烨的心思到底也只有他看得明白了。“儿子啊,你呀,看得还不算明白啊。”   小毛子没了头绪,“那到底怎么着才算明白?”   梁九功得意道,“宫里头多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能长盛不衰的也有,可那得爬上万岁爷的心尖儿才行,懂吗?”说罢,又在他的脑门上敲打一下。   小毛子急了,梁九功的意思已经很是明了,“那到底谁才是万岁爷心尖上的人?”   梁九功卖起关子来,“嘿嘿,你呀,熬着看吧。”   烛火照亮了整个清宁殿,玄烨还赶着翻阅厚厚的奏折,青岚就坐在一边,她实在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才好,只听玄烨道,“你先坐一会儿,朕一会儿陪你说话。”   似乎只要听见他这样与她温和说话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了,连血液也不禁沸腾起来,“臣妾就坐在这里陪着皇上,只要看着皇上臣妾心里就高兴了。”   她如今有孕在身,玄烨听她这样说,倒是过意不去了,“朕这儿的奏折速速看完了,就陪你说话。”   “皇上忙皇上的,臣妾就这样坐着就好。”   他低下头,忽然眼角边的一道光就晃到了他的眼睛,他复又抬起头,顺着那道光的方向而去,原来青岚是手上的镯子,若有所思地问道,“你手上这个镯子是?”   青岚甩了甩那只戴镯子的手,低头一瞧,笑道,“是臣妾才进宫的时候,皇上赐给臣妾的,皇上忘了?臣妾一直戴着的。”   “哦……一直戴着……”他喃喃道?   青岚见他看着自己手腕的镯子有些出神,只回道,“是啊,一直戴着的。”   “小毛子!”玄烨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猛地唤道。   梁九功在外听着玄烨叫的是小毛子,自是一愣,只见着小毛子听见玄烨的声音便跌跌撞撞地进去,至于他进了殿里头以后都说了些什么,他便听不见了。   夜来的坤宁宫格外静谧,明黄色流云罗帐如流水般静静蜿蜒地下,笼出一个小小天地。只有在这里,才没有人世纷扰。   菀玥才要睡下,便听哈尔蓝进来回话说,小毛子求见,她心里暗暗猜测,青岚这会儿正怀着孕,可是有什么急事,所以速速起来宣见。   “皇后娘娘吉祥。”   菀玥一抬手,“起来吧,可是你主子有什么事?”   小毛子立起身,走近了些,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也就直截了当,“娘娘,是皇上叫奴才来取样东西。”   菀玥一愣,怎么是玄烨叫他来的?莫不成这会儿玄烨正和青岚在一处呢,心里自然有些顾忌,只严肃问道,“取什么东西?”   小毛子比划道,“就是娘娘和万岁爷大婚的时候,万岁爷御赐的那只玉镯子。”   菀玥的心被提起来,在他面前却还是要装作无所事事,看似十分淡然地问道,“皇上要你来取那只镯子做什么?”   小毛子心里正得意,心想着皇帝这会儿派他来取这只镯子,定是要将这镯子赏给自己的主子了,有意气菀玥道,“奴才也不知道,不过这会子万岁爷正和咱们岚主子在清宁殿说话呢,就突然打发了奴才过来取。”   菀玥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良久,终于道,“勇儿,去把那只镯子翻出来,给他就是了!”   勇儿满是不乐意,一点也不避讳小毛子,冲着菀玥委屈道,“主子?就……就这么给他了?”   “快去呀!”   小毛子见皇后明明是生气了,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却是没有一点要为难他的意思,连声道谢,心里更是得意。   “给你!”勇儿没好气地塞到他手里,“拿着了就快回话去吧,咱们娘娘要歇了。”   小毛子一步一步退出殿外,“劳驾勇儿姑娘了,多谢皇后娘娘,奴才这就告退了。” ☆、第41章 作者有话要说: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翦一丝红,红丝一翦风。】   小毛子才出了坤宁宫,半路就让人给截下了。   这几个小太监这回奉的可是梁九功的命,又加上小毛子如今跟了得宠的主子越发得意,素来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的,此刻有了这样好的机会报复,他们对小毛子自然是没好脸色了,好一顿拳打脚踢以后,才领着他去见梁九功,把他往屋里一扔,再不管别的。   “进去,梁公公有话问你!”   小毛子被他们那样强拉硬拽到梁九功跟前已然已经吓得不轻,此刻他再一看见梁九功的脸色就彻底慌了,整个人几乎是趴在地上,“爹……”   梁九功悠悠地坐在他面前,不慌不忙地问他道,“好小子,慌慌张张的,后头又没人追你,你方才跑什么呀你。”   小毛子见梁九功这般问话,心里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得罪了梁九功是何下场他能想象得到,慌忙解释道,“儿子没跑呀,真的没跑呢。”   “嘴里都喘上粗气儿了,在爹跟前还抵赖呢”,梁九功扯着他的脸,来回晃,疼得他直喊,“说,皇上让你上坤宁宫干什么去了?”   小毛子猜测了许多皇帝让他去取那只镯子的意思,若是真的能赏给他的主子,这意味着青岚就要青云直上了,只是眼下这一劫若是过不了,这镯子可不一定能安安稳稳送去清宁宫向玄烨复命。   小毛子只含糊道,“哎呦,爹,爹,是皇上他……他……他让我去的。”   梁九功又凑近了些,“问的就是让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如今连我都要瞒着?”   小毛子不说话,梁九功抬起来就是一脚,“你个小兔崽子,别忘了你是我拱上来的,就算跟了得意的主子,我也照样能把你扯下来!”   是啊,跟了得意的主子也只是个奴才,谁会为一个奴才说话,更何况眼下的情形,谁还能护得了他,小毛子忽然挺直了身子,“回爹的话,万岁爷让我去皇后娘娘那儿要那只……那只娘娘刚进宫那会儿,万岁爷赏的一只玉镯子。”   “玉镯子?”一听这话,梁九功心里便有了些数,“让你去取镯子的时候,万岁爷可说了什么没有?”   “万岁爷说,那只镯子也不见娘娘戴着,想来是不喜欢,让儿子去取回来。”   梁九功倒是越发有了耐心,接着问道,“除了拿东西,皇上还让你干什么了?”   小毛子却是越发地害怕,“就这一件差事,没再让干什么了。”   梁九功想了想,这话应该是不假了,却还是提防着他,试探道,“小子哎,你要是敢跟你爹耍心眼子……”   小毛子伏在他脚边,吓得眼泪都要流出来,“爹,我哪能敢跟您耍心眼啊。”   “你要敢跟我耍心眼儿,我就敢把你心掏出来,让你自个儿瞧瞧,是红的还是黑的。”   小毛子颤颤道,“皇上他真的没让我干什么,皇上他就是吩咐儿子,拿了镯子以后皇后娘娘她干什么了,让儿子回去告诉。”   “嗯?”梁九功一听这话,便对康熙的心思更明白了。   “儿子说的是真的,您要是还不信,不信您问皇上去。”   梁九功的神色突然缓和了不少,“我去问皇上干什么,我信了就是了。那皇后娘娘干什么呢?”   小毛子自然是一五一十,把看见的全给说出来了,只求梁九功饶了他,“也没干什么,一开始听见皇上吩咐儿子拿镯子,那可真是惊着了,小脸都白了,差点儿就当着儿子的面掉眼泪了,不过这皇后就是皇后,后来还是让人把镯子给了我。”   趁他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梁九功细细揣摩着玄烨的心思,问道,“镯子在哪儿呢,拿来我瞧瞧。”   小毛子递上去,梁九功“哎呦”一声惊呼,随即便是一脚踹在小毛子的心窝上,那只镯子他最认得了,如今看来,他方才的猜测是没有半分的错了。   “你个死东西,你知道这是什么镯子,这东西也是你配拿的?”   小毛子心里终于明白了,只要梁九功在,他这辈子就别再想僭越的事了。就连他的主子想要迈进坤宁宫去,也一样是痴心妄想了。   梁九功将镯子收下,又去侧柜那里开了锁,另拿了一只出来,交给小毛子,“你把这个给皇上,就说是皇后娘娘说的,这只镯子更配青岚主子,还要把你在坤宁宫看见的,一字不差地告诉皇上,记住没有?”   “那是自然的”,小毛子哪懂这里头的道理,“可是……可是爹,万岁爷要的是他给皇后娘娘的那只,这要是拿错了,儿子可吃不了兜着走啊。”   梁九功很是笃定,“爹能害你吗?这可是上好的翡翠玉石,你把这个交给万岁爷,就说皇后娘娘拿出来交给你的就是这个,皇上他老人家一准儿高兴。”   “可是……”   看着小毛子仍有犹豫,梁九功瞪着眼睛严肃道,“别可是了,这事要是办砸了,我一准儿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毛子无奈只得奉命,战战兢兢地拿了梁九功给的那只镯子离开,他当然知道从皇后那里取来的那只镯子是什么含义,梁九功执意不给他,他也不敢硬抢,只是皇帝那边是否真的如其所言,如今也只求不要怪罪才好。   小毛子紧赶慢赶往清宁殿去,青岚已经不在哪里,小毛子一阵懵,却也无暇多想,只将镯子呈上去给到玄烨。   他的心提在那里,不知道梁九功到底是不是在耍弄自己,若是事情办砸了,皇帝怪罪下来,他可是吃罪不起的。他偷偷抬起眼睛瞧着,见玄烨拿在手里看了许久,嘴角边竟露出了笑意。   “皇后娘娘给你的,就是这个镯子?”玄烨看着那只镯子问道。   听他这样问,小毛子吓出汗来,“是啊。”   玄烨再一次确认,“这真是皇后给你的?”   小毛子被他问得有些慌,他根本不知道玄烨要来这只镯子意欲何为,却还是按着梁九功说的做,一口咬定道,“是啊,娘娘给的就是这个,说是这个翡翠镯子更适合……更适合岚主子。”   这话是梁九功教他说的,他也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   玄烨的笑意越发明显,“还说什么没有?”   小毛子记着梁九功吩咐的话,不敢不从,只一五一十地回话,“没说什么,就是……就是,奴才拿镯子的时候,娘娘眼睛里泛着泪光呢,娘娘她,好像哭了。”   “真的啊!”玄烨一时忍不住情绪,直到看见小毛子愣住的神情,才收敛起来,心中泛起一丝不舍,她竟哭了。   “行了,你下去吧,朕知道了。”   小毛子细细瞧着玄烨的脸色,他嘴角处的微笑越发地明显。心想看来梁九功果然是没有骗自己了,他办的差事皇帝很是满意。   “等一等。”玄烨叫住他。   “奴才在。”   玄烨将镯子递给他,“皇后说的对,这只镯子确实配你主子,就赏给你主子了。”   “谢皇上。”小毛子早已没有方才的兴奋,他知道,那只镯子的意义和手里的这一只比起来,实在相差甚远。只是一时还揣摩不明白,明明让去取的是先皇太后留下的那只镯子,如今根本就是拿错了,皇帝不仅不怪罪,反而高兴,玄烨叫他走这一趟,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脸上怎么了?”只听皇帝突然问道。   小毛子条件反射,赶忙捂住脸,“没……没什么,奴才来得路上,走得太快,摔了一跤。”   皇帝“哦”了一声,“去吧。”   已经敲过三更了,菀玥还愣愣地一个人坐着抹眼泪,谁都不敢进去劝。   “主子,梁公公来了。”勇儿进来回话。   她赶紧擦了眼泪,眼圈却还是红肿着的,“快请进来吧。”   梁九功一进来就瞧出来她方才是在伤心,也只当没看见,“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梁公公,都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梁九功笑道,“奴才这一趟,可是替皇上来的。”   “皇上?”她的委屈再一次泛上来,一时气急,也就什么都顾不得了,冷言道,“皇上他想怎么样,他还要来拿什么东西嘛。”   梁九功即刻解释,“娘娘错会了,奴才是替皇上把玉镯子给您送回来了。”他恭恭敬敬将镯子递到菀玥的手边,“皇上给您的东西,您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拿出去了?”   菀玥看一眼那只镯子,心里的委屈越发忍不住,“还拿回来做什么,是皇上自己说要拿走的,那就让他拿走好了,以后爱给谁就给谁,也碍不着我什么事。”   话一出口,菀玥就后悔了,可是她心里忍不住,好在这里除了勇儿,也就只有梁九功一个人。   梁九功明白她的委屈,干脆将玄烨的意图告诉她。“奴才自然明白娘娘的心思,您是正宫娘娘,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一定不好受,又不能让人瞧出来,哭天抹泪就更行了,可是,这些事儿您得让皇上知道啊。”   烛火下,她的泪光很明显,菀玥思虑着他的话,梁九功走到她面前,继续劝道,“娘娘,您这回呐可千万听奴才一句话,奴才日日在万岁爷身边,万岁爷的这颗心奴才最知道了,那真是没有一刻不在您这坤宁宫里头,您的心也一样不是,何苦非要为难自己呢。皇上的性子从小就倔,您要是也倔了,那两个人可真就越来越远了。奴才就把话挑明了说吧,皇上是要借着镯子想知道您的心,他就想知道,他给您的东西,娘娘是不是在意。您呢,这嗓子眼明明是窝着一坛子的醋,可别自己拼命往下咽呐,您得让皇上闻着啊,皇上他乐意闻呐。”   菀玥愣眼瞧着他,“公公说这些话是?”   梁九功把心里的纠结全挂到了脸上,“奴才心里看着实在着急呀。”   菀玥似乎是听明白了,可是她还是有几分担心,梁九功的话究竟是不是玄烨心里的意思。   “这镯子奴才替您要回来了,您可得好生收着,这镯子是先帝赏给先皇太后的,先皇太后一直当作贴身之物,大婚前,皇上特意命人拿到坤宁宫来的。”   “那现在,皇上那里,公公是怎么回的?”菀玥问道。   “娘娘您就放心吧,奴才已经替您办妥了,奴才只说这是娘娘您的意思,您听说皇上想赏岚主子一只玉镯子,那个翡翠玉的更适合戴在她的手上,这只是皇上赏给您的,您得自己留着,谁都不能给。”   梁九功恭恭敬敬地退出去,菀玥握着那只镯子,戴上了又拿下,原样放回了锦盒里。 ☆、第42章 作者有话要说:  【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   清晨,雾气浓重,头顶飘荡着白寥寥的天光。   自那日昏倒以后,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屋子里躺了多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唯一记得清楚的便是,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福全也在身边,云初已经改了口,叫她王妃。   园子里已经是百花齐放,越发映衬着她的憔悴无力,眼前的一切总也有些陌生,或许她真的已经许久没有迈出屋门了。   “王妃,王妃”,云初小跑了几步追上前,“虽说已经入春了,到底还凉,我给您把衣裳披上。”   “王爷呢?”辰欢任由她为自己披了衣裳,也不过随口问这一句,福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从来也不会来告诉她的。   云初站在她面前,把斗篷拉好,在胸前系上一个结。“您忘了,王爷今儿进宫瞧太皇太后去了,这不,走前还特意吩咐了,王妃的药要奴婢伺候着按时服下。”云初以为,说这些话,辰欢的心里总能好受些,却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想想这回王妃病了,王爷对您可是真上心呢,恨不得件件事情都亲力亲为。”   辰欢不以为然,继续往前走,“到底是真的为我担心,还是担心我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没法子和太皇太后还有皇上交代呢。”   在她的心里,除去这一次,她想不起来还有哪一回关心过她。   云初出神地看着她,总觉得辰欢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太让人觉得陌生。从前的辰欢,脸上永远堆着明媚的笑容,她可以逗太皇太后高兴,讨皇帝哥哥的欢心,因为早早地就没了阿玛和额娘,她总是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算是对奴才都是小心翼翼。   或许是因为她无争于世,所以才无所得。   自踏进这座院落开始,福全的每一个举动成了她所有心情的根源,只是一次有一次的失望,至深的情早就消磨尽了,心中满是空落落的忧愁,像是被风吹起的沙尘,漫无目的地飞扬着。   她不是一个透明人,我看不见本应该属于她的甜言蜜语,有的只是一片孤凉。   “王妃怎么这样想,那可是错会了王爷的好意了,若不是真的担心,怎么会拉着奴婢细问了许多与王妃有关的话。”   辰欢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日日在眼前的人,怎能就此放下,她停下步子,“他问了我什么?”   云初只是嗯嗯呀呀的,那些不痛不痒的话,竟让她在一时间什么也说不上来了,辰欢的神情还是黯然下来。   夜幕下来,她出神地看着坤宁宫大殿里,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成套的紫檀木家具、黑漆围屏、精雕细刻的龙凤床、花梨木嵌宝石橱柜……仿佛只有这些富丽堂皇的摆设,才能衬托得出她皇后的尊贵身份。   都说,在摆设里住久了的人,本身也就成了摆设。不过,在她看来,皇后本来就只是帝王家的摆设。   玄烨已有许多日子不见了。   “臣,参见皇后娘娘。”已是深夜了,索额图在这个时候匆匆进宫求见,想来必定是有要事了。   “三叔您快坐下慢慢说,深夜进宫来,可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吗?”菀玥心里猜测莫非是家里出了事。   索额图根本顾不得坐,回道,“娘娘,臣漏夜求见,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菀玥着实被他的样子惊着了,“到底怎么了?”   “两日后便是痛朝议政的日子,皇上他,他想要亲政了!”   “啊!”菀玥不禁落座在榻上,这会儿哪里是亲政的时候,“皇上这主意怎么会这样突然?”   索额图回道,“阿玛叫臣到处打听,只知道前日苏克沙哈面见皇上,也不知说了什么,今日皇上突然向阿玛提起想要杀他们个猝不及防直接亲政。阿玛觉得实在是万分不妥,这才让臣进宫见娘娘,眼下太皇太后不在宫里,这可如何是好啊。”   菀玥一时也没了主意,只先劝他道,“我知道了,三叔回去告诉爷爷,叫爷爷千万放心,我会有办法的。”   “好。”   索额图才要退下,菀玥突然叫住,“三叔,等一等。”   索额图回转身,“娘娘。”   这一会儿的功夫,菀玥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三叔带我出宫去吧,眼下,只有我亲自去找太皇太后,请她回宫了。”   索额图听来一惊,“娘娘,这恐怕……”   “来不及了,眼下只有这个法子了。”菀玥顾不得谁的反对,已经跨出了殿门,见索额图仍是愣在那里, “快啊,三叔。”   出了紫禁城,菀玥与索额图便分作两路,孝庄才离开紫禁城一日,她命车夫加快速度,一路追赶孝庄的銮驾去。   直到黎明,从无边的黑暗中探出一缕晨曦。   清宁殿内,玄烨已经换上了朝服。   “太皇太后驾到!”梁九功在见到孝庄的那一刻只觉得两腿发软,只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还是故意拔高了嗓门,让皇帝在里头也好有所准备。   玄烨即刻收敛了情绪,速速跑到清宁殿的门口迎接,在见到孝庄时,满是不可思议。   “皇祖母,这才不过两天功夫,您怎么就回来了?”   孝庄看着他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孙儿,他的心思怎么瞒得住她,只是还顾及着他的面子,也不好拆穿。   孝庄在坐下来,意味深长,“不回来能行吗,今日是同朝议政的日子,皇祖母心里总也不安稳。”   玄烨装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朝堂之上一切顺利,皇祖母不必挂心的,他们都听孙儿,孙儿方才……”   “够了!”孝庄柱着的龙头拐奋力一记捶地,她不想再听这下只是拿来哄她高兴的话,厉声呵斥他道,“说这么些话,你也不嫌臊得慌!要不是皇后,也不知你要捅出多大的乱子。”   玄烨一惊,那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皇后?”   孝庄坐下来,还是心平气和与他说话,“你实在是太过鲁莽,竟然想现在亲政了,连我都瞒着。你知不知道,朝廷之上,你连站都还没有站稳呢,就想把支撑着你的拐杖都给扔了吗?”   玄烨不服气,亲政这件事,他思虑了许久,也是确保了万无一失才打算这样做的。“可是孙儿已经大婚了,他们本就该归还朝政了!”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现在急着想亲政,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扳倒鳌拜,是不是!” 鳌拜已成玄烨心头大患。   “是!一如苏克沙哈当日所言,并没有半句是错的。”   孝庄一早便知,皇帝突然想要亲政,一定有人推波助澜,原来真是苏克沙哈。   孝庄深深叹出一口气,“你以为他鳌拜瞧不出来吗?他能让你轻易亲政吗?当日你要扳倒鳌拜,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你忘了吗!鳌拜圈地结党营私,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你休想在弹指间把他解决掉。你再想一想,他苏克沙哈是真心对你吗,他那是想借你的手产除异己。你是皇帝,这会儿连几个大臣你都对付不了,倒是让他们拿捏住了你,你懂不懂!”   玄烨的倔强是一惯的脾性了,比如此刻,孝庄的劝他是听不进去的,“那孙儿就更应该亲政,做一个实实在在的皇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这跟一个傀儡皇帝有什么区别。”   “你以为你亲了政,就能大权在握了吗?我告诉你,你现在亲政,那可是连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了!”   “不是还有索尼吗,把皇后的名位都给了赫舍里家,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他这是气急了才说这样的话。   “你糊涂啊!我告诉你,你差一点就输得什么都不剩了,我再告诉你,你现在剩下的,都是皇后替你捡回来的。”   “为什么她永远都是对的,朕做的就都是错的。皇帝亲政有错吗!”他心里怪她,如果不是菀玥,他或许现在已经按着他的计划亲政了。   “没错,但是你现在想要这么做就是大错特错。不要以为亲政就有实权了,也有可能,你还不如现在。皇祖母提醒你,你再这么胡闹下去,等他们看清了你的底牌,他们的胆子会越来越大,到时候就晚了。”孝庄自幼看好的玄烨,她亲自扶上皇位的玄烨,踏出的每一步都错不得一丁点儿。   玄烨坐下来,男儿的眼泪,尤其的是帝王的眼泪,是不可以轻易掉下来的,可是他已经忍了太多年,而最恨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还要忍多久,“孙儿活得实在窝囊。”   孝庄心疼他,但是这话不能告诉他。“当年为了你皇阿玛能顺利登上皇位,让多尔衮摄政,我们就这么一直熬啊熬啊,一直熬到了福临亲政,你今日之辱,比起我们当年来可差远了!坐在那把龙坐上就好比是坐在刀山火海上,你要是熬不住,没有人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我大清,如今入了关,百姓安居乐业,还有谁敢造反。”他的声音凌空而去,大清盛世这四个字,总有一日要在他这一朝实现。   孝庄欣慰于他的抱负,但是王朝的危机永远不会散去。“你以为入了关就千秋万代了吗,照样可以被赶回老家去,我说了那么多,你自己好好琢磨着吧,皇帝该早朝了。”   大臣已在午门外等候,一切如常。 ☆、第43章 作者有话要说:  【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团圆照鬓丝。】   头顶上的苍穹,泛着灰蓝色的光,凄凄地洒下来。天空突然变成了一块大黑幕,把整个紫禁城都遮住了,心花落地也成灰的滋味,她终于体会到了。   此刻清宁殿外的情形,恐怕叫紫禁城里的所有人,都不敢喘出大气来。   灵儿看着身边的菀玥,越发不忍心。“皇上这是在惩罚主子吗,咱们在这儿都快跪了半个时辰了,里头连个声响都没有,皇上这是要干什么!”   菀玥垂下眼帘,除了膝上隐隐的疼痛,她的心里是没有一丝委屈的,只觉得整个人都与这地面融成了一样的温度。“我都还没哭呢,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灵儿望着天,无能为力。“主子,您那样做不都是为了皇上吗,皇上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天空的白光映衬着菀玥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表情。“别胡说了,我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委屈。”   灵儿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地睁不开,这所有发生的事情,她全都看在眼里。“您为了皇上,已经做了太多了,皇上他心里明明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罚您。”   清宁殿里寂静地让人心慌,眼看着外头就要变天了,梁九功束手无策,见玄烨只管皱眉披着奏折,手里的笔好几次提起了又放下,时不时地向殿外张望,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   乌云层层密布,天色越发快地暗下来,梁九功战战兢兢地看着玄烨没有任何的反应,只得鼓起勇气道,“万岁爷,就要下大雨了,这会儿皇后娘娘还在殿外头跪着呢。”   玄烨恍若未闻,紧皱着眉头,良久,才终于缓缓放下手中的御笔,“去请皇后进来吧。”   “嗻。”梁九功即刻应了。   恐怕是跪了太久的缘故,灵儿搀着她站起来的时候,她竟连路都走不好,膝盖骨依旧隐隐作痛,两腿麻麻地站不直。   菀玥挣开灵儿,自己扶着殿门缓缓跨进去,见玄烨坐在里面,翻着案上的奏折一样的东西,一言不发,只当没听见她进来的动静。   “臣妾给皇上请安。”她缓缓跪下来,膝盖已是生疼。   玄烨仍旧握着笔,力道越来越近,奏折上的字大约一句也没有看进去,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她,无尽心疼,然后越发地气愤。   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不会示弱,哪怕是在他一个人的面前,至少让他知道,她需要他,他是她的依靠,可是这样的感觉,她从来不曾给过。   “皇后!你好大的胆子!”御笔重重落在奏折上,朱墨很快地晕开来。   菀玥依旧跪在那里,目光不知是看向何方,“都是臣妾一个人的主意,求皇上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她知道,当日所有的值班侍卫,已经全部被下令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玄烨咬着牙,他尽力忍住即将爆发的情绪,这样的时候,她竟不为自己想一想,这一次她惹了多大祸,他为了护她,前朝带来的压力,就快让玄烨顶不住了。   “后宫断不得干预朝政,祖宗的规律你难道忘了吗!”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臣妾不敢忘。”   “没有朕的允许,皇后私自出宫,这又是一个罪名,你可知道!你若是有什么闪失……”他没有说下去,这样的事倘若发生,他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臣妾知道。”她的脸上还是没有表情,所有给予他的回应都是淡淡的。   “如今,你可知罪了!”玄烨深深叹出一口气,终究是拿她没有法子。   “臣妾确实有罪,但是并没有错。皇上要罚就罚,臣妾绝无二话。”   没错了,这便就是他又爱又恨的赫舍里菀玥,她的性子,是不会被任何一个人驯服的。   “好一个没有错!你以为有太皇太后在,朕就不敢罚你了吗!”这团怒火断不是冲她,而是恨自己的无能,这一次他无法护住她。   菀玥的神情自始至终都是淡淡的,如一汪平静的湖面,没有一点波兰,她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对上他的眼睛,如果这一次她错了,也只是错在,她是个女人,后宫不得干政。“您是皇上,要杀要罚,等皇上下了旨,臣妾遵旨便是了。”   “朕……”他怒目相对,却说不出话来,是啊,他又能拿她怎么样呢,杀或罚,哪一样都做不到,不可能做到。   “梁九功!”   梁九功听见里头喊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得一个哆嗦,立刻跑进殿内,他偷偷看了菀玥一眼,却是什么也瞧不出来,只回应道,“万岁爷,奴……奴才在。”   “传朕的旨意,把皇后……”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这又哪里是不敢罚她,不过是不舍罢了,可是撇去后宫涉政不说,皇后私自出宫这件事已然是众人皆知,为了护她周全,让有心之人住嘴,他只能罚她。“把皇后送回坤宁宫去,没有朕的话,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   这便等同于是禁足了。   梁九功偷偷抬眼瞧着菀玥和康熙的神情,只颤颤巍巍应了一声,“嗻”。   月已中天,偌大的紫禁城独独坤宁宫东暖阁内依旧灯火通明。   “主子,都子时了,奴婢伺候您就寝吧。”灵儿道。   她抬头看着朱窗外的月牙,一直都是在这个位置,她放下手里的书,轻轻叹出一口气,“睡不着。”   “如今日日都是如此,再这样下去,可要弄坏身子了,奴婢看着心里难过也心疼啊。说来说去,都怪皇上,怎么就那么不识好歹!”灵儿委屈着抱怨道。   “可不许再胡说了。”   “皇上这样做,主子可不就是被禁足了吗,外头的人都说,咱们这坤宁宫就像是冷宫……”   勇儿正铺着床,听灵儿说话又没了分寸,不等菀玥开口,现指责道,“别胡说八道了,还嫌主子不够难受呢,把那些混帐话也搬来说给主子听。”   勇儿悄悄抹着眼泪,一把拉了灵儿出去,自己又进来,红着眼圈进来,服侍菀玥睡下。   坤宁宫的火烛才灭,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总是要等到夜色如滚滚浓墨般袭来,她才不知不觉地睡去。   初夏多雨,连着几日的细雨终于停了,天空霎时变得湛蓝湛蓝的,空气也变得格外清新。向菀玥问了安,莫歌从坤宁宫出来,在门口竟碰上了青岚。   “呦,这不是皇上承乾宫的主位莫歌妹妹吗?”青岚最是看不上她的,论出身,论样貌,论学识,都在她之上,可是皇帝却待她更好一些。   莫歌不过是在侧殿居住,又哪里称得上是什么主位,青岚这话分明是嘲讽她。只是她的性子素来不争,也懒得理会。   除了皇后,青岚也好,如惠也罢,就连那个不声不响的荣主子也算上,从来没有一个人把她放在眼里。   “岚妃姐姐吉祥。”莫哥是出于礼数,所以才率先向她问安。   青岚看着她的神情是淡淡的,话语间却是句句带刺,“这我可不敢当啊,按着妹妹如今的恩宠,只怕总有一日还不得由我去给妹妹请安呢。”   “进宫以来,皇后娘娘素来对我照顾有加,我怕娘娘这会儿没人说话到底孤单,所以才来探望皇后娘娘。”莫歌不愿引起误会,也不想她的话语间牵连着皇后,所以解释道。   青岚见她方才是自坤宁宫而来,问道,“皇后娘娘近来可好?”   “姐姐为什么不自己去瞧瞧皇后娘娘呢?”   青岚的脸色突然黯淡下来,莫歌在她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奴才罢了,她怎么能容得她这样放肆地和自己说话。所以继续挖苦她,“妹妹在宫里可是难得的会做人,不仅把皇上哄得龙颜大悦,就连皇后娘娘对妹妹也像自家姐妹一样,妹妹真是不容易啊。”   莫歌的性子在宫里的人看来就好像一池子的死水一般,再大的动静,都引不起什么波澜,她冷冷静静地回答青岚,“姐姐错了,臣妾自打进宫开始,可从未见过皇上真正地开怀大笑过,何来龙颜大悦一说?”莫哥怕她或许并没有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复又道,“在这宫里头,能让皇上真正高兴的人,只有皇后娘娘一人,这话不用我来说,您心里也应该是知道的,不光如此,皇后娘娘她知道,皇上他也知道。”   这些话犹如一把匕首一般,一句一刺,扎在青岚的心上。她的眼睛突然闪烁了一下,变得漆黑,接着姗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她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忍住。   “我说呢,皇后是被皇上禁足的这些日子,妹妹倒知道来讨好,也是在为日后打算吧。”   莫歌浅浅一笑,什么荣宠圣恩,她真的不在意,“在姐姐眼里,妹妹是个什么样的人,妹妹无法左右,只是妹妹在宫里这些日子,也有一些听闻,岚妃娘娘与皇后娘娘是一同长大的吧,自然是姐妹情深的,怎么如今娘娘被皇上禁足,岚妃娘娘一点也不关心呢?”   青岚的身子微微地发抖,却没有人看出来。   “不过,妹妹还得提醒娘娘一句,后宫里除了皇后娘娘,其他人多一个少一个的,皇上是不会在意的。皇后娘娘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从来都没有人可以相比,这后宫里所有的女人,在皇上的眼里,都是后娘娘的影子罢了,谁也跃不过去,这话本不该我说,您原是应该比我更清楚的。”   青岚的耳边只觉得“轰”地一声,她苦苦想要守住的东西,终究被无情地暴露在天光之下。   “你!”   就像心口被戳了一个洞,任由它越蔓延越大。最后被掏空了,青岚从来自诩是与宫里所有的人不同的,她不是皇后,但玄烨待她终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可是莫歌的话,还是让她如梦初醒。   这一份不同,也是因为她。    ☆、第4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   不知怎地,每每抬头望着这紫禁城中的夜,总是格外地深沉,是一种看不见尽头的黑。   在这里呆久了,菀玥总是会不禁想起在府里的日子,府里的院子自然是比不得坤宁宫的,但那时的夜是浅的,能望见很远的那头,她至少过得逍遥自在。   而如今,每一个这样的夜,她几乎只做一件事,默默地数着,坤宁宫明明离得他的清宁殿这样近,可却又是这样远,他永远走不到这里。   今夜,他又走进了谁的宫里了,瞧一瞧紫禁城哪个宫的灯火格外明艳些便知了,心酸之人总都是看得见的,至少她看得见。   宫墙深深,朱红的壁影下,越发没了指望。长街幽深,哪怕那里立满了宫人侍卫,也都是悄然无声,静得让人害怕。   她就这样一直坐着,一直坐着……   初升的旭日又一次挂上紫禁城的东方,朝霞伴随着旭日,冉冉在紫禁城上空洒下柔和的光芒。照得每一座殿宇楼阁熠熠生辉。   容若成亲后,已经许久没有进宫了。   “朕准了你这些日子的假,可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宫里实在是憋得慌,难得有个说话的人,玄烨见了他,不免高兴。   容若多日不见皇帝,倒是有些不自在了,“自然是写了许多,只是,是不是好东西,改明儿奴才拿来给皇上看过再做评价。”   “哈哈哈,好。你快坐呀,许多日子不见,朕怪想你的。”   容若在玄烨对面坐下来,似乎在玄烨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一样来,可是在外头,那些从宫里传出来的闲言碎语,他还是听到一些的。所以犹犹豫豫地,他还是问道,“不知近来,皇后娘娘可还好?”   容若问起这句时,且不说皇帝,就连一旁的梁九功也是一怔,如今也只有容若敢在皇帝面前提及皇后。再看玄烨的脸色比方才有了极大的转变,就知道外头传来的话是不假的了,今日他本就是为此而来。   “皇后……她很好。”玄烨吞吞吐吐地,又即刻转了话锋,“你如今难得进宫,就连曹寅也忙得很,朕一个人实在闷得慌。”   “臣听说,皇上把娘娘……”容若两手放在腿上,来回地磨,行动已是极不自然了。   玄烨听他眼下是非要将这件事问个明白不可,自然不乐意了,打断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容若起身,肃然俯身大胆道:“皇上,宫里的事情,微臣已经皆有听闻,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是所有女子的表率,可如今却被禁足坤宁宫,不但做不但后宫之中会风纪全无,重之,更可能影响前朝安定。皇上英明,断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容若本就是皇帝的心腹,不光他的话皇帝听进去了,就连这无处去诉的心里话也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微微正色道,“你的意思,朕心里何尝不明白。皇后乃后宫之主,朕自然敬爱皇后,更何况她是菀玥,你不是不知道朕的心,可是这件事情,朕也是不得已。”   话中的意思容若完全明白了,朝中是如何的局面他再清楚不过,已然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微臣明白。”   “她在宫里也怪闷的,你要是想她,朕准了你一会儿去坤宁宫瞧瞧她。”   “那微臣就多谢皇上了。”   天气越来越热,大太阳底下已然像个蒸笼一样。正午,瓦蓝的天空中没有意思云彩,就连知了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急躁。   菀玥手里拿着一根红色的锦缎织成的绳子,娴熟地打着有花样的结,这是前些日子哈尔蓝教给她的,才学会的东西,自然最新鲜了。   “娘娘打出的结可比奴婢的精细。”   “数你嘴甜。”菀玥含笑颔首。   “主子主子,您可知道谁来了?”勇儿兴冲冲,满是喜色地跑进来。   菀玥倒是愣了,只抬起头来看着她,这回子还能有什么喜事不成。还未等她开口,容若已经跟着勇儿进来,“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师傅!”她腾地站起来,看着容若,眼前的一切似不真切。   容若看她见到自己高兴成这样,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娘娘在宫里过得可好?”   “好……很好……师傅快坐下说话。”菀玥心里激动地无法言语,嘴里还依旧如从前一样,一口一声地唤着他师傅。   “是皇上叫我来瞧你的,说你在宫里闷得慌,让我陪你说说话”,容若绝口不提禁足一事,见她听了这话只是愣愣地坐着,并没有什么反应,又道,“我在宫外就听说了,太皇太后甚是疼你的吧。”   菀玥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些笑容,“别光顾着说我了,师傅才新婚,师母可好?”   许久未曾这样敞开心扉的说过话了,一整个午后,将从前点点滴滴详详尽尽地聊说了一番,菀玥又问了家里的情况,家中一切安好,只是索尼还是老样子,身子总是比从前弱了许多了。   才送走了福全,苏嘛进到殿里,见孝庄正仔细瞧着福全才送来的西洋玩意。苏嘛瞧得出来,福全心中积着一肚子话还没有说呢。   “小王爷方才还有许多话没说呢,您瞧出来没?”苏嘛还是不敢直接说破。   “嗯”,孝庄点点头,仿佛心不在焉的样子,这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应苏嘛的话,如今眼睛越发老发了,拿远了拿近了,都好像瞧不真切。   “老祖宗,皇上将皇后娘娘禁足了有些日子了吧,这还是这样僵着,可怎么好。”   孝庄的神情永远淡然,那样多的风雨过来,这些事情在她看来,算不得是什么砍,她放下手里的洋玩意儿,道,“皇帝要面子,他结下的结,想自己解开,却又不知道怎么解。”   慈宁宫里正议论着这件事,福全也并没有出宫去,而是一路寻着玄烨而去。   御花园湛清湛清的池水像透明的蓝色玻璃,玄烨坐在亭间,可以清楚地看到成群的鱼儿在潭水中游来游去。   远远地,梁九功就见着福全气势汹汹朝玄烨的方向走来,真真心惊胆战,才要上前阻拦他靠近玄烨,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里的礼数你忘了吗?”玄烨听到身后的动静,并没有别的反应,只是冷冷地甩出这句话。   福全果然不再上前,可是他要说的话还是要说,“皇后娘娘被皇上禁足了!”   玄烨最听不得从他的嘴里提起菀玥,任何一句都不可以,那样几乎会刺痛他身上每一个神经,手里的茶盏被他用力一记敲落在案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在他的手上,梁九功不由心头一紧才要上前,却见他对此恍然没有知觉。   玄烨腾地站起来,转身指向福全道,“朕的事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福全毫不示弱,气势比方才更强硬,几乎全身的血涌上他的脸,“虽是皇上的家事也是国事,皇后娘娘她没错!”   玄烨窝着一肚子的火,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气,一直流到手指尖,“朕再说一次,朕的事,你没有资格管,否则……”   福全上前一步,与他四目怒视,“皇上要怎么样,还准备再打我一次吗!”   “你!”他鬓角的一条青筋明显地轻轻跳动。   梁九功知道事态危急,跪下来冒死回话,“皇上,太皇太后还在等着您呢!请皇上移驾慈宁宫。”   玄烨握紧的拳头终于慢慢松开,脖颈间依然爆出了青筋,他极力地压住怒火,终究收回手,“裕亲王出宫!”   梁九功毕恭毕敬地在福全面前躬下身,福全转身扬长而去。   若不是被前朝别有用心之人逼得无可退路,玄烨怎么也不会将菀玥禁足在坤宁宫,只是这会子却又拉不下面子来,这局面反倒叫人难堪起来,所以至关一节,还是得由孝庄出马。   这样的季节,御花园的景色倒像是江南才有的,花气袭人,清风不寒,绿水无波,就连呼吸都会觉得畅快了许多。   趁着天气渐渐凉下来,孝庄请了菀玥与各宫到慈宁宫赏花,又请了玄烨一同作陪,两个人虽然没有一点交集,但至少,所谓的“皇后禁足”一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算来,青岚如今已有4个月的身孕,也到了最是要紧的时候。   这一日,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方德生特来坤宁宫请旨。   “娘娘,景阳宫的岚主子昨儿向万岁爷请旨,要再加两名宫人去使唤。”   “哦?”菀玥瞥了他一眼,素日她最看不上内务府的作风,一味地攀附所谓正得盛宠的主子,只淡淡道,“既然已经请了皇上的旨,皇上答应了就成了。”   方德生虽然为难,但在菀玥面前不敢不老实回话,越发笑容可拘,“万岁爷他没答应,但也没不答应。万岁爷说后宫的事儿,还是得让皇后娘娘做主,所以奴才特来请娘娘的旨。”   菀玥“哦”了一声,饮了一口茶水道,“既是这样,那本宫问你,平日里,景阳宫里可有什么特别的差事吗?”   方德生勉强赔笑道,“这个……倒是未曾听说。”   “那定是派去景阳宫的宫人笨手笨脚了,伺候不好主子咯?”方德生还未来得及反应,又听菀玥问道。   方德生一听,是要怪罪在他的身上,忙摆手道,“不不不,宫人们都是内务府精挑细选的,谁也不敢有任何的差池。”   菀玥浅浅一笑,依旧和气,“那为什么还会缺人手呢?且不说景阳宫与我这坤宁宫相比,就是与慈宁宫来比,伺候的人已经不少了,哪里需要这样多的人手?”   “是……”方德生再无话辩说。   “宫里头各使唤宫人都是有规律的,景阳宫一日作息如何,又多少需要宫人照料的地方?”   方德生不禁冒出汗来,请这不该请的旨,实在是愚蠢至极,“一切如常,倒也没有什么需要特别照料的事儿。”   “那不就是了,方公公觉得还需要再拨人过去使唤吗?”   “回娘娘的话,不需要了。”方德生自知没趣,只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去景阳宫回话才好。   勇儿捧着才摘下的新鲜花等着插瓶。倒在门口与他撞个正着,只看他垂头的样子,给勇儿打了个千儿便匆匆走了,就知道定是没有求着恩典。   勇儿进去的时候,菀玥已经悠然靠在了榻上,“主子,她眼见着也是要生产的人了,小姐何不应了她的请求,等做完了月子,再恢复她原来使唤的人数。最重要的是,我怎么觉着,这或许是皇上给咱们个顺水人情,让小姐和她的关系有所缓和,小姐这样做会不会拂了皇上的面子?”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她们的关系已经生疏至此,菀玥悠然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关系,可是中宫主内治,若我轻率同意增加不必要的花消,岂不是我的失职,她的宫里加了人,明儿这个也要加,后儿那个也要加,岂不是成了我的错处,到时候人家怪罪的可不是她而是我。”   勇儿仔仔细细地修剪了花枝,殿里已然散发出阵阵花香,“奴婢听明白了,自然是主子想的周到些。” ☆、第4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   晨雾浓得化不开,吹在身上的风又渐渐地凉了。   坤宁宫院中的几色菊花也被这一夜的急风吹落了满地,花瓣堆起。京城的天气,待过了十月,便是一日比一日更。   坤宁宫平日来得最多的就是莫歌,她喜欢与皇后说话,也只喜欢和皇后说话。   “我听说这几日你身上不大好,就不用日日来请安了。”菀玥道。   莫哥的眉间流露出笑意,可是即便如此,她的神情里也总是含着一缕忧色,“也是自小的毛病了,打小住的地方湿气重,所以如今一到了阴雨天气,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还要多谢娘娘叫御膳房送来那些补身的药,臣妾日日都喝。”   菀玥微微一怔,随即婉和道,“虽不能根治你的病,但喝这也是好的,只是不知道太医怎么说?”   莫歌摇摇头,“终究是治不好的,也就没有请太医瞧了。”   哈尔蓝上了茶,缓缓退出去,菀玥接过茶盏却并不喝,“你也是个苦命的人,幸而入了宫,你性情好,日后皇上定会待你好的。”   菀玥看着她,嘴角边晕开浅浅的笑,不易察觉,这话说来刺疼的是她自己的心,只是她实在可怜莫歌。   “皇后娘娘,您是好人,臣妾打心里敬重您,在这宫里头,也只有您是真心待我好的。”不等话音落下,莫歌的眼里已明显闪着泪光。   菀玥笑着安慰她道,“都是后宫的姐妹,何故说这样身份的话。”   她眼里的菀玥,气度俨然,端庄秀雅,是难得的贤德女子,无论她将来要做什么,菀玥总是无辜的,想得此处不禁眼圈一红,问道,“他日,若是臣妾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娘娘会不会怪罪臣妾?”   “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菀玥只当她是在宫里过得太过孤寂,才会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来,所以并不计较。   “没……没什么……”莫歌意识到自己已然太过失言,幸好菀玥病危察觉异样。   菀玥握住她的手道,“几日后的南苑围猎,皇上说要带上你同去的,你也不必整日多愁善感的,皇上心里一直记挂着你呢。”   “臣妾知道,皇上的好,臣妾永远都不会忘的。”她的声音只让人一阵阵地发凉,那样小声却一字一顿尤为清晰,恍如就要传到天际去。   说起这皇家围猎,菀玥只在宫外的时候听索尼说起过几次,南苑是皇家苑囿,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菀玥素来喜欢骑射,自然向往。   大清国是最讲究骑射的。满人在马背上得了天下,他所以皇室宗族从□□皇帝□□哈赤开始就都擅长骑射、勇武卓绝,满洲的八旗子弟和皇室宗族一直保持着尚武传统,即使贵为天子也要从小接受骑射方面的训练。   所以,围场虽不是兵家不争之地,却也是勇士们想要征服的宝地。   围场之内,除去声势浩大的仪仗队,戒备森严,无数的御林军侍卫将广阔无垠的围场层层封锁。   这是块神奇的土地,给予了所有八旗子弟与身俱来的本质,今日围场之上,谁都想要在玄烨面前一显身手,以得“巴图鲁”的称号。   到达南苑的时候,已过了晌午,玄烨骑在骏马之上,脚蹬金靴,单手控着缰绳,好不威风,只是这一路,自始至终,哪怕菀玥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他也绝不看她一眼。   只听他在马上,冲这所有人喊道,“我大清国向来重视骑射,八旗子弟之中哪一个若非精于骑射,必是要遭人耻笑的。众将士们,拿出你们的本事来,让朕看一看,今日能不能出一个巴图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马散开,广阔的南苑围场,浩浩荡荡的马队往前奔驰而去,犹如沙场一般,溅起了阵阵恢弘的白雾。   女眷聚坐在已经扎好的棚帐之内观猎。头顶是烈烈的骄阳,只听得马蹄声震震作响,耳畔一丝风声也没有。   辰欢在不远处坐着,一个人,无话。   视线不远处,一只雪白的狐狸在绿油油的草丛中起伏跌撞着,它似乎已经听到了动静一双碧色的眸子惊慌地在草地摩擦两下,然后警惕地望着一丈开外。想来,这只白狐狸是被阵阵的马蹄声惊动而落了单,它浑身的白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备战”的样子,却颓然没了方向。   玄烨与福全同时眸色一亮,发出兴奋的惊叹。只见从箭囊中的抽出一支箭,等福全反应过来,翎箭已搭在弦上,他勾紧下巴,瞄准以后,张弓欲射,那只雪白的狐狸已经中箭。   侍卫们即刻上前收了他的“战利品”。   “裕亲王,承让了。”玄烨道。   福全勉强一笑,牵着缰绳离开,只等着下一个目标出现。   夕阳开始西斜,残阳如血,天边是如镶金边的落日,就此正圆,以致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梦似幻,好不真实。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与暗淡黄的沙漠融为一体,金光璀璨,吞天沃日。   菀玥站在风口里,生平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落日,它远远从西山顶上斜射过来,地面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模糊的深金色之中。这一时刻,太阳的脸是鲜红鲜红的,它的光像是被谁掠去了似的,不再耀人眼目,而是十分柔和明亮。在这个位置,能清楚地看见它向西缓缓地退着,她站在那里,凝望着那朵毫无瑕疵的白云,或许是在蓝天的衬托下吧,更显出它特有的纯洁与端庄,正如同佳人儿般漫步在天空中。   同一时刻,山林间隐隐约约能听到的动静,已经越来越近。却没有一个人察觉。   “莫歌主子呢?怎么不见她的人影?”   南苑围猎,菀玥只带了勇儿同行,此刻若不是勇儿问起,她也不曾注意到,似乎莫歌一直未出现在视线之中。   “她也是难得出宫,想必是贪玩,走开了。”菀玥的心思只在围场之上,勇儿的话也只听过作罢。   夕阳还未全部下去,一轮弯月已悄然出现在天边。将士们带着战利品纷纷赶回,因为要赶在天黑之前,在此处安营扎寨。   玄烨几乎是最后才回来的,仍是意犹未尽。   林间发出“嗖嗖”的声响,那不是树叶随风的声音,不知不觉,它越来越近。   直到一个像是人影一样的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接下去便听见梁九功的声音大喊:“不好!什么人竟敢擅闯围场!”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视线不约而同向着梁九功的方向看去,没有人顾忌到身后,菀玥不由得眼前一黑,像是掉进了漆黑的深雪窟窿里,等到清醒过来时,她整个人已被困住,动弹不得。   “啊!”菀玥的一声惊呼中夹杂着恐惧。   “护驾!护驾!”   侍卫们乱作一团,只知道将玄烨团团围住,他们蒙着面,人不多,至多十个左右,可是这根本不重要了,皇后已经在他们的手中。   “皇后娘娘对不住了。”这个声音第一时间传进她的耳朵,即使蒙着面看不见面孔,却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是莫歌,她竟挟持了菀玥。   “莫歌?!”只听见玄烨又惊讶又震愤的声音,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只知道眼前看见的是菀玥在她的挟持下无尽的挣扎,所以眼下不论牺牲什么,最要紧的是救出菀玥。   “都不许过来!”莫歌一手弯过臂膀扣住菀玥的脖子,一手举着剑抵在菀玥的颈间,她身边还有一个人蒙面人,双手握着剑,十分谨慎,随时盯住莫歌四周的动向,让所有人都不敢再靠近。   莫歌仇视的眼神对准玄烨,眼眶泛着血红,就差渗出血来,“狗皇帝,当年‘明史’一案,你让我一家老小遭受灭族之灾,如今我杀不了你,杀一个你心爱的女人也值了。”   “你放开她!”他的脑袋“嗡”地一声,恨不得被挟持主的是他自己。“你跟朕在一起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朕!”   “你以为我不想吗!”没有人看见,温热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她有过很多次的机会,却终究下不去手。他是难得的英明神武的帝王,眉宇间天质自然的睿气多情却又冷漠,她带着仇恨复仇而来,终究逃不过他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恐惧,竟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她。玄烨推开挡在面前的侍卫,一步一步逼近莫歌,“放了菀玥,朕可以立誓即刻放过你们所有人,让你们安全离开这里,否则,皇后若是伤及分毫,朕要你们血海滔天!”   莫歌绝望的笑声划破长空,这个结局她早就想到的。他盛气逼人,傲视天地的强势即便在这样的时候,也还是不会散去。他最在意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一股暖流浮上心头,菀玥看着他过来,多想不顾一切扑进那个怀抱去,却是不能够。   “我们不可能活着出去……”莫歌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一点也不柔弱,仇恨吞噬了她身上女子本该有的柔情。 ☆、第4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不忍覆余觞,临风泪数行。】   视线中,玄烨眼见着那把锋利的长剑架在菀玥的脖颈间,已经溢出血印来。   他彻底慌了,呡紧的双唇开始泛白,他不敢想象,稍有不慎,那把剑就会夺了她的性命,他甚至愿意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可是他更担心,他没有完全的把握,如果真的跨出了这一步,还是未能救下她,又该怎么办。   “莫歌,想想你的一家老小,别再跟这狗皇帝废话!”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蒙面男子举着剑,对准菀玥飞奔过去,她根本无力反抗,只是看着玄烨,然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仿若天地间只留下了她一人……   天意安排,无可奈何……   “小心!”   一瞬间,菀玥被他有力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看到的竟是他用自己的整个肉身挡在她的前面,趁着混乱之际,单手一个用力便将莫歌摔倒在地,然后一把将菀玥揽在怀中,紧紧护住,他的功夫自小就好,只在一个呼吸间,半侧过身,菀玥在他身后是完全安全的,玄烨抢下莫歌手中的那把长剑重重一挥,角度没有一点偏差,正好刺中那个飞奔而来的蒙面人的要害,那人瞬间瘫软在地上,血流一地。   福全赶在玄烨之后,朝着他的伤口处就是一脚,他的嘴里喷出大口的血,然后一动不再动。   待回转身时,莫歌已被两个侍卫围住,却仍然反抗。   他们的同党与原本僵持着御林军们厮杀开来,区区几个人而已,哪里又是御林军的对手。   所有的危机都过去,玄烨转过身用力地抱住菀玥,整个人几乎都倚靠在菀玥身上,急促的呼吸喷在她的耳边,菀玥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竟在发抖。   菀玥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急速的心跳从未有过的慌乱,她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   “皇上……皇上……”   一会儿的功夫,所有人全部被生擒。   “莫歌与大明余党勾结,带回去,听候皇上发落!”梁九功在一边怒喊,也未曾察觉玄烨的异常。   “皇上,您怎么了……”他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知道菀玥拼命地喊他,“皇上……”   御林军全部涌上来,将这里团团围住,连一只麻雀都不能飞出去,莫歌知道死期已至,突然开始大笑,大仇再不能报,她准备了最后一击,混乱中,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她根本看不清。杀不了玄烨,杀了福全也一样,因为他们都是爱新觉罗的血脉。   镖头极其精准地射出……   鲜血溅在福全的脸上,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血的温度。   一切只在一瞬间发生,辰欢无力地靠在福全身上。   “辰欢!辰欢!”福全的恨涌上心头,猛地几刀上去,刀刀刺中莫歌的要害。   绝望掩埋了世间一切的希望,辰欢终究是为他而活。   众人皆向辰欢涌去。   “万岁爷,万岁爷?”梁九功见他仍然抱着菀玥,甚是惊愕,却也不敢抬头。   “朕没事,你伤着没有?”   “臣妾没有伤着,臣妾……”菀玥抽出手,惊愕地立在那里,他的伤口处血喷不止,染红了衣襟。   “皇上……皇上……”菀玥一刻不停地喊着他,这样不顾着危险就挡在她前面,宁愿此刻是她倒在这里,而不应该是他。   她知道他是强忍着痛,硬是要挤出一点笑容来给她,嘴里羸弱的声音只为了要菀玥安心:“放心,朕没事的……真的没事……”   若不是眼前模糊了,她都不知道眼泪什么时候已经不知不觉滴在手背上,与他的鲜血融合在一起,她的身体根本由不得自己随着慌乱的心不停地颤抖,   御林军冲过来将莫歌围住,她见此状忽然变得更疯癫起来,似乎是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了,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只拿着手中的匕首疯了一样地胡乱地在空中划着,无人敢靠近,她大喊着:“爱新觉罗玄烨!你该死!该死!”   眼见着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再也不能站起来,莫歌神志崩溃,涣散的眼神直落在玄烨身上,可她到底是皇帝的女人,不带万不得已没有人敢冒然了断她。   玄烨倒在菀玥的怀里,彻底没了力气,菀玥的视线早已经一片模糊,她抱着他,根本顾不得成嫔要对我如何,眼前只有一大片的鲜血从他的袍子上渗出来,然后沿着他的手滑下来,我哭不出声来,也喊不出话,“陛下……陛下……太医呢,太医呢,太医在哪里啊!”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的血色,却还是拼尽全力捏住菀玥的手,安慰着对她说:“别哭……放心吧,朕不要紧……”   一把匕首直直地刺进她的胸口,那是她为自己准备好的,她满眼恨意却又恋恋不舍地看着玄烨,直到最后倒下。   “皇上!皇上!”   玄烨倒在她的怀里,彻底没了力气,慢慢地失去知觉,菀玥的眼睛早已经一片模糊,她绝望地抱着他,根本顾不得周遭地危险,眼前大片的鲜血从他的袍子上渗出来,然后沿着他的手滑下来,她哭不出声来,“皇上……太医呢,太医呢,太医在哪里啊!”   随行的太医将玄烨的伤口包扎好,撒了止血的粉,他的唇色开始发青,好在血终于不再渗出来,只待回宫。   回宫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傍晚,所有的人都只能在清宁殿外候着。   此刻夜色暗下来,菀玥愣愣地站在那里,恍然对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辨识能力,她的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昨日那一幕,也不知道是几时了,只知道宫人们进进出出,神色紧张。   一直等到夜半时分,太医擦着额角的汉出来回话,玄烨的伤口不在要害,但失血太多,眼下好不容易止住了血,会不会再有转变,一切还是未知。   菀玥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都瘫软下来。孝庄传了口谕,说皇帝需要修养,便打发了所有人回宫去。唯有菀玥可以留下。   随即又下一道懿旨,所有在南苑被带回的刺客,明日午时问斩。   好几日的玄烨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只能以流质充饥,一切事物都是菀玥亲力亲为,有时候就连一碗稀薄的粥要喂上大半个时辰,她就这样一小勺一小勺送到他唇边,看着它慢慢流进嘴里去。   有时候也只是昏昏地醒过来,又沉沉睡去。   裕亲王府也传来消息,辰欢虽还是没有醒过来,但到底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只需静养,便无大碍,到底也给孝庄带来了安慰。   郁积了许久的大雨终于落下来,扰得人心烦意乱。   菀玥坐在他的床边,靠着龙床的架子,因着这些日子实在太过劳神,竟不知不觉竟睡着了,直到她明显感觉到一只温热的手覆在她的手上,那感觉太过真实,不是在梦里。   菀玥睁开眼,她惊然的是,那只手果然是玄烨,此刻,他正仰着头,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祖宗保佑,他终于醒了!   “皇上,您醒了?您终于醒了?”菀玥腾地站起来,她就知道,他一定会醒过来的。只是一时间高兴极了,竟不知此刻该做些什么。   “嗯……”玄烨慢慢眨了眨眼睛,算是回应,眼下他还虚弱得很,说不出什么话来。   “梁九功”,菀玥兴奋地喊道,“快去传太医,就说皇上醒了,哦,对了,快再派人去慈宁宫向老祖宗通报一声。”   “嗻!奴才这就去!”梁九功听见殿里头传出来的吩咐,竟是这样的好消息,一时激动,热泪不禁夺眶而出,迎着雨地就跑出去了。   只觉得脸上湿答答地,竟不知是眼泪,她轻声问道,“皇上饿不饿,渴不渴?”   玄烨他微微摇了摇头,有慢慢伸出手,将菀玥小心翼翼地牵住,顺势在靠近他床沿的地方坐下,他抬起手,想要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可是实在没有力气支撑住,又落下来。   “你别忙……就坐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菀玥却能听得清楚。   菀玥看着他,原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与他听的,此刻他醒了,她又说不出来了。只心疼他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那都是为了她。   “朕知道……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你朕的在身边……”   “皇上快别说那样多的话了,一会儿太医来了,臣妾才能安心。”   “好……”   太医来的时候,他又已经睡着了。太医回禀说,玄烨已经过了危险期,只等伤口慢慢愈合,不会有大碍了。   提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下来。   只是心力交瘁的同时,前朝也是一刻也不能安宁。玄烨大病,不能亲理朝政,借着这样的个机会,鳌拜以改拨圈地之名,诬告大学士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巡抚王登连等罪,直接逮捕下狱。   而辅臣之中的索尼实在年老无法再干预,遏必隆为人软弱不说,又暗中向着鳌拜,苏克沙哈声望太浅,没有一个人能抗拒鳌拜。   才不过一个月的功夫,鳌拜就已经等不及了,矫旨,直接杀了苏纳海,朱昌祚,王登连三人。   皇帝还在病中,暂且还没有人敢把鳌拜在前朝为所欲为之举告诉他。 ☆、第47章 作者有话要说:  【窗间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   阴暗潮湿的天空,大片大片铅灰色的云层,渐次弥漫着视线,慌乱的鸟群盘旋着哀叫,飞翔逃离。   清宁宫的寝殿里安静地连一根绣花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声响,菀玥轻声走近,不敢打扰,他的呼吸依旧是微弱的。   勇儿才从御膳房替菀玥拿了些点心出来,便见了蕊心正打那头过来,原是打算只当不看见擦身过去也就罢了,谁知蕊心偏偏迎面过来,存心挡住她的去路。   “你没长眼睛吗,你挡着我的去路了。”这话竟还是蕊心说的。   勇儿自然是不会谦让她分毫的,“究竟是谁挡了谁的路,况且这么大的地儿,你就偏偏非要往这儿走吗?”   蕊心冷冷地“哼”了一声,挖苦道,“可别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在外头就也把自己当成半个主子了。”   勇儿上前一步,要不是顾及菀玥,此刻又是在宫里,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扑上去撕了她的嘴了。“这话可是说你自己呢吧,我可从来不敢这样想,即便再有脸面,也是从奴才堆里爬出来的。”   这话当然说的是蕊心了,直戳在她的心上。   “我可没功夫跟你在这里拌嘴,咱们娘娘有了身孕,自然是最娇贵的。一会儿这血燕要是凉了,你当得起吗?”   这些日子是菀玥日日陪在清宁宫,孝庄下了懿旨,各宫不许去清宁宫探望,免扰皇帝清修,青岚怀着身孕,却见不到玄烨一面,整日只有胡乱担心,她自然是要替自己主子出这口恶气的。只是眼下,蕊心见勇儿的怒火已然被自己激上来,再说下去反倒惹祸。   这回轮到勇儿拦着她的去路,“不就是怀个龙种吗,生下来了再得意也不迟。”   她知道这话若是被菀玥听到,一定会责骂她,可是她宁愿被罚也不肯认输。   蕊心轻哼一声,眼神很是挑衅,“就算没有龙种,咱们主子能为了皇上去死,你们主子又做过什么呢?”   勇儿心里藏着许多话,却是不能像她这样随意就说出口的,只含恨委屈道,“你们主子能做的,咱们主子都能做,你们主子不能做的,我们主子也都做了!”   蕊心见她眼里闪出泪光,越发傲慢,丝毫不把勇儿放在眼里,“哼,皇上说过的,咱们主子已经够委屈的了,以后定再不会亏待她。整个紫禁城的人都知道,皇上的心从来不在坤宁宫,而在景阳宫。”   “混账东西,这是哪里的规律,允许奴才在主子背后嚼舌根子。”听到这个声音,蕊心登时一颤,都不敢回过头去。   蕊心倒也识趣,转过身腾地就跪下来,“苏嬷嬷,奴婢知错了。”   勇儿出于礼数,也跪下来,而苏嘛的指责完全是对着蕊心一人的。“皇上的心思在哪里,轮得到你来揣摩吗?若是再有下一回,便回了太皇太后,直接送你去慎刑司作罢。”   “苏嬷嬷,奴婢再也不敢了。”蕊心不停地磕着头吓得身子发抖,苏嘛见她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才罢休。   纷纷扬扬的几场大雪以后,紫禁城又一次入冬了。清宁殿外积着厚厚的白雪,玄烨还在东暖阁里躺着,已经好转了许多。   太医进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打了个千儿,“娘娘吉祥。”   “这会子先别进去”,菀玥吩咐道,“在炭火这里去去寒,别把湿气带到殿里去了。”   “嗻。”   龙榻前,太医把了脉,告知菀玥,皇帝的伤口好得极快,不日便可下床走动,再无大碍了。菀玥总算呼出一口发起。   夜深了,殿里点着香,烛火有些昏暗,越发听得清窗外的风声凄冷。   “这么多日了,朕早就大好了,朕不想在这儿躺着了。”皇帝靠在床架上,竟在她面前耍起孩子气来。   菀玥摸了摸药的热度,天气果然转凉了,方才还发烫的碗底,此刻热度正好适中。   “这可不成,太医的话皇上非得听不可。”   玄烨最烦那些个太医,平日里,可不见他们治好了什么疑难杂症。“哼,那些个太医最会卖弄,改明儿,朕一定罚他们一人躺上十天半个月,也好叫他们尝尝这滋味。”   “那也得等皇上大好了才能做这些事,吃药了。”   菀玥可不听他的,依旧沿着窗边坐下,娴熟地盛起一勺,送到他的嘴边,玄烨没有半点推辞,喝了勺子里的,又自己接过菀玥手里的药碗,抬头一饮而尽,就将空碗搁在一边,趁着菀玥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紧紧握住菀玥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   他有些用力,菀玥不由得靠上去,若不是她自己撑住不敢再向前,几乎就要全部倒在玄烨的怀里。   “除了喝药,除了让朕躺在这里不许乱动以外,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朕说嘛?”   他连目光都不肯放过她,菀玥一直低着头,看着他胸前的伤口处缠着白纱,还有一些红红的血迹印出来,她轻轻抚过他的伤处,“这会儿还疼吗?”   玄烨的脸上挑起一抹婉和的笑纹,“你就坐在这里,你只要在这里,在朕的身边,朕的伤口就不疼了,你一走,又该疼了,真的,比太医的药还管用呢。”   那日的情形一遍一遍浮现在眼前,他将菀玥护在身后,全身迎上刺客的剑。“皇上为什么要替菀玥挨这一刀?”   他的目光里满含温情,“真真是朕的傻菀玥,难道你真的不明白吗,这一刀若不是朕挨,就要你自己挨了,朕怎么肯。”   他的身体确实是恢复了,轻轻一个用力,菀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已经整个儿跌入他的怀中,他整个人覆上来困住她,叫她动弹不得。   “我……”   还没来得及开口,温热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唇齿间蔓延着无尽的温柔。菀玥不敢想先前那样随意推他,更何况她现在唯一能触及的地方,就是他的伤口处。   她的两只手僵硬在那里,忘记了要怎么挣扎,又或者说,她根本是不能抗拒他的。   他抬起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为了你,朕已经伤害了不止一个人了,此刻你的眼泪就是你的心里话。告诉朕,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她恍然了片刻,回道,“是谁,皇上应该知道。”   “朕要听你说。”   他的眼光里满是期许,良久,她却说不出话来。   菀玥侧过身便脱离了他的怀抱,坐起来,“皇上渴了吧,臣妾去倒碗茶来。”   她借口着离开。   玄烨躺下去,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走到她的心里去。   皇帝的伤已然大好,年后,青岚的生辰成了宫里最热闹的喜事。   “这样匆匆忙忙地做什么呢?”   内务府的太监们四五个人抬着大物件,正往清宁宫那里去,只是物件上盖着布,并不知道是什么。   方德生恭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年后就是岚主子的生辰了,皇上特地准备的东西,让奴才们送去清宁宫去瞧瞧,可别有什么差池。”   看着他们走远,她踩着雪,一路回宫去,心里凉了一大截。   天色逐渐暗沉,银月如钩,挂在黑夜的一角,却怎么也照不进屋里。坤宁宫的殿里只点了几支烛火。   “今儿的月色可真好,只是可惜啊,偌大的紫禁城,除了坤宁宫,哪里都是热闹的。怀着孕过生辰,多好啊。”她看着窗外的明月,似乎很近,但又很远。   有一天,她会这样嫉妒清岚。   “主子,奴婢求求您了,您快去寝殿里躺着吧,求求您了。”勇儿俯身在她身边,这样的菀玥实在叫人心疼。   “我以为……”她不再说下去,只是自顾自地摇摇头,“皇后又怎么样,若是在寻常人家,我也只是一个妻子而已,可是我却得不到一个普通女子该得到的。他身边的女人,永远不会是我一个。”   “主子,可不敢再说这样的话了。”   窗外除了风的声音,什么动静也没有。   “是啊,这红墙之内,从来就不是想哭就能哭,想笑就能笑的地方,连心里话也不能随便说。”   杯子里的酒空了又被斟满,一杯又一杯,她甚至以为自己喝的不是酒,如何怎么也醉不了。   什么叫做梦?梦都是那些美好,却又不能达成的幻象。   透过坤宁宫的窗棱,远望四方的蓝天,她知道,皇后也只不过是皇宫这座华丽牢笼里的一只鸟儿罢了,再也飞不出去了。   她的两颊泛着晕红,已经有些醉了,“我实在对不起爷爷,赫舍里家,恐怕不日就要出个废后了,或许全族人都要被我牵连了。”   “这……怎么可能呢……”勇儿不明白,是菀玥照顾了这些日子,皇帝的伤才会好得这样快,如今怎么又闹成了这个样子。   “废后不过两种结果,或者打入冷宫,或者被赐死。”她说着自己,神情却像是在说别人。   “主子怎么说那样不吉利的话,这怎么可能呢,您是真的喝醉了,奴婢伺候您歇下了。”勇儿认定她是醉了才会说这样的胡话。   她捋了捋勇儿被眼泪浸湿的碎发,反劝她道,“没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也不过是料到了自己结局而已。只是等到了那一天,我该怎如何安顿你们。”   她进宫前就知道,大婚是结盟的手段,皇后只是证明皇帝已成年的工具,又或者是转移政治斗争焦点的箭靶罢了。牺牲一个皇后,争取一切的和扳倒鳌拜的势力,她进宫来成了权力的交换条件。   她心里所有的顾虑,终究都成了去靠近他的阻碍。   可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总得走完。   无奈花还是会落,星终究要沉,四季变化着的是轮廓,略影纷纷,终究没有谁能留得住。 ☆、第48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   已是深夜,菀玥醉得厉害,勇儿实在是没了法子,即便是冒死,也还是往景阳宫而去。却在门口就被职守的太监拦下。   “你是什么人?”那个小太监是小毛子手底下的人,明明知道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对她竟是不屑一顾,皇后不得宠,身边的人就更算不得是谁了。   勇儿或许是急坏了,根本没有发现那个小太监的脸色,还解释道,“公公,我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勇儿啊,我想要见皇上,求求您让我进去吧。”   那小太监一点不把她放在眼里,将她拦在门口,“走走走,赶紧走,在这儿喊什么呢。皇上和咱们岚主子在里头呢,有什么事明儿再回。”   勇儿央求道,“公公,我是坤宁宫的人啊,您就让我见见皇上吧。”   “凭你是哪个宫里的人,皇上和岚主子已经就寝了,快走吧。”   梁九宫听见门口似乎是勇儿的声音,便走出来,又见那小太监正在往外赶她,突然怒道,“干什么呢?放肆!”   小太监见梁九功出来插手,便立刻俯身跪下来,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勇儿跪下来,扯着他的蟒袍,“梁公公,求求您了,就让奴婢见一见皇上吧。”   “到底出什么事了?”   “娘娘喝醉了,这会儿正糊涂着呢。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梁九功是一心想要帮她的,“你在这儿等着我。”   勇儿心里焦急,看着梁九功进去回话,那小太监还匍匐在地上,直到梁九功出来,他还是那个姿势,除了身上微微发抖,一动不敢都动。   勇儿被宣进殿里去回话,见了玄烨,还没有开口说话眼泪先流了下来。   “求皇上去瞧一瞧皇后娘娘吧。”   玄烨急问,“她怎么了?”   深蓝色的夜幕下,皎洁的明月高悬半空,如水银一般倾洒下来。   玄烨在殿门口站了片刻,直到看见菀玥有端起酒盅,这才跨步进去要阻止。   哈尔蓝不免一怔,片刻才回神,欠了身,“皇上……皇上吉祥!”   玄烨夺了她手里的酒盅,菀玥一跌,整个人顺势靠在他的怀里。   “皇后她怎么了!”玄烨质问道。   哈尔蓝即刻跪下来回道,“娘娘……她喝酒了……”   玄烨一只手托住已经醉透了的菀玥,怒道,“是谁给她的酒!”   整个殿里的人都跪下来,哈尔蓝连连磕头,“奴婢有罪,求皇上恕罪。”   “拿下去!”勇儿即刻收了紫檀木桌上的酒盅和酒壶,菀玥与他们就好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只趴在他的怀里,迷迷糊糊地说着话。   “你们都下去吧,统统下去。”宫人们全部被他打发到外头伺候着。   夜色浓重,殿里,烛光摇曳之下,青铜鼎炉镂空的盖中向外丝丝缕缕地吁着白色的轻烟。朦胧的烟雾袅袅散开。   “菀玥……”   他轻轻将她抱到殿里的榻上,菀玥拉着他的袍子,他成了她的支点。温柔地轻轻喊着她的名字,菀玥明显已经喝醉了,神志不清地看着玄烨,徘徊在脑海的全都是进宫以前的日子。   她看着玄烨,恍恍惚惚,“三哥哥?你是三哥哥?”她真的醉了,想起来的片段都是零零碎碎的,又忽地摆手大笑起来,“不对不对,你不是他,你不是。”   “那你说三哥哥……他又是你的谁?”   菀玥对上他的眸子,只觉得越来越陌生,“我不告诉你……”   玄烨知道她喝醉了,故意哄她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三哥哥是皇上,是玄烨对不对?”   菀玥瘫软地靠在他的身上,摆手道,“不对,你说得不对,皇上不是三哥哥,三哥哥更不是皇上,他们不一样……皇上……三哥哥……不一样……”   “你心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朕?”他问得这样认真,她却根本听不见他问了什么?“这句话朕问了又问,已经成了朕的心病了。”   窗外隐隐有凉风吹进来,帐外紫铜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了一晃,明灭不定。他看着怀中沉沉睡去的人儿,脸色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许许多多的画面漂浮在眼前。   怀中的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沉沉睡去,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强迫她服从自己,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   “为什么朕越来越不懂,也越来越看不明白你。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朕,朕一定要自己来弄清楚。朕知道,青岚心里只有朕,可惜了,朕的心里没有她。”这些话,无论她能不能听见,都是玄烨的心里话。   烛火就这样燃了一夜。   天渐渐破晓,眼前朦朦胧胧的一片,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万籁惧寂,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   “皇上吉祥。”青岚竟侯在清宁宫外。   玄烨看着她挺着老大的肚子,就这样站在风里,不免担心道,“你怎么在这里,外头风这么大,快回去吧。”   青岚心里就算再不高兴,也只敢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昨夜是在皇后那里就寝了吗。”   玄烨回眸看了她一眼,心中已有了一些不悦,“是啊。”   青岚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可是臣妾一直在等皇上,臣妾……”   不等她说完,玄烨道,“皇后昨日不适,所以朕陪着她。”   “可是昨天,是……是臣妾的生辰……皇上答应了臣妾……”这话才出口青岚便后悔了,只见玄烨蹙着眉,脸色沉下来,她忙转了话锋,问道,“娘娘可还好吗?”   玄烨森冷的目光足以叫她无地自容,“皇后身体不适,你自当是要去问安的,怎么倒问起朕来了。”   “皇上……臣妾遵旨。”   玄烨径自回到殿里,只留下身后神色越来越难看的青岚,不过是自讨没趣。   “皇上驾到!”   夜幕笼罩了整个紫禁城,宫阙的沉寂,仿佛天地万物都已经睡去。猛然听得外头这一声报,菀玥忽地站起来,玄烨已经跨步进来。两个人就这样木然地站着,直到玄烨先开口道,“朕就是想再来瞧瞧你,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如今可舒服些了?”   菀玥还在为昨夜的失仪而懊恼,不知该如何面对,“臣妾已经舒服多了。”   勇儿最是伶俐,偷偷使了眼色,殿里的人全部退出去。   玄烨跨前几步,离她越来越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又近前几步,“上次的话,朕还没有全说完!”   “皇上要说什么?”她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她一定是说了什么出格的话,或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她拼命地想,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就像是从她的脑子里抽走了一样。   “你心里一定是已经吃准了朕不会拿你怎么样,你以为你已经拿捏透了朕的心思,所以才会这样是不是!”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激烈地跳着,脚步却凝在了那里。他每一次想要靠近她,都会下意识防备她的抗拒。   “皇上……”   菀玥越发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一步一步地逼近,她却在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的手打在墙上,一声闷响,手骨节钻心的疼,“朕的真心就这样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间的,是不是!”   菀玥依旧不说话,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绝望淋漓尽致地通通写在了脸上,“为什么你从来不愿意跟朕说一句心里话,从来都没有……”   或许是酒意还没有过去,又或者是她终于肯直面自己的真心,菀玥终于抬起头,认真地对上他的眼睛,第一次她这样近距离地仔细地看着他,“皇上为江山社稷而活,可臣妾从来只为了皇上一人而活,这句话算不算心里话?”   没有片刻的迟疑,就在一瞬间,她的呼吸被夺去,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被紧紧压迫,辗转厮磨着寻找出口,她完全被这样气势所惊扰,她已经彻底怔住了,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挣扎。   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眉眼间却都是温润的笑意,“不要再折磨朕了,你到底还要让朕怎么样?”   “是皇上在折磨臣妾……”   玄烨捧着她的面孔,犹自沉醉,菀玥轻轻闭上眼睛,他的吻再次而来,她能感觉到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他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只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她没有一丝的反抗,只是想要抱住他,越来越紧。   直到外头传来梁九功说话的声音,他才终于放开她。   梁九功进来的时候,神情紧绷,又喘着大气,“皇上,娘娘,奴才有急报。”   “什么事?”玄烨问道。   梁九功偷偷抬眼看着菀玥的神情,可是这件事怎么也瞒不过去了,“皇上,皇上,索大人,索大人他……”   听了这话,再看梁九功的神色,菀玥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她本能扯住玄烨,身体已经开始发软,若不是玄烨拦腰拥住她,恐怕就要倒下去了。   “快说啊!”   梁九功越发地慌,舌头打着哆嗦,“索大人他……他不好啊……” ☆、第4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孤负春心,独自闲行独自吟。】   凤驾连夜出了紫禁城,往索尼府去。   屋子里静极了,除了赫舍里氏,所有的人都只在外头伺候。   菀玥靠近床边,索尼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菀玥只觉得他瞬间苍老了许多,头上布满了银发。菀玥又凑近了一些,在他耳边轻轻道,“爷爷……我回来了……”   索尼一听见菀玥的声音,便微微睁开眼睛,眉心止不住颤动,他就这样望着菀玥,望着望着,他眼里的泪水便顺着皱纹的沟道,一串一串地落下来,“我这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是皇后娘娘……是我的菀玥回来了吗……”   一阵激动上来,索尼撑着摇起来,菀玥即刻阻拦,“爷爷您别动,您不是在做梦呢,孙女是求了皇上的恩典,来瞧您来了。”   “这不合规矩啊……”所以转又一想,幸而是皇帝开恩,这或许是他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菀玥了,好容易挤出一些笑容和,无力地点头,“好……好……”   菀玥握着他的手,“爷爷,您要好好地吃药,这病就能很快好起来,太医说了,爷爷是太操劳了。”   索尼目光微沉,“爷爷这身子骨怕是不中用了,咱们家到了我们这一辈,能走出一个中宫娘娘来,已经算是巅峰了。爷爷伺候了四朝主子,尽力辅佐,就是想着我大清昌盛,别无他求。为了这四个字,爷爷斗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到现在才知道,来的时候什么样,到了了还是什么样,什么也带不走。”   菀玥几欲流下眼泪来,她都忍住了,“爷爷快别胡说了,等养好了身子,朝廷可是少不了您的。”   索尼摇摇头,“旁的事已经牵挂不了了,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爷爷心疼你啊。”   “爷爷的苦心,菀玥知道……”   风停雪驻,雾散云开。攒了一夜的雪,蓬松的一层,铺满了紫禁城,映衬着朝阳的温暖和霁空的清冽。   随着景阳宫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紫禁城里又要有喜事了。   钮祜禄氏紧紧地攥住青岚的手,一刻不停地提醒道,“娘娘,我的娘娘,您可千万别自己忍着,一定要大声地喊,使出全身的劲儿喊,皇上这会儿就在景阳宫外头等着呢,一定得让皇上听见,您这是拿命在给他生孩子呢。”   青岚是昨晚深夜里突然开始阵痛的,殿里的人顿时炸开了锅,钮祜禄氏连夜被宣进宫,特别遵照遏必隆的嘱咐,一再地提醒青岚,她自己的将来,与钮祜禄氏的指望全押在这个孩子身上。   “额娘,额娘别走,我实在害怕……”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青岚整个人蜷了起来,只摸着肚子,连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她从未想到,自己会这般突然地面临分娩,这孩子竟会是早产,疼痛感几乎就已经要了她的命。   奇怪的是,这样的时候,她竟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看着殿里头几个产婆来来往往地准备着剪子,盆子、热水,青岚却只觉得耳朵边“嗡嗡”一片,满心都是惶恐不安,好在脑海里却有一个理智的声音,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是她未来的一切。   青岚疼得眉头紧皱,钮祜禄氏在一旁尽挑了她爱听的话说,“你阿玛说了,如今已有了圣宠,再有了皇子,这坤宁宫的殿门,你可算迈进去一半啦,你可使劲喊呐,平平安安地把小阿哥生下来!”   这话她是最听得进去的,瞪大了眼睛,猛地点头,说话间却是气喘吁吁,“额娘,我害怕……”   钮祜禄氏紧紧捏着她的手,“别怕,女人都要迈这一个坎,额娘陪着你。”   剧痛感阵阵袭来。   “啊!!啊!!”   很快的,腹部生出一种更加强烈的下坠感。就算再没有经验,也明白这是要生了,孩子就要离开母体出来了。   冬日的阳光不灼人,但刺眼。从窗上照射进来,暖洋洋地洒在地面上,折射出无数光芒。屋子里铺上了一层淡淡地金黄色,想是春日就要来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索尼已经可以起身了,就连太医都说,索尼的精神好了许多。   “爷爷已经大好了,你出宫这几日,该回去了。”   索尼就坐在太阳晒到的地方,菀玥轻轻替他揉着背。   “我想再多陪陪爷爷。”菀玥在他身后偷偷地拭了眼泪,她自己心里最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没有下一回。   索尼不自禁地握着菀玥的手道,问道,“你一个人在宫里头,爷爷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皇上他对你好吗?”   菀玥点点头,“好……真的很好……皇上做的所有的事,都是因为想要对我好。”   索尼终于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好,好,那就好,只要我的菀玥快乐,爷爷就高兴。只是爷爷还是不知道,当日把你送到宫里去,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菀玥继续替他揉着背,甚是舒坦,“爷爷放心,菀玥跟着皇上,会幸福的。”   如此,索尼才终于放下心,“那看来,爷爷当初没有做错呀。”   屋子里气氛甚是好,却见宫里的太监匆匆忙忙赶进来回话。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小太监喘着粗气跑进来,接不上气来。   只因索尼还在病中,最是听不得这些晦气的话,菀玥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这么急慌慌的?”   小太监回道,“今儿一大早,岚主子产下了一位小阿哥,可是……可是这会儿已经没气了……”   菀玥的心不禁一颤,“你说什么!怎么会这样呢!先前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   小太监忽地跪倒在地,“先前儿确实还是好好的,奴才听里头的人说,昨夜晚岚主子肚子疼了一宿,到了今天早上天就要亮的时候,就说是要生了,只是小阿哥一降生,太医就说不大好,听那哭声不对劲,谁知道才过了半个时辰,就……”   菀玥瞬时脸色发白,人更是晃了一晃,“那……那皇上呢?”   “皇上这会儿在景阳宫呢。”   菀玥遣了他下去,索尼看着她为难,自然是不忍心,“快回宫去吧,皇上的孩子就也是你的孩子,不用记挂爷爷,爷爷的身体好着呢。”   大喜又大悲,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都好像是梦一场,孩子的样子她都还没有看到,就夭折。步步前行,没有退路。   “孩子没有了……就这样没有了……我明明还能感觉到他在我的肚子里动的……怎么可能没有了……你们为什么都要骗我!你们都在骗我!”青岚一直就靠在床榻的角落里,没有一个人可以靠近她。   蕊心绝望地哭泣着,“主子……您别这样,不为您自己,就算为了皇上,皇上要是看到您这样,心里就更不好受了。”   她听着窗外风声凄冷,雪落绵绵,寒声道,“皇上不好受,你们不好受,我更不好受,可是有人好受啊,有人看着我这样,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主子……”   菀玥站在门口,断断续续听见她的话,她对她的怨气这样深,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除的,终究没有进去。   才转了身要走,便见小毛子追上来,“皇后娘娘,您不进去吗?”   菀玥停下步子,犹豫了一阵,回身吩咐他道,“把孩子用的东西都撤出来吧,免得叫你主子见了伤心。”   小毛子知道青岚没了孩子,往后的恩宠更是没了指望,对菀玥便是尤为恭敬,连连应道,“嗻……嗻……奴才这就去照娘娘的意思办。”   青岚一点也不知道外头的动静,心中对菀玥的怨恨只增无减。   蕊心担心她就此一蹶不振,劝道,“主子您可千万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奴婢只提醒一句,若是再失了皇上的宠,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本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才引来他的关心,现在孩子没了……他的心全在皇后的身上,皇后的心思在哪里,皇上的心思就在哪里。”   夜色抹去了最后一缕残阳,月光朦胧,交织成一张无穷的网,包裹着世间万物。   青岚的孩子没了,玄烨自然没了心思,一个人在殿里坐着发呆。   “皇上吉祥。”见是菀玥进来,他的眼里忽变地满是温热,站起身快步上前执了她的手问道,“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臣妾想要皇上陪着一起用晚膳,所以自己就来了。”   菀玥示意殿里的宫人们都退下,皇帝两日未进这事梁九功不敢张扬,只偷偷告诉了菀玥,想来她必然能有主意。   隐隐地总有风吹进,紫铜烛台上的烛火微微晃了一晃,映着拂动的帐幔,如水波颤颤,明灭不定。皇帝的脸色落着若明若暗的光影,有些飘浮不定,他的面孔淡得如天际薄薄的浮云。   他的嘴角边明明是有一丝浅浅的笑意,却也如寒雨微凉,“可是朕……朕真的一点也吃不下。”   菀玥垂目望地,“也好吧,皇上不吃,臣妾就陪着皇上饿着。”   菀玥总是最有法子的,玄烨果然急了,“这怎么成,朕没有胃口也就罢了,一会儿再把你饿坏了可不好了,成,朕陪着你吃一些就是了。”   菀玥抬头巴望地看着玄烨,目光沉静若深水,“青岚妹妹那里,臣妾已经去瞧过了,她还是不大好,毕竟十月怀胎的孩子没有了,不过皇上放心,景阳宫的事臣妾会上心的。”   皇帝深深地将她搂在怀里,耳边的话语声依依透着眷恋与温柔,“后宫的事情由你安排,朕很放心。” ☆、第51章 作者有话要说:  【纵使东风依旧,怕红颜不似。】   初春的风卷过紫禁城的上空,留下的却是落叶纷飞,阳光时刻变换着强弱,一年的光景再一次轮回。   索尼的病医师越发地重了,太医回禀时说,怕是熬不过这个季节了。   玄烨坐在床沿边,紧紧握住索尼的手,“索卿,朕要晋你为一等公,等你病的好了,朝廷里可少不了你呢。”   索尼满腔的激动,只恨自己已是力不从心,“皇上啊……我赫舍里整个家族……蒙受皇家恩惠……奴才已经知足了……”   玄烨终于红了眼圈,皇帝的眼泪从来不是轻易为一个人而流,“朕八岁丧父,九岁丧母,除了太皇太后,你就是朕最亲的人。”   索尼感激涕淋,“皇上啊……”   ……   就连在睡梦里,索尼也总是反反复复地想着这个场景,重病之时,承蒙皇帝亲临探视,有生之年能听见皇帝同自己说这样推心置腹的话,不白活了。这一生所有的荣耀他都已经得到了,算来真是无憾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这个孙女儿,他最最疼爱的孩子。   月亮又圆了,挂在树梢上,却是一种莫名的银白洒在了大地上。   屋子里只留了菀玥一个人,她看着索尼静静地躺在床上,那个在朝堂叱诧了一生的首辅大臣,早已没有了往日了精神气,眼泪不禁就流下来,她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她总喜欢坐在爷爷的腿上,问着同样一个问题,为什么月亮不能永远是圆的,所以笑着回答,因为它和人一样啊。   那时候的菀玥总不能明白这话的意思,如今才能明了。   夜空永远都不会变了模样,人事却已是不同。   屋子里只剩了爷孙二人,她不知道这样的光景,还能支撑多久。   “菀玥……菀玥啊……”索尼一时力不能支,一声声地唤着菀玥。   菀玥已经靠在床架子上已经沉沉睡熟了,听到索尼的声音,突然惊醒。“爷爷,您怎么醒了,是要喝水吗?”   索尼缓缓摆摆手,说话吃力,“不渴,爷爷不渴……”   菀玥把被子盖好,“爷爷闭着眼睛也好,菀玥陪着您,就当养神了。”   索尼还是摆手道,“一闭上眼睛,眼前看见的……总都是从前的人……从前的事……”   菀玥哄着他道,“那菀玥陪着您说说话好不好?”   索尼看着日渐消瘦菀玥,心疼不已,“这些日子……都把你熬瘦了……”   菀玥偷偷拭了泪水,强挤出笑意,“这些都是孙女儿应该做的。”   索尼无力地点头,“想我索尼……历经了三朝……在朝廷的风风雨雨下已经斗了一辈子,临了临了才知道,争了一辈子的东西根本带不走,哎,又有什么意思。”   “爷爷,瞧您,好好地又胡说了。”   索尼却笑了,“蒙老天爷的眷顾……我索尼这辈子不白活呀,因为我有一个天底下最最好的孙女儿……来世做牛做马也值了。”   菀玥实在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不停地掉。   “爷爷呀要为大清……为皇上……做最后一件事……快去……拿纸笔过来,给爷爷磨墨。索尼硬撑着自己坐起身,伸出手向菀玥,“来……扶着爷爷到案桌边那里去坐下。”   菀玥愣在那里道,“爷爷您要做什么?咱们等病好了……”   索尼已经下地来,“再不做,就来不及了……可记得,谁都别告诉……”   他轻轻地嘱咐菀玥,就像小时候,爷孙间有了秘密,菀玥总要说的话……   爷爷,谁都别告诉……   菀玥到底拗不过他,只好给他披了衣裳,将他扶至案前。   索尼颤抖着手,握住笔,蘸了墨,零零洒洒,一篇数百字奏章,他竟断断续续写了近一个时辰。   直到终于撑不下去了,淋淋的血从口中喷出,溅在奏折之上。   “爷爷!爷爷!”菀玥拼命地喊着,他却趴在那里,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望着奏折上,最后落笔的字眼“老臣索尼,奏请皇上亲政”!   眼泪不禁流下。这一生,都为了大清,为了皇上,也为了菀玥。   月光泻下一地幽凉,索尼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蜡白。儿子们,媳妇们,孙儿们,所有的人都守着他。能用的药,能召的太医,就连萨满的神仙们,也请了,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终究是留不住的。   三朝元老的一生,终于走到了尽头。   “皇上驾到。”   听到外头这一句通报,他的嘴角微微抽动,很清晰的神色在他的脸上绽开,是笑,没错了,那是笑。   他到底是等到了。   周围的人都散开,玄烨沿着床边坐下,他握着索尼的手,已经没有一丝的温度,“索爱卿,朕来看你来了。”   索尼紧紧抓着皇帝的手,“皇上……皇上……老臣……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能见着皇上呀……”   “有什么话,你说,朕听着。”   玄烨贴近他的泛白的双唇,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极小声的,“朝廷里,鳌拜,皇上千万小心……内忧外患之际……攘外必先安内呀……”   玄烨点点头,贴近他的唇边,“这些话朕都记下下,爱卿还有何心愿未了,告诉朕,朕一定不会辜负你。”   索尼眼神掠过玄烨身后的菀玥,“菀玥……自小就是……老臣的至宝……已经娇纵坏了,以后若是不小心……不小心冲撞了皇上……求皇上……求……皇……”   话未毕,已是垂了眼睑,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再也不动了。   耳边渐渐没有了声音,菀玥倒在扑上去大喊,“爷爷!爷爷!”   “阿玛!”   皇帝悲恸良久,屋子里的人哭作一团,赫舍里氏一时不能承受,昏倒。   菀玥含泪求道,“臣妾恳请皇上恩准,让臣妾留在府里为爷爷守丧吧。”   玄烨看着她的样子,那一种心疼只有他自己最知道,他恨自己总是最不会安慰人的,只告诉她道,“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还有什么要朕做的,朕都答应你。”   菀玥摇摇头,“多谢皇上。”   索尼的后事是早早地就预备下的,加之皇帝郑重以待,又下了旨,使得索尼的丧仪办得前所未有的隆重,几乎就要赶上亲王的丧仪。   半月余,菀玥便回宫来。只是心中的伤悲没有一点消除。   梁九功得了消息,便立刻来回话,“万岁爷,皇后娘娘回宫了。”   “真的?!”   玄烨像是猛地找回了魂魄,根本顾不得现下是什么时辰了,径直就往坤宁宫跑去。   此刻的坤宁宫不比往日,只点了几支火烛。   他冲进去,只要看见她,便能心安下来,“菀玥!你回来了!”   她缓缓转过身来,再见菀玥,她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皇上……”菀玥一个愣神,福了礼,又接着说道,“臣妾回宫,本是想着明日再去给皇上请安的。”   玄烨见了她,竟有点手足无措,上前一步道,“你在朕这里,从来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勇儿方才备了宵夜的,皇上饿不饿,臣妾……”   玄烨拉住她,“你什么事也别忙,坐在这里就好。”   菀玥未等坐下,便就将殿里服侍的人都遣了出去,玄烨发愣,便见她郑重地将一直藏在身上的索尼最后留下的奏折交到玄烨的手中。   “这是爷爷最后写的奏折,临走前,特意嘱咐了让臣妾交给皇上。”   泪水又一次映在眼中,那一日祖孙两说话的情形,只有她一人知晓。   玄烨接过,翻开奏折,终于在沉默中让眼泪肆意的流了下来。   所有的画面在眼前清晰起来,6年前,在风起云涌的乾清宫,在大行皇帝的排位前,正是索尼,助玄烨登上御座,而今天,又是他,在人生的尽头,最后助玄烨稳固皇权,奏请皇帝亲政。   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温热的手过去牵住菀玥,玄烨痛惜地看着她,她的眼中掉着泪,心如刀绞。   注意到他的目光,菀玥才缓过神来,“皇上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朕什么事也没有……”他看着她,看着眼泪在她眼角凝结成的悲伤,解释心中的痛楚,他轻轻托起她的面孔,“而是你,心里有什么委屈,在朕面前,就哭出来吧。”   她当然想大哭一场,但她更知道,作为皇后,御前失仪,是极不合规矩的,她不能。   玄烨轻轻抱住她,“哭吧,哭出来才能好,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朕,你不必这样忍着。”   菀玥终于再也忍不住,扑向他怀中,泣道,“爷爷去了……这世上,最疼爱我的爷爷去了……”   “你放心,你有朕,朕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她的眼泪倒是更止不住了,尤其是在他承诺了这一句话以后,菀玥紧紧环住玄烨,在他怀中不能自已地嚎啕大哭,她已经忍了许久,终于能在他的面前发泄出来,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歇斯底里,如此肆意的哭泣。   她听着他在耳边喃喃的安慰,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哭了停下,停下了又哭,直到终于累了,眼睛睁不开了,才不知不觉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第51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   清宁殿中极安静,宫女太监们都只在外伺候着,一个个鸦雀无声地垂手侍立着,这几日来,皇帝的兴致都不高,生怕出了什么差错,便是要牵扯到他们了。   玄烨传了梁九功进来。   “你去瞧瞧,皇后吃过了没有,这会儿睡下了没有。”这些,成了他日日要问的话。   若不是他问起,梁九功还不敢进去回,这会子才小心翼翼跪着回话道,“奴才已经,去瞧过了,娘娘她一口也没动,送进去的东西,直到凉了,又让人给端出来了。勇儿姑娘给娘娘熬了粥,这会儿兴许能吃点。”   他心底原本就有恼怒的情绪,听了这话腾地窜起火来,“这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着的,朕自己去瞧。”   梁九功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蜷着身子跪在地上。   倒也不是宫人们不会伺候,菀玥因是伤心过度,竟熬出了病,所有服侍在身边的人,他都觉得不周到,所以如今,玄烨日日都要亲自去坤宁宫走一趟的,只要瞧上她一眼,才能安下心来。   夕阳西沉,殿里的光线开始暗淡下来。她靠在床柱上看着窗外,廊上偶尔几只麻雀飞来,停驻了一会儿又飞走了,没有半点心情。直到玄烨要来的时候,她正巧才有了倦意,已经沉沉睡去。   苏嘛正巧打了帘子从殿里出来,见了玄烨迎面过来,欠一欠身,“皇上来了。”   玄烨向来尊敬她,“是苏嬷嬷。”   “老祖宗打发我来瞧瞧,娘娘这回儿正躺着呢,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也好叫老祖宗放心。”   “劳嬷嬷跑一趟,朕也是放心不下,所以来瞧她。”   苏嘛会意,便要告辞,“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苏嬷嬷慢走。”   玄烨走进去,殿里只有勇儿一个人守在她的身边。勇儿见是皇帝进来,起身来就要行礼,皇帝怕惊了菀玥,便示意她不用多礼。   “娘娘吃过了吗?”玄烨看着睡着的菀玥,轻声问道。   勇儿指了指边上放着的一碗粥,“回皇上,娘娘才喝了两口。”   问完了话,便让勇儿出去了。   他轻轻走过去,沿着床沿坐下,黄昏的光射进窗户,照在她的脸上,把她的容貌衬得更加立体。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整了整沾在脸颊上的碎发,又轻轻贴在她耳边问道,“是睡着了吗,怎么一口东西也不吃,倒先歇下了。”   菀玥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知道方才明明是没有睡着的,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是皇上来了。”   他唇边勾起的微笑微笑,暖而轻地朝着她落下来,眼中满是歉意,“是朕吵醒你了吧,只是听他们说送进来的吃食,你一样也没动,朕实在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她撑着坐起身,颔首道,“臣妾不饿,实在是没有胃口。”   他的一只手按在她的额头上,“烧退了没有?”   菀玥竟是不自在起来,轻轻向后退缩,“太医说是已经退了吧。”   玄烨见她还顾着礼数,轻轻扶住她,“还是躺着吧,朕瞧你脸色还是不好,怎么了昨儿不是还吃了一些东西的吗,今儿是怎么了?”   “臣妾实在乏得很,所以就先睡下了。”看着他的柔情,又是一阵酸楚浮上心头。   他端起搁在边上一碗才喝了几口的粥,摸着还是热的,动作生疏地盛起一勺,仔细地吹了吹然后送到她嘴边。他在心里笑着自己,从前哪里做过这样的事。   “来,多少再吃一点好不好,你看,朕可从来没有喂过人,你难道还是一口也不吃吗?”   她笑着还是点点头,虽然真的没有胃口。   玄烨搅了搅手里的那碗粥,“这个,好喝吗?”   她轻轻点头,不想他的扫兴,“好喝啊。”   “那再吃一口。”没想到,他竟是用这法子在哄她。   菀玥唇边的浅笑如烟,“可是,臣妾真的吃不下了。”   “这可好,你吃不下,朕倒是饿了。”小粥阵阵扑鼻的香,一闻就知道是用鸡汤煨的,一时忍不住,也顾不得那许多,捞起一大勺,就往嘴里送,原是因着香味信心满满的,才喝了一口,便皱起眉头,“一点儿不好喝啊,连味道都没有。   菀玥见他如此,先是一愣,随后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臣妾这几日喝的都是这样清淡味儿的,皇上自然喝不惯。”   “这可怎么喝得下?”玄烨瞧着那碗粥,这样的香味简直是可惜了。   菀玥依旧止不住嘴角的笑,“太医说了,臣妾不能碰味儿重的吃食。”   玄烨放下碗,看着菀玥正笑自己,也跟着傻傻地发笑。   “皇上朝政这样繁忙,不用日日来看臣妾的。”   笑意渐渐收去,玄烨凝神瞧她,衣裳间一应绣花点缀俱无,脂粉不施,一张清水面孔,却也是极雅致的美,“再忙也是能抽出些功夫来的,你瞧你,把自己照顾成这样,朕怎么放心得下。”   他坐到她身边去,心疼将她揽在怀中,紧紧地,什么话也不说。她有些迟疑,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倚靠在他的怀抱中,他的怀抱厚实温暖,像如果可以安然就这样去到地老天荒,她愿意……即便什么话也不说。   春日的黄昏暗下来早,合着最后一道明紫色的霞光,将整个坤宁宫都披拂于暗金之色下。   “皇上,时辰不早了,臣妾想要休息了,皇上也该回清宁宫去了。”   玄烨竟硬挤上床来,菀玥只好往边上挪。   “朕今儿不走了,就在这儿陪着你。”说罢,他似乎是看出了菀玥的顾虑,“放心吧,朕什么也不做,就躺在这里。”   脸色绯红的感觉再一次席上她脸孔,“臣妾是怕……怕陛下这样躺着,难免会冻着,有损龙体。”   他顺势将菀玥拉进他的臂弯里,“冻着才好,朕陪着你一块儿病,只要你能好起来,朕也就好了。”   听着他喃喃的话语,不知不觉地她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让她靠着,手是发麻的,他却一动不动,生怕吵醒了怀中的人儿。   晚风过,月色朦胧,湖面上泛起点点波光,月色下真的如银河一般。   云初见福全走进来,瞧着辰欢并没有反应,便自己退了出去。   “我瞧你屋子里的火烛还点着,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在忙什么呢?”   自辰欢的伤势痊愈以来,福全待她甚是好,倒是辰欢,像是变了性情一般,再不似从前那样爱与人说话玩笑了。只有一点不会变,她还是默默为他打算着,只要是福全的事,再小的她都要亲力亲为,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辰欢抬头看他一眼,下颚点了点扑在榻上的衣裳,“王爷明儿进宫的衣裳,已经熨好了,我瞧这天眼见着就要暖下来了,给爷赶双单薄的鞋子出来,正好趁着这时候想一想,还有什么事没有预备下的,别给忘了。”   “你身上的伤才好全了,怎么禁得住这样熬着。”若不是经历这一次的生离死别,他根本不知道,其实他早已经习惯了辰欢陪在身边了。   辰欢浅浅一笑,“早就大好了。”   福全接不上她的话,又不想走,只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一针一线走着,突然起身执了她的手到,“呀,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这样不小心,让我瞧瞧?”   那伤口已经结了痂,辰欢抽回手,“不碍事的,这都快好了,哪里就这样娇气了。”   福全知道如今是承欢有意避开他,所以只坐回去,“我陪你坐着。”   辰欢微垂着头,制鞋的料总是硬些,每一针都用力,她的眼睛只盯着手里的针线,没有福全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索大人才走,明日从宫里回来了以后,我也去他府上瞧一瞧。”福全道。   辰欢只点点头,还是冷冷的,“理应是该去的。”   “你……”   不等他的话说出来,辰欢便抬头浅笑道,“王爷放心,我不会多想的。”   似有一阵轻微的震动涌过心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辰欢啊,这些日子,你实在是变了太多了。”   辰欢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依旧淡然道,“不是变了,而是终于想明白了。”   彼时的辰欢,正是盛世芳华,穿着华丽的锦袍,双袖和领口缀绣金线夹着玉白色的并蒂昙花花纹,昙花不是吉祥之物,若她自比昙花,却也是错的,昙花至少盛开过,而她却不曾得到她想要的分毫。   檐下的微风拂过,悄无声息。   “从前,我也只是羡慕罢了,羡慕她实在是太幸运了”,她缓缓放下手里的物件,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还是会痛心,只不过眼泪已经无济于事了,无需再流了,“她是皇帝哥哥最心爱的女人,王爷明明知道她的心里只有皇帝哥哥,为什么还要把所有的爱都给她呢?”   福全看着眼前的辰欢越发怜爱,这样芳华正盛的娇人儿就在身边,他却没有珍惜过。   “是啊,我明明知道的。可我不是神,我忘不了从前已经发生过忘的,可现在我知道了,她不是我生命里的人,你才是。只要你知道,我能如此说起她,便知提起即是放下。”   这些话,本应在她为他挨那一剑的时候他就要说了,那日看着她鲜血不断地涌出,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这一刻,他真的害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用命来爱他的女子,这世上除了辰欢,不会再有第二个。   辰欢眉心跳动,“王爷……”   福全再一次走近她,终于拥入怀中,“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你放心,跟着我,我定不会再负你。”   月光折下优美的弧度,为了等着一句话,她已经是死心难过的人了,如今。她要的,终于在这一片月光下结了果。    ☆、第52章 作者有话要说:  【拟把伤离情绪,待晓寒重说。】   晚春的风沙总是大,看到哪里都是灰蒙蒙的影子,偶尔难得没有风沙的日子,便也是细雨萧瑟。飘落在屋檐上,屋檐落下一排水滴,甚是好看。   春雨朦朦地裸着,夹着丝丝缕缕的春风。   直到傍晚,这雨才渐渐停下。   坤宁宫里寂静地什么动静也没有,只有火烛晃晃而动,一轮明月何时悄然挂上了树梢,清冷的月光将整个紫禁城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   “今日怎么兴致这样好,想起来练字了?”他总是喜欢这样,走进殿里来的时候,一点点的动静都没有,而菀玥竟已经习惯了。   菀玥站在原地,笑眼迎着他进来,“也是实在闲来无事,叫了勇儿翻出来练练,就当是打发时间罢了。”   玄烨走近他的身边,仔细看着她写在纸上的字,不禁赞叹道,“果然好,其实,朕早就是听容若说起过的。”   “他又说什么了?”菀玥含羞问道。   玄烨看着她的样子像个孩子,霎时间,唇边的笑意如透过云层的光,“他说你的字迹甚是娟秀的,今日看来,果然古人言见字如见人这句话是不错的。"   菀玥不禁抿起唇角轻笑,纤细的手抬起粉彩绣荷叶的帕子掩在唇际,眸光潋滟,柔柔道,“臣妾不敢,皇上的字才是真正写得好呢。”   玄烨挽过她的手,甚是亲密,“你真的是这样以为吗?你见过?”   菀玥笑着点点头,“当然见过了,臣妾偶尔嫌来无聊,总是打发曹寅拿书来瞧,几乎每一本书上头都有皇上的笔迹。”   玄烨听后恍然大笑,确如菀玥所说,“这个曹寅,竟从来没把这事告诉过朕。”   “只是,虽然羡慕,却是怎么学也学不像的。”   “要学像也不难,若你真的想学,朕来教你。”   玄烨握着她的手不说话,她自然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被他握着手运着笔,一笔一划,都极为用心。   直到那两个字跃然纸上,玄烨。   菀玥一阵心慌意乱,忽地收回被他握在手心里的手,欠下身来,“皇上,臣妾不敢……”   “嘘,别动”,玄烨动作快,还未等菀玥俯下身,他已经一手紧紧拦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人环抱到怀中,贴着她的耳边轻声玩笑道,“朕怎么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菀玥说不出话来,玄烨扳过她的肩膀,面向自己,目光如水,“为何不敢,朕喜欢看你写朕的名字。”   她心里发慌,这样的事实在是僭越了,“臣妾去收起来……”   话音落下,菀玥才跨出去的步子,就被他拦住,只觉得一阵晕眩,已然掉入他的怀中,待菀玥反应过来,他的吻一路下来,菀玥被他牢牢地固在怀里,不知所措。   “皇上……”   他的怀抱很紧很紧,她根本不能离开,更是不想离开,直觉她能触及到的整个空气间全部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面孔上,“不许再叫朕走,今天就算你怎么赶,朕也不走了。”   菀玥还来不及回应过来,他的吻已经铺天盖地一般地下来,一路从她的颈间向下游走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烧得通红,她当然明白,如果此刻不停止下来,将要发生的会是什么,可是她没有理由去阻止。他轻轻扳过她的身子面对着自己,他捧住她的脸,深情地凝望一番,又将她吻住。他无法离开她,因为他想要全部地得到她。   “皇上……皇上……”   她这样喊着他,迎合他,叫他压抑积蓄已久的情感顿时如火山般迸发出来,这些原本早在大婚之夜就应该发生的,他已经等了这样久。   衣裳不知不觉间被他解开,滑落在地上,他分明感觉到了她的身体猛地惊颤了一下。   幔帐轻轻地落下来,彼此融合在一起的那一刻,她颤抖的身体不由得发出一声□□,他越发狂热地吻着她,仿佛要将她吻进自己的体内,永不放开她。   火烛被微风轻轻吹灭,她就在怀中,如此安心。   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没了昨晚那股温暖的气息,就连他是什么起身的,她实在是一点也不知道,只看见光线慢慢地亮起来,从帷幔微微透进缕缕日光。   她蒙着被子,一个人羞了还一阵,然后倏地翻身坐起,望向帘外那微现光亮的朦胧曙色,晚春时分,能见到破晓的日光,都要是五更后的事了。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问着话,掀开红帐,隐约看见外头竟不是勇儿和哈尔蓝,而是嬷嬷和宫女候着,倒是一惊。   “回娘娘的话,现在是五更三刻。”外头,恭敬却又陌生的答复声自床帘外传进来。   “那,皇上是几更起的?”她又问。   这话一问出口,她便后悔了,进宫前,教习宫规的嬷嬷就告诉过她宫里的规矩,皇上每日四更起身,侍寝的妃嫔不能贪懒睡得比皇上晚,这不合礼数。   “皇上是四更起身的。”嬷嬷甚是恭敬。   “怎么就没人来叫醒我呢?”她暗暗责怪自己,如何就睡得这样沉,连他什么时候离开都不知道。   她掀开床帘跃下床,直奔梳洗用的紫檀长桌,匆促间连鞋袜也顾不及穿上。   “娘娘恕罪。皇上走的时候特意交代了,不让奴婢们打扰娘娘好睡。”宫人们边解释着,边给她披上了衣裳。   她心里依旧不安,却也温暖。   勇儿伺候她在梳妆镜前坐下,笑眼看着镜子里的她,实在是自心里替她高兴,所以有意俯身在她耳边道,“奴婢看着主子今儿气色甚好。”   菀玥的脸不由得一阵发烫,“去……”   她对着宫女递上的首饰箱,只拣了最素雅的一只玉簪,但是梳完发后,旗髻上却多了一对彩蝶闹春的花簪。   那是勇儿特意戴上去的,“主子,这看是皇上赐的。”   她正要伸手去触摸,一瞥眼,从铜镜看见身后的宫女们,正拿着一套大红纭蹩绣有五彩花纹的常服正等着她换穿。她瞧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与往日不同了,就是与昨日相比也不同了。   脑海里不由得浮现昨夜里的情景,涨红了脸。 ☆、第53章 作者有话要说:  【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   夜幕已呈深蓝,水银般的月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   “皇上吉祥。”菀玥已经能很清晰第辨别出他的脚步声,“皇上方才不是打发了梁公公来说,今晚不过来了吗?”   “那现在朕来了,不好吗?”玄烨瞧她的模样,便忍不住打趣道,“这是怎么了,见了朕还脸红了?”   菀玥见他目光铮铮的看着自己,只迅速躲开他的眼神,摸着自己已经红到发烫的脸颊,还是不愿承认,“哪儿有。”   玄烨偏要扳过她的脸颊,“让朕瞧瞧,到底有没有。”   菀玥轻轻推开他,忙着躲他,“哎呀,皇上这样瞧着人家,怪不自在的。”   他笑着调皮地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复又问道,“那这样呢,这样可自在一些了吗?”   菀玥羞得满面通红,“皇上就爱欺负人。”   玄烨的笑容纵容而宠溺,“你欺负了朕这样久,朕自然是要讨回来一些的。”   见菀玥红着脸仍未褪去,他轻轻从背后抱住她,低声唤她,“菀玥。”   “嗯?”她听话第依偎在他的怀中。   “闭上眼睛。”   菀玥愣了愣,“怎么了?”   他竟有些孩子气,“快把眼睛闭上嘛。”   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到更让菀玥有兴致做了一番猜测。“皇上又要做什么?”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一路扶着菀玥进到暖阁,在凤床前坐定,“不准耍赖,朕不说睁开可不能睁开哦。”   看她听话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玄烨却还是不放心,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没有反应,这才走开。   坤宁宫的暖阁宽阔良深,几近无声的静谧让空气里有种凝固的感觉,她一个人坐在里头,烛火又有些昏暗,倒是不安起来。“皇上,您去哪儿了?皇上?”   片刻,玄烨亲自端了托盘进来,在她身边坐定。“好了,可以把眼睛睁开了。”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烛光下,玄烨清俊神朗的面孔,就在眼前,他将小酒盅递到她的面前,“你是朕的结发妻子,是拜过祖宗,拜过天地的,这是朕欠着你的,是朕的错,幸好都还来得及。”   菀玥接过杯盏,与他两臂环套相勾,含情脉脉,一饮而尽。   笑容荡漾在嘴角边,泪水含在眼眶里,玄烨端起托盘中的小碗,送到菀玥面前,“朕特地问过曹寅,民间有一系列的结婚仪式,撒帐、吃生饺子、喝交杯酒,只要是朕能做的,朕都做了。”   “那,这碗饺子是生的?”菀玥问。   “对啊,你可一定得咬一口,这样才能给朕生一群阿哥格格。”   菀玥捂着嘴,大笑不止,“皇上,那饺子是不是生的,得由臣妾来说,皇上都告诉臣妾这是生的饺子了,那吃来还有什么意思?”   玄烨被她一说,猛地恍然,“哎呀,都怪这个曹寅,原来还有这些讲究,他也没告诉朕呐。”菀玥笑眼看着他,玄烨却满是懊恼,“好好的,让朕搞砸了。”   菀玥拉住他,静静地靠在他的臂弯里,低声道,“只要是皇上的心在菀玥身上,即便没有这些,也一样会长长久久,是不是?”   玄烨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满是宠溺,“朕对你的情谊,自溢香楼见你到今日,从来没有变过,朕许诺你,要与你像寻常夫妻那样,白头偕老,子孙满堂,这交杯合卺,这一生,只这一次,与你。”   她的眼里不自禁地有了一丝温暖清澈的笑,“如果,有一天,臣妾不能在皇上的身边了……”   菀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问出了这样的话,玄烨的手指轻轻封住她的双唇,“胡说,朕是天子,朕说一生一世,就是一生一世。”   菀玥静静地伏在玄烨胸膛,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他身上总有隐隐的香气,是细腻的,叫人安心的味道。   正值晌午,冬日的阳光清冷但却明亮刺眼。   慈宁宫的窗户上早就盈满了雾气,殿里暖气幽幽一烘,只见着火盆里的炭火熊熊地燃着,加之暖阁里供着老大一束绿梅,凝玉般的颜色,晶莹剔透,越发显得幽雅清新。早忘了外头可是寒风刺骨的时节。   “太皇太后吉祥。”上回辰欢进宫来请安还是衣衫单薄的季节,想来日子真是水一般的流逝,也不曾觉得是许久不见,这一季又已经过去了。   孝庄迎她到身边坐下,“哎呦呦,我的欢儿,快快免礼,来,到老祖宗身边来。”辰欢蹦跳着过来,还像未出阁时一样,“哎呀,你慢点儿。”   “老祖宗一切可好?”辰欢与孝庄最是亲热,挽着她的臂膀,靠在肩头。   “好好好,都好。”   “苏嬷嬷呢,您可想我?”辰欢又问道。   苏嘛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见孝庄欢喜,变更欢喜,“当然想了,老祖宗呀常常念叨你呢,就昨儿还说起格格呢,您就进宫来了。格格陪着老祖宗说话,我这就叫御膳房预备午膳。”   辰欢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甚是好看,“嬷嬷,我想吃您亲手做的牛肉丸子,回回想起那味道,可是馋死我了。”   苏嘛听得高兴,“知道,一准儿都是格格爱吃的。”   自辰欢出嫁以后,慈宁宫很少这样热闹,孝庄捧着她的小脸蛋儿,“我瞧瞧,这小脸,哎呦呦,终于是胖了,看来呀,这病看来是养好了。”   “太皇太后这样上心关心着欢儿,若是再不好,可是对不起老祖宗了。”   “伤口上可留下了疤?”孝庄关切问道。   辰欢点点头,那个疤痕在那里,竟也是幸,至少她得来了福全的怜惜,“自然是留下了。”   孝庄不免格外怜惜,才要安慰,却被外头的动静打断,“太皇太后!大喜!太皇太后大喜呀!”报喜的太监走得太匆忙,几乎是一路摔进慈宁宫里来的。   孝庄一听是喜事,倒也不怪他失仪,“哎呦,什么喜事儿啊,就这样跌跌撞撞的?”   大冬日里,报喜的小太监竟出了一身的汗珠子,“太皇太后大喜啊,是皇后娘娘,娘娘她有喜了。”   “啊!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孝庄不由得与苏嘛两两对视,那喜悦就要从眼睛里溢出来,“哎呀!祖宗保佑啊!”   “欢儿恭喜老祖宗!”孝庄双手合起,感恩列祖列宗,这一喜可非同小可,中宫有孕,可是事关社稷大业,自然喜出望外。   孝庄一行即刻赶往坤宁宫去。   玄烨恭敬地将孝庄应进殿内,迫不及待道,“胡太医,快,把你刚才说的话给太皇太后再说一遍。”   太医按着方才向玄烨回禀的话又说了一遍,“奴才恭喜皇上,恭喜太皇太后,恭喜皇后娘娘,娘娘这是怀有龙种了。”   孝庄到底冷静一些,扬了扬细长清媚的凤眼,“你说的可是真的?”   “回太皇太后,奴才以项上人头担保,千真万确。”   菀玥还在暖阁里躺着,方才的一阵恶心,吓得玄烨脸色苍白,不曾想这一会儿的功夫竟迎来这样的大喜,太医说,她已经怀有近两个月的身孕。   只听着外头孝庄吩咐道,“去关照御膳房,从今日起,坤宁宫所有给皇后娘娘用的膳食,都要给我亲自看过,”   夕阳点燃了天际的流云,菀玥静静地躺在榻上,太医特别吩咐了,这些日子要千万小心的。   玄烨来的时候,她正发鬓微松,颈间散着碎发,这个样子在御前是很失仪的,可他不会计较这些,他喜欢看见这样的她,寻常百姓家,不都是如此的吗?   他沿着床边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朕让人熏点香好不好,你闻着舒服。”   “皇上不必忙,臣妾哪里就这样娇气了。”   玄烨笑颜一展,坐近了一些,搂她在怀里,“咱们的孩子自然是要好好养着的,等将来,朕还要把朕的皇位传给他呢。”   所谓子凭母贵,能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她心里自然高兴,并不是她在意权势,而是只从这话里,她便能知道他有多在意她。   “皇上怎么就知道必定是个阿哥呢?倘若是位格格呢?”菀玥问这话说来有意,也是无意。   玄烨认真道,“不是阿哥自然也很好啊,若是个格格一定要像你,相貌性情都随你,朕会加倍疼爱她的。等以后,你再给朕生一群阿哥就是了。”   “可是……可是,臣妾害怕。”玄烨一定没有她的意思,她不是怕生这个孩子,而是她一早看穿了玄烨的心思,她知道,朝廷的暗战已然打响。   “别怕,朕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这是你与朕的第一个孩子,你知道朕心里有多欢喜。”玄烨的声音沉沉入耳,她却还是不能安心。   玄烨在菀玥的面前从不曾露出半分心事来,可前朝的事,她自然还是听说了。自亲政以来,他心中狠下心要去做的那件事,日日如一块大石头一样,压在心头。鳌拜是一定要除的,却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第5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春深浅,一痕摇漾青如翦。青如翦,鹭鸶立处,烟芜平远。】   夜风清凉,青岚靠在窗棂上,只觉得冷汗逼透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衫,泪水模糊双眼的每一刻,她总想着,她若能变成让人看不见的一团物事该多好,哪怕是紫禁城墙根底下不见天日的苔藓也好。至少他路过的时候,她可以看见他,总也比现在这境状要好得多。   孩子没有了以后,她总是愿意一个人靠在这个地方,因为这里能看见坤宁宫亮着烛火。   蕊心铺好了床,小毛子冲她朝着青岚的方向指一指,见青岚还站在那里,便将她扶进殿来,“主子,夜里凉,咱们进去坐着。”   “皇后娘娘有喜了,主子难道不去瞧瞧吗?”这话小毛子早就想说了,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也只有趁这会子功夫直截了当地与她说了。   多月过去,青岚仍未从从丧子之痛中抽离分毫,菀玥此刻有孕,对她甚是打击。“我去瞧她做什么,如今多的是往坤宁宫里去贺喜的人,她那里该不会只差我这一个吧?”   小毛子与蕊心互看一眼,怯怯地提醒道,“奴才……奴才是怕皇上心里头过不去……就连延禧宫的惠主子都去过几次了,咱们……”   旁人看到的青岚总是温柔顺从,殊不知她也有自己的脾性,冷“哼”一声道,“这会子才知道上赶着,怕也是晚了,皇后是什么样的人,他日能不能容下她也未可知。她去她的,皇上现在哪里还顾得上别人,一心只在皇后一人身上呢。”   她心里嫉妒,她的孩子没有了,除了她自己,再无人痛惜分毫。紫禁城,难道就只有皇后的孩子是千金贵体吗?除了怨恨,她更怕,看见菀玥孕中的模样想起自己。   “可是……”小毛子平时顶会说话的一个人,竟也语塞了。   “她如今是心坎上的人,自然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可是皇上心里的那道坎能不能过去,一个孩子又能怎么样呢,皇上忘不了,她也说不清。”她微微扬起的笑容,竟有一丝得意。   “主子……”蕊心自然知道青岚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只是在她心里,小毛子毕竟是外人,这样的话,原是不该说的。   蕊心的眼睛轻轻一撇,提醒青岚。   “你们算一算,皇上有多久没有踏进我们景阳宫了?”她的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刚进宫的时候,都说我是集宠于一身,当初那些眼红着的人,便是如今笑话我的人。后宫里的女人谁不会生孩子,凭什么她的孩子就是金贵的!”   她的话越说越糊涂,蕊心与小毛子都不敢再劝。只吹了火烛,服侍她睡下。   紫禁城满是梁九功的眼线,他是跟在皇帝身边的人,不仅自己个儿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宫里的桩桩件件一应的事务,一件也不能逃过他的眼睛,护着主子是奴才的职责所在,护着自己更是出于本能。   只是近来,听得了一件怪事,小太监们私下禀告说,小毛子总是在往御膳房那里跑,蹑手蹑脚地做着什么。   梁九功亲自跟着他,果然他进了御膳房便径直往煎药的那一间去,里头原是有两个人守着的,小毛子与他们说了一阵儿话,那两个人便出来了。   “兔崽子,你干什么呢!”煎药的那一间屋子里,除了小毛子再没有一个人。这里煎好的药一应都是送去坤宁宫里的。   “爹……爹……”小毛子听见声响,吓得跳起来,慌神间,一个不稳把已经倒了半包的粉末星子,洒了一些在地上。手里还握着包在外头的黄纸。   梁九功垂眼瞧了那个东西,“动作挺利索呀!那里头是什么东西!”   小毛子连连摆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抵赖,总是要摆脱得一干二净才好,“哎呦我的亲爹,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啊。”   “既然什么也不是你慌什么!这只手里捏着什么呢!”梁九功只盯着他藏在后头的那只手,这样的额情状,哪里还瞒得过去,“你个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到底是什么!”   “真的什么也不是,您不信儿子喝给您看,儿子这就喝。”小毛子彻底慌了,以为喝了那晚药,便什么证据也没有了。   梁九功不慌不忙地过去,拦下他,“喝不死人的东西可不一定就是好东西,你要是还不说实话,爹可保不了你了。”   “别别别……”梁九功的手段他向来是知道的,今日这一劫,自然是逃不过的了,所以“扑通”跪倒在地上,“爹,爹,儿子说实话,儿子这就说。”   “甭跟我这儿废话了,快说。”   小毛子想起那日为这东西偷摸着出宫去,被梁九宫知道了便又是一罪,只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扯不出什么谎来,只能照实了说,“儿子是……儿子听人说,喝了这药,他就生不出儿子来……儿子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话音才落,便是连连磕头。   梁九功心里窝着的怒火全部涌了上来,朝着他心窝用力踹过去,“混账东西!你个混账东西!说!你弄了几回了!”   小毛子吓得连眼睛都不敢再多眨一下,浑身打着哆嗦,“两回,真的,就两回,只有两回。”   梁九功怒气不减,“万岁爷要是知道宫里有些东西,他管你几回,你有就是个死!说,哪儿弄的这脏东西。”   “是……是在……在宫外一家小药铺子里。”就眼下,小毛子回的句句都是实话。   “你的胆儿可是越来越肥呀,什么胡乱的东西你敢往坤宁宫里头送啊你,这要是真整出了什么事儿,可不止你一条命,你得害死一窝人的命,你个畜生!就连你爹我也得跟着你一起遭殃。”梁九功依旧不解气,朝着他的心窝子又是一脚。   “儿子该死!儿子该死!儿子是畜生。”小毛子不停地磕头。   梁九功猛地察觉了什么,问道,“该不会是你那岚主子让你这么干的吧?”   “不是不是,跟主子没关系,是儿子自个儿,是儿子自个儿想出来的。”   他的样子不像是假话,梁九功倒也信了。“娘娘的肚子里头是什么,你他娘的操哪门子的心呐。”   泪水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他如今不仅担心自己的命,还有一家老小的命。“我的亲爹,咱都是主子的一条狗,主子的事儿就是咱们的事儿。主子让干的咱们得去干,主子没让干的,咱们自己想到了也得去干。主子往上走一步,咱也跟着往上走一步不是?”   “你拼着命地把自己的主子往上顶,也不瞧瞧你的主子有没有那福气,她是不是那个命。怎么,你是不是还想着有一天能越过你爹我去?”梁九功拍拍他的小脸问道。   “就是借儿子个老虎胆子儿子也不敢这么想啊。”   这话到底是让梁九功的消了一些。“坤宁宫的主子是谁啊,那可是皇上心坎儿上的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握在手里怕掉了,动一根手指头还怕破了皮呢,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一窝子人的命就等着陪葬吧!”   “是儿子糊涂!是儿子糊涂!儿子再也不敢了,爹行行好,饶了儿子这一回吧。”除了连连磕头求饶,小毛子没有更好的法子。   梁九功实在是气急,若是这小子栽在别人的手里,连同着他也无路可走。“她这回若是没能生出个太子爷来,那还有下回,下下回呢,你换一碗安胎药能顶个屁用,有本事你洒一碗□□让她喝下去,大家一了百了!”   “您就是给儿子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儿子也不敢往那里想啊。”   “今儿要不是叫我撞见了,我看呐,你不远了。”梁九功收了他手里握着的包着药粉的纸,又抬起一只脚,将那白色的粉末团撵开,不叫人看出来,“先前儿青岚主子得宠,我答应了让你去景阳宫服侍,是想让也跟着沾沾光,没想到你个畜生……你是我的人,你小子走运,我这回护着你,要让我知道坤宁宫有个什么闪失,我先弄死你。”   “儿子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毛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见梁九功这才肯放过他,瘫软地坐到地上,站不起身来。   烈阳高照,清宁殿站着一排布库,他们全部都是容若从宫外头搜罗来的练得一身好功夫的小子们。   “朕听说你们身上的拳脚功夫是自小练下的。”玄烨再三地打量他们,犹豫不定。若是找来一等一的武士进宫未免太过惹人眼,但这群孩子,能不能成就大事,又实在没有胜算。   领头的那个孩子,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跨前一步道,“回皇上,小的们虽然年纪小,但是这拳脚功夫若是比试起来,从来不是用蛮力,而是靠技巧。”   玄烨不以为然,对这几个孩子的本事依旧半信半疑,“既这样说,那你们比试一番,让朕开开眼!”   小子们摆开阵势,绕转身子扬起袖袍,一股劲道抛出,这就迈开了腿脚,一个对上一个,天旋地转缠在一起练上了。   一轮比试下来,也有半柱香的功夫,几个孩子已是精疲力竭,玄烨忍不住叫好,“好!从今日以后,你们便就在宫里练吧,日日练。”   容若只在一旁看着,并不知道玄烨到底要做什么。 ☆、第55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澹月澹云窗外雨,一声声。】   【一霎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畏分明。澹月澹云窗外雨,一声声。】   午后才起身,睡了太久,倒更觉得乏了,菀玥看着窗外已是夕阳下山的时候。   哈尔蓝端了茶进来:“主子您可醒了,岚主子来了,已经在殿外恭候多时了。”   菀玥听了一怔,“她可说了是有什么事吗?”   哈尔蓝似乎答不上来,“她只说来看看娘娘。奴婢告诉了她娘娘您在午睡,让她一会儿再来,她也不肯走,只在殿外候着。”   “主子?”哈尔蓝看向我,露出一脸的难色,她知道,菀玥是不愿意见到她的。   “让她进来吧。”   哈尔蓝才出去,她便走进来,午后安静的坤宁宫,几缕夕阳照射进来,可以清晰的看到她头上那闪闪发亮的金步摇,一水雾蓝散花旗装,在余晖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她见了菀玥端坐在正殿的榻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欠了欠身,算是行了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来吧。”她站起身,嘴角一丝浅浅的笑意,却也不说话,菀玥只眼神示意她道,“坐吧。”   待她坐下后,方才与菀玥道,“臣妾是特意来给皇后娘娘道喜的。恭喜娘娘,怀上龙种。”   菀玥只浅浅一笑,“多谢你的好意。”   曾经无话不说,如今生疏至此,两个人对面而坐,竟生出了些许尴尬。   只见青岚拿出一块红帕子,里头像是包着什么东西,一层层扯开,“臣妾可比不得他们那些人,这几日往这坤宁宫里送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臣妾手里没有这么好的东西,只叫阿玛托人,紧赶着找了京城最好的手艺人打了这个长命金锁,求娘娘一定要收下。”   菀玥只看着她手中的长命金锁并不说话,她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这中宫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可这是臣妾的一番心意,还请娘娘不要推辞,娘娘若是不收下,那定是嫌弃臣妾给的东西不好了?”   菀玥仍是看着她,越发地想知道,她此刻可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呢。   果然,青岚脸上越发尴尬,低下头“哼”地笑了一声道:“难道,娘娘心里对臣妾……”   “怎么会?”菀玥笑着打断了她的话,“你我姐妹。”她看了眼身边的哈尔蓝,哈尔蓝会意,接过了青岚手中的长命锁。   青岚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想是还有话要对菀玥说,果然,片刻只听她问道:“娘娘近日可还好吗?”   菀玥从来盛气凌驾于她,更何况如今位分尊卑,母仪之风尽数在身上,“好啊,都好。你呢,我瞧你的气色倒也不错。”   她冷冷一笑,却像是在笑她自己,“什么叫好,什么又叫不好”,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再唤她菀玥姐姐了,“看着娘娘的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臣妾真是羡慕啊。娘娘果然是好福气的,不像我,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青岚时常暗想着,若是没有眼前这个人,她一定可以取代这个位置。   “你还年轻,何故说这样的话,孩子总会再有的。”菀玥知道,这些话根本安慰不了她,可除了这些,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进宫以后,她一颗温热的心,一点点地被她自己消磨,到今时今日只剩一抹凉意,“臣妾永远活在娘娘的影子里。您拥有的,从来都是臣妾求之不得的。或许这就是我的命。争来争去,没有意思。”   “人各有命,总和别人的相提并论,活的就不是自己了。”   她听了菀玥的话,低头微微一笑似是赞同,却复又看向她,“娘娘说的不对,老天爷实在是太眷顾您了,让人嫉妒。”   她悟出的道理与她自己做的事实在相差甚远,“属于自己的终是自己的,不属于自己的,永远也留不住,又何必非要去抗衡?”   “娘娘这话问得好,我自己都答不上来了……是自己的终是自己的,不是的永远留不住。”她意味深长的又重复了一遍菀玥的话,起身福了福,“臣妾记下娘娘的话了,娘娘好生歇息吧,臣妾这就告辞了。”   阳光从天边斜斜地铺洒下来,每每照得坤宁宫殿顶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金黄的色泽似乎将天空都衬得更亮了一些。朔风时不时吹过来一阵,清新舒爽,如是时光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最是美好不过。   肚子已经微微隆起,她坐在廊上,笑容是极其平静的,如同初夏日里无风的湖面。   “自主子有了身孕,咱们这坤宁宫跟以往比就跟集市似的,除去万岁爷和太皇太后的赏赐不说,光是各府女眷送来的贺礼,都能堆成山了,等咱们这小主子一降生,怕是坤宁宫宫的门槛都要被踏平了。”   “真是额娘的好孩子。”菀玥轻轻摸了摸小腹,虽有三个多月的身孕,只是平常的衣裳还能穿着,倒也看不出什么来。“这孩子还没有来到世上呢,就已经这样受人爱戴了,实在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将来呀,定是万岁爷捧着手里的至宝。”勇儿逗着笼里的鸟儿,一小勺一小勺地喂着食儿。   各府女眷送来的都是上好的东西,勇儿张罗着一一给菀玥看过,再由哈尔蓝记下,叫库房包好收起来。   只是玄烨这里也是几乎每日都有赏赐下来,还特别传了口喻,但凡是他赏赐下来的东西,一律都不准收起来,非得全都拿出来用着,叫菀玥看到它们的时候,能时刻念着他。   “万岁爷叫御膳房特地给主子备了血燕,主子现在喝吗?”勇儿问道。   “有没有酸酸的梅子?”菀玥越想越馋。   “这时候……这……梅子还真不好找。”勇儿虽还是姑娘家,可是女人孕中的事她还是知道的,“嘿嘿,娘娘想吃酸的?”   菀玥羞红了脸,“别同人家去说,怪害臊的。”   勇儿见她如此,笑着打趣道,“那奴婢同皇上说去呢?说不定皇上有法子找酸梅子呀。”   她脸上的羞红被勇儿说得一路就延到了耳根,“这丫头,定是在哪里学坏了,看我不罚你。”   菀玥站起来正要去追她,勇儿才跑几步,菀玥却被拦住了去路,就要往他的怀里倒,“说什么话这么高兴呢,这是要罚谁?”   勇儿听见声音,一下就收起了笑容,菀玥忽地站定,欠了欠身,“皇上吉祥。”   玄烨扶住她,“朕都说了好几次了,以后再不必这样拘礼的,你总是不记得。”   玄烨一路牵着他进殿里去,“皇上这会子怎么来了?”   “才用了点心,想着你午睡也该起了,正巧得了空,就想来瞧你,前些日子听你说胃口不好,可把朕急坏了。”   菀玥的笑容越发温和,“前些日子湿潮,总觉得身上不爽快,这几日倒也好,方才的午膳吃了不少呢。”   玄烨见她站在眼前,小腹隆起,甚是高兴,“孩子还好吗?”   菀玥摸着肚子笑道,“他呀,老在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弄得臣妾反倒是不敢动了。”   “来,让朕听一听。”玄烨轻轻搂在她的腰间,把耳朵贴上去。   “他还这样小呢,能听见皇上说话吗?”   “自然能听见,朕与他父子连着心呢。”他执着菀玥的手,顺势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心疼不已,“只是,这最是苦了你。”   她看他的眼中满是脉脉情意,“皇上放心,无论如何,臣妾都会生下皇上的孩子。”   玄烨急着堵住她的唇,“胡说,朕要的是母子平安。”   菀玥笑着垂下眼帘,不说话。   “你是不是还有别的话要对朕说?”玄烨探着她的眼睛问道。   “皇上心里装着国家大事,臣妾原不该这样不懂事。”   玄烨轻轻抬起她的下颚,对上自己的眼睛,“只要是你说的,任何时候,朕都愿意听,任何时候。”他重复道。   靠在他的怀中,只觉得融融暖意,“那皇上可知道臣妾要说什么?”   玄烨想了一想,摇头道,“朕可猜不出来。”   “昨儿青岚妹妹来过了……”菀玥瞧着他的脸色,继续道,“臣妾身子不便,不能尽心服侍皇上,倒是青岚妹妹,皇上有多久没有去看过青岚妹妹了?还有如惠妹妹,她……”   玄烨一时没了兴致,“好好地,干嘛提起她们呀。”   菀玥见他似乎不高兴,伏在他肩头撒娇道,“臣妾想做个贤后,自然是要皇上来成全的。”   玄烨最是拿她没办法,笑着在她鼻尖上轻轻一刮,“朕愿意在哪儿就在哪儿,你若是不能尽心服侍朕,那换朕全力伺候你可好?”   说着便站起身,将她一同抱了起来。菀玥只觉得身子腾空,不自禁地喊出声来,还未缓过劲来,只听见梁九功在殿外回话:“万岁爷,太皇太后请您和娘娘去慈宁宫用晚膳。”   “知道了。”   玄烨笑着看向怀里的她,“太医是不是说,你眼下是最要紧的时候,不能多走路。”   菀玥挽在他的颈间,他突然问这样的话,倒叫她不知所措,只点头应道,“嗯。”   “那朕就这么抱着你去慈宁宫。”   不等她答应,玄烨已经跨步出去。   “皇上,您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让人看见。”菀玥在他怀里轻轻挣扎,玄烨就是不放手。   宫人们看见这景象,皆是一愣,随后一概转身回避。   “怕什么,他们看见就看见了,你是朕的皇后,朕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看见。”   菀玥任他抱着,往慈宁宫去,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曾提起朝廷中事,可是她心里知道,这一场即将来临的暴风雨又会累及多少人的性命。 ☆、第56章 作者有话要说:  【无穷山色,无边往事,一例冷清清。】   康熙八年,乾清宫,交泰殿修理完毕,孝庄懿旨,皇帝移居乾清宫。   深秋,玄烨借皇后怀孕之由,少理朝政。而坤宁宫前,日日有布库陪皇帝练拳脚功夫。这景象在朝中,甚至在民间都已不是秘闻。   秋风吹过,慈宁宫前堆积着落叶纷纷,孝庄特意不叫宫人们扫去,她喜欢听落叶踩在脚下“沙沙”地响。   “是谁来了?”孝庄端坐垫子上,双眼闭着,一手将佛珠举在胸前,一手默默敲着木鱼。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急躁,平静的,安详的。只是听见踩在落叶的声响,便知道是有人来了。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菀玥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连请安也很是不便了。   苏嘛扶着孝庄起来,在暖阁的榻上坐下,勇儿便服侍菀玥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孝庄道,“我算着日子呢,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要生产了,身子不方便,就不必日日来请安了。”   菀玥笑道,“臣妾哪有这样娇贵的,皇上忙于朝政,所以嘱咐了臣妾,多陪陪老祖宗。”   “我知道,你们两个都孝顺。”孝庄心里再清楚不过,菀玥这般风平浪静的笑容之后,是身为中宫皇后,无从选择地背负着她母仪天下的责任。   前朝的大风浪就要来了。   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凉风阵阵地吹着,此刻的紫禁城竟像是一座空城。   “皇上。”菀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见皇帝缓步进来时,她正专心致志地伏在案上胡乱画着画。   玄烨慢慢走进,“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   菀玥放下手里握着的笔,“臣妾睡不着,皇上不也没睡吗?”   “朕也睡不着。”   “那,皇上是想看一会儿书,还是下棋呢?”   玄烨摇头,笑着抚过她的脸颊,“朕只想跟你说会儿话。”   已是深夜,暖阁里只点了两支蜡烛。   玄烨拿了件散花茜纱披风将她裹住,菀玥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她的额头上。   “还有两个月。”玄烨的声音只有菀玥和他两个人能听见。   他的话语间满是心事,菀玥思忖了片刻,盈盈一笑,“两个月,是一眨眼的功夫。”   “咱们的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孩子,朕要找满蒙汉最好的师傅教他,朕的皇位总有一天是要传给他的。”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臣妾倒还盼着是位格格呢,皇上不知道,女儿都是额娘的小棉袄。”   玄烨听着这话便心生欢喜,“格格好啊,朕喜欢格格,她若是能成为第二个你,就更好了。”   “臣妾哪有皇上说得那样好。”   “在朕心里,谁都比不了你,从来也没有人可以越过你。”   菀玥倚在他的怀里,偷偷地笑了,“臣妾知道。”   “时光总共那么长,就算是一辈子又能有多久呢,我们不能再浪费了。”   菀玥依偎在他的怀中,是从未有过的安然。她心里偷偷想着,待到垂暮之年,她还在他的身边,他们还能如此这般。   “菀玥”,玄烨的口吻突然间极其地认真肃然,“前朝的事朕不想瞒你,你这样聪明,朕也瞒不住弄”,他看着眼前的菀玥,要是不小心船翻了,带着我们的孩子,还有太皇太后,逃命去吧。”   “那皇上呢?”菀玥抬头望着他。   他答不上来,“朕……”   菀玥心头颤动,凄然中却带了一抹难以抑制的凌厉,“臣妾是不会一个人逃跑的,臣妾和孩子,还有太皇太后,就在这里等着皇上,我们哪里也不会去。”   “菀玥……”他的声音渐次低沉下去,无可奈何。   “臣妾的性子,皇上是最清楚不过的”,菀玥挣开他的怀抱,“臣妾累了,要睡了。”说罢,便自顾自地躺到了凤床上,背着身,朝着里头,再不理睬他。   玄烨在她身边躺下,轻轻揽住她,窗外瑟瑟的风吹得他心里烦乱,“朕,再不说那样的话了。”   深秋的天空,总是几分飘渺几分阴郁,落叶乘风过,带着干枯而和腐烂的苍凉,盘旋在紫禁城的上空,最后不辨方向而去。   这时候,夕阳刚好落了下来,晚霞将天边染成一道了红色,是天空极好看的时候。   这是他的天下,握在他手里的是整个大清国的疆土。   一切,只在明日。   孝庄的命,菀玥的命,这紫禁城里所有人的命,包括他自己的命,全部都握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皇祖母,这些年,孙儿还让您满意吗?”黄昏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皇祖母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意”,这些年孝庄已然苍老了许多,花白的鬓角见证了她走过的每一步,她看着玄烨,想起许多年前,她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众皇子中。就牵着他的小手,排除万难,登上皇位,从那一刻起,他一生要经历苦难,无法估量。“孙儿啊,是不是一个明君,皇祖母说了不算,咱们谁说了都不算,后人说了算,历史说了算!”   玄烨垂下眼眸,嘴角浅浅划过一丝无奈的笑意,“皇祖母可知道,孙儿实在是活得太累了。”   孝庄从来心疼他,可他是皇帝,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抚慰,是历练,是勇气。“没有谁,活着是舒心的。老百姓有老百姓的幸苦,帝王有帝王的无可奈何。现在的这一些苦怎么都算不得是苦,等到有一天,你的身边一个人都不剩下,大清的天下你还得撑下去,那个时候,你才叫历经人事。”   他听着这些话,蹙起的眉心上有难以磨灭的悲怆,“皇祖母教诲的是,孙儿这就去了。”   “玄烨”,孝庄叫住他,“记住,天下是你的天下,什么都别怕,他们唯一的用处,就是让你变得更强大。”   “孙儿记下了!”   他快速回转身,出了慈宁宫。从来都不知道,从慈宁宫到乾清宫的那段路会这样长,他一路走着,一路盘算着明日所有的计划,天都已经黑了。   次日,鳌拜接皇帝口谕,进宫候见。   鳌拜心中是早有防备的,所以私下里观望,可是以眼下的情形,竟没有任何的异样,宫里侍卫的人数一个也没有增加,梁九功在前头引导,鳌拜心宽一些,大步紧随其后。   乾清宫内,玄烨已在正殿等着他,身后只有一个曹寅。他才进去,殿门便被锁住。鳌拜快速地想着他能如何回旋地余地,畏惧与警惕灌入脑缝。   “皇上口谕说,太皇太后微恙,为何宣老夫在乾清宫觐见。”玄烨最恨便是,在鳌拜的眼中,他永远只是个儿皇帝。   他站起来,走近鳌拜,眼中是超乎他年龄的沉稳,“不急。请鳌中堂来这里,是有事要请教。朕最近练习拳脚功夫,也有一段日子了,遗憾并没有什么长进,中堂大人可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今日朕倒想见识见识,你身上的功夫是不是浪得虚名。”   鳌拜佯装淡然,笑道,“皇上,老夫上了年纪,拳脚功夫比起从前,可是差了许多。”   鳌拜这才彻底觉出了异样,却不想点破,以眼下局势看来,他孤军无助,无胜算。幸而他与班布尔善早已联通,只要是皇帝召见,一个时辰内不见他出来,便包围紫禁城。此刻,他只需拖上这一个时辰,班布尔善的人就可以将整个紫禁城围起来了。   他看着玄烨如此胸有成竹地想要除掉他,心中不禁冷笑。   “可是,朕想看。”   鳌拜还想着脱身,更或者想要弑君,却不知,他这一生的富贵荣华在今日终结,回不去了。   玄烨赌上的是自己的性命。   布库小子们已经拍拍站开,玄烨不会给他半分的时间再作打算。   鳌拜一眼扫过去,眼底满是藐视,“原来这些小子们,是用来对付老夫的!皇上,您实在是煞费苦心了。”   玄烨终于被他激怒,“鳌拜!你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实在是罪无可恕,朕屡次警告过你,你却没有一丝想要悔改之心。”   鳌拜一介武夫,哪里会隐忍,顾不得所有,干脆与皇帝撕破了脸。“老夫忠于大清,你却一口一个满汉一家。大清国早晚会毁在你的手里!你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先帝吗!爱新觉罗玄烨,老夫最后奉劝你,还是退位吧!”   皇帝大笑一声,颤颤地指着他,“你忠于的到底是大清还是权利。朕告诉你,满汉一家是民心所向,凭你,改变不了!”   鳌拜冷冷地盯住玄烨,“老夫生生世世只忠于大清,但不是忠于爱新觉罗的子孙,倘若皇帝昏庸,就不配坐在御座之上!”   他目光灼灼一道凌厉的光,“朕只要在,你永远都是奴才!”   玄烨手一落,小子们便施展开腿脚,领头的那个飞起一脚,挑起一把离他最近的椅子腿,甩向鳌拜,不偏不倚打在膝上,鳌拜吃痛间跪倒在地上,布库们乘机一拥而上,试图将他牢牢压制住。鳌拜发出狂力,他这一挣,居然摆脱了二十个侍卫的钳制,直直地就站到了皇上面前。    ☆、第57章 作者有话要说:  【盼到园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   鳌拜猛地冲过去,两个布库和曹寅拼死拦在皇帝面前,只听得两声闷响,两名布库的身躯毫无气息地被摔落于地,紧接着,又有两个布库上来,鳌拜暴喝一声,两手拧住他们的头,甩出去。   没有注意到,鳌拜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四个布库上来,分头抱住鳌拜的双腿,不让他在靠近皇帝,玄烨始终如石雕般冷静,他身上的功夫早已超出了鳌拜的估量,曹寅乘机飞起一脚,朝着鳌拜踢去,玄烨匕首冲出去,明明可以刺重他的要害,却只在一念间,捅在了他的腿部。   鳌拜吃痛间,向后退去,终于忍不住,倒在地上,身上的力气就要耗尽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   十几个布库小子见机,一起全部扑过去,一个个倒在他身上将他压制住。   侍卫们冲进来,将鳌拜捆绑住就要带走,鳌拜依旧不服输,嘴里大喊着,“康熙!你杀了老夫!你快杀了老夫吧!”   玄烨站在他的面前,君臣过年,这是第一次,鳌拜是这样仰视着与他说话。   “带下去吧。”   宫外头,索额图与容若封了玄烨的命,已经带了人在班布尔善府外守了一夜,终于得令将其捉拿。   彼时的坤宁宫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宫人们都值守在外头,比以往安静许多,离得乾清宫这样近,却也不能知道那里眼下是何情形。   菀玥靠在凤床的架子上,轻轻地揉着肚子,又是一阵疼痛上来,身上一阵阵地出着汗,出奇的难受,这样的感觉会让人发慌。   “你在里头好不好,为什么皇娘会这样难受?你若是也不好受,就告诉皇额娘一声。”   方才巨痛的一阵慢慢过去,似乎又好了一些,可是整个人却还是越来越难受,使不上一点儿的力气,她瘫软的坐在那里,喊不出声来,只等着勇儿快些进来。   “好孩子,皇额娘实在是难受,你还好吗?你怎么也不动一动呢……”   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胸膛乱撞,她不停地和肚子里的孩子说着话,可她的心思却全在此刻的乾清宫里,一种很奇怪的恐惧感还是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蔓延到四周将她包围起来,他们的孩子,不可以有事,不可以……   不知怎么地好像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惺忪地睁开眼睛,外头的光线刺眼的很,她满头的汗,像是从梦里惊醒的样子。肚子又一次拉扯般地疼痛起来,越来越厉害。   “主子?主子?!”她竟不知勇儿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无力地靠着床架坐着,昏昏沉沉的,勇儿见她的脸色发白,两鬓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不由得大惊失色,“主子,您怎么了?这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样苍白?”   “也不知道怎么了……昨日半夜……醒来的时候……就觉得肚子难受的厉害……此刻越发地疼了……”手心越发觉得凉,身上直冒冷汗,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上来,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忽而清醒,忽而模糊,就好像要死过去一般。   勇儿越发慌张,面对这样的情绪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主子您先忍一忍,梁公公就在外头,他一定有法子的。”   菀玥来不及拦住她,她已经跑出去。   梁九功就在殿外候着,听得勇儿的话,急得满头大汗,确实束手无策,玄烨早就给他了密旨,他若遇不测,定要将太皇太后与皇后送出宫去。“这可怎么办呐,娘娘是不是就快要生了!”   可是皇后就要临盆,这样的紧要关头,若是乾清宫生变,皇后生产,这里的人怕是谁都不能脱身了。   梁九功焦虑地往殿里头张望,“娘娘……哎呦,娘娘她现在怎么样了!”   勇儿满是为难,“怕是……”   灵儿、哈尔蓝,带着侍女们,赶进殿里去照顾,勇儿只等着梁九功拿主意。“这可如何是好呀,皇上特意交代了,都不能随意离开半步呀。”   “勇儿姐姐,主子叫您进去呢。”哈尔蓝冲出来道。   勇儿进去的时候,菀玥已经倒在床榻上   “勇儿……”她吃力地使出全身的力气吩咐道,“你快去……快去……找苏麻姑姑,就说我要……撑不住了,快去!”   菀玥从未想到,自己会这般突然面临分娩生产,还是早产。   勇儿恍然,“哎!主子我这就去,您忍着,我这就去……”   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苏嘛便带着几个嬷嬷进来,不慌不忙,一顿张罗安排。   菀玥声嘶力竭的喊叫着,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她的额头上,眉毛拧作一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她急促的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双手紧紧抓着早已被汗水浸湿的床单,手臂上青筋暴起。   “菀玥……菀玥……”那像是玄烨的声音,可是她已经辨别不清了,只想着孩子必定要平安出世,而她自己,怕是活不成了。   直到听见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她实在太累了,忍不住要沉沉睡去。   已经十几个时辰过去了,玄烨就这样一直就守在她的身边,不曾离开半步。   只在隐约见听见几次孩子的哭声,她做了一个很长年很长的梦。梦里,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她拼命地喊着玄烨,却无人应答,紫禁城的宫门慢慢地关上,那熟悉的红墙高瓦,她竟怎么也进不去了。   只觉得沉沉一跌,菀玥缓缓地睁开眼睛,窗外,天色已经黑了,透进殿里的,是清冷的星光。   “菀玥?菀玥,你可终于醒了,太好了!”   方才的梦还在眼前,心中的惊慌仍未散去,她看着玄烨许久,“皇上……你回来了……回来了……”   菀玥的声音极低,依旧虚弱无力,像是在梦里,更像死过一次一样,她对上他的眼睛,就是重生。   “朕回来了,你放心,一切都过去了……”玄烨看她醒过来,心中无限欣喜,一挥手便吩咐道,“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奶娘抱着孩子过来,勇儿结果奶娘手里的孩子交给玄烨。   他抱着孩子,坐到菀玥身边,菀玥转眼看向玄烨抱在怀里的孩子,眼泪倏然而下,这便是十月怀胎,历经九死一生产下来的孩子。   “孩子长得像你,也像朕。”   菀玥浅浅地笑着,终于,所有的风浪都过去了。   “孩子的名字,朕都已经想好了”,玄烨贴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叫承祜,寓意,受天之福,你说可好?”   菀玥轻轻点头,脸上终于展开笑颜,“真好听的名字,承祜,承祜……”   鳌拜被擒,玄烨下旨命议政王等逮治。康亲王杰书等会谳,列出鳌拜大罪共三十条,其中“妄称顾命大臣,窃弄威权”首当其冲,应处以革职、斩立决。其党班布尔善等伏诛。   夜深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看一眼身边的菀玥,她已经睡熟了,他悄悄起身来,轻轻走出殿里,一个人坐在坤宁宫殿前的台阶上。   月色若隐,只是寒凉。   他终于是胜了,可是他一点也不高兴。不是他要彰显自己的仁厚,而是多年来鳌拜的党羽已经颇多,如果追究下去,整个朝廷怕是得死一大批人,更重要的是,鳌拜如今的生死已无关大局,可若他下旨不杀鳌拜,又有多少人能够理解。   过不多久,菀玥拿着厚厚的袍子出来,轻轻披在他的身上。   玄烨猛地回头,见是菀玥,随即起身关切道,“哎呀,你怎么还起来了,怪朕把你吵醒了,这里风大,走吧,咱们进殿里去。”   “进去了,皇上也还是睡不着”,菀玥拉着他还在原处坐下来,“皇上心里有心事是不是?”   玄烨黯然道:“今日一早,鳌拜请求说要见朕,朕答应了,也去了。”   “那,他与皇上说了什么?”以菀玥的聪慧,和她对玄烨的了解,她已经猜到了鳌拜会对他说些什么。   玄烨叹声道,“他终究不能认同朕向往满汉一家的主张,可朕治的是国,满汉若是再要这样区分,国不成国。”   菀玥不说话,只听玄烨又道,“朝廷的事,他再也不能那个插手。朕心中纠葛着的是,朕看到了他身上的伤疤,那是当年为救太宗皇帝而留下的。”他看向菀玥,“虽是除去了鳌拜这个心腹大患,朕心里却一点也不高兴。”   菀玥只看着他的眼睛,他心中所想已经呼之欲出。她手安抚似的划过玄烨的手背,更是一种安慰,“臣妾知道,皇上难过的是自己心里的这个坎,毕竟这些年,就算没有功劳也苦劳。”   他轻轻搂过菀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抵着她的额头道,“咱们的孩子刚刚来到这个世上,朕不想杀人。况且,鳌拜资深年久,屡立战功,也无篡弑之迹……朕实在……”   菀玥明白他心里的顾及,对于鳌拜,他又恨亦有不舍,“就让他在狱里终老吧,也算是惩罚了。”   玄烨且笑且感概,“你总是最懂得朕的。” ☆、第58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   康熙九年八月,玄烨奉太皇太后尊驾谒孝陵,几个月前和孝庄商量的时候,她一口就答应了。一来,孝庄以为这是皇帝的一片孝心,二来,皇帝亲政以后,已经历练得很出色,是该去告慰列祖列宗,这第三,也是最要紧的一件,中宫诞下龙子,大清国后继有人。   玄烨随即谕令礼部,“□□高皇帝创建鸿图,肇兴景运……今欲仰体皇考前志,躬诣先帝山陵,以告成功,展朕孝思。”   此次作为皇帝登基后首次祭拜孝陵,除了太皇太后,皇后与才小阿哥承祜,玄烨特意与菀玥商定,带上了青岚,那孩子去了以后,青岚的憔悴一日多似一日,难得出宫远行一次,只当散心。   “你说,咱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玄烨看着菀玥怀抱在怀里的孩子,在一旁轻抚着他的笑脸,一个劲儿地逗他乐,这是难得相处时光。按着后宫的规矩,孩子一出生便由奶娘抚养,连菀玥也不是时常能见到的。   菀玥轻轻摇着,“来,好孩子,叫额娘。”   虽是随意一句话,听得玄烨倒是急了,“不行不行,得先叫皇阿玛才行。”   菀玥瞧了玄烨一眼,撇了撇嘴道,“皇上还说以后什么都由着臣妾呢,这话想来是不能信的。”   玄烨笑着站起来,转而在榻上坐下,“好好好,依你依你,朕都依你还不行。”说着话,斟了茶,又问道,“谒陵的事情准备地怎么样了?”   “都备好了”菀玥瞧一瞧他的脸色,犹豫道,“只是?”   “只是什么?”   “皇上,何不把如惠妹妹,还有敏荣妹妹一块儿带上?”菀玥提议道。   玄烨听了顿了顿,“怎么还要带上她们?”   菀玥将孩子交给灵儿,示意她出去。她缓缓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臣妾是想着,后宫里这么多的姐妹,皇上若是只带着青岚妹妹一个,百姓会怎么想,人家一定以为是皇上偏袒爱宠妃呢。”   玄烨有意道,“朕只带着她,叫你吃醋了是不是?”   “臣妾什么时候那样小心眼了。”   “哎呦,还真是生气了?”玄烨忙不迭地讨好她道,“怪朕怪朕,一时说错了话,该打该打。”   他这样一劝,菀玥更是不愿意理睬,只背过身去,“臣妾本是为着皇上着想,皇上反倒取笑我了。”   玄烨再次讨好道,“好好好,你说得有理,朕都依你,都依你。”   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菀玥一个人,可以消除他身上沉沉的帝王威严。   谒陵所有事务,均交由礼部策划办理。玄烨钦点了纳兰容若、曹寅二人各率一队人马一路随身护驾。   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抵达孝陵时,已是正午时分。   孝陵,是先皇顺治帝的陵寝及其两位皇后。算不得奢华,但它地处昌瑞山主峰之下,与南面的金星山、影壁山遥相呼应。三山一线,山水相依,占尽了风水精华。   陵园前矗立着一座石牌坊,全是由汉白玉制成的。上面浮雕着“云龙戏珠”、“双狮滚球”和各种旋子大点金彩绘饰纹,刀法精湛,气势雄伟,紧靠着的石牌坊便是大红门。   所谓红墙迤俪,肃穆典雅,尽在眼底。   孝陵的功德碑高大约有6米多,恍若在云间游走,碑身立于碑楼内的大海龟之上,6条蛟龙盘伏在身,尽显皇家大气磅礴,上面刻有1400字的碑文,由玄烨亲自撰写。   各项事宜准备齐全,礼部启奏,时辰已到。玄烨携太皇太后,皇后及嫡子承祜,登上高台,在“石五供”向先帝亡灵举哀、净手上香、奠酒、行跪拜大礼。   其余人等跪了一地,没有人敢抬起头来。   阳光有些刺眼,他眼睛紧闭着,想竭力制止涌上来的情绪,却不能。   “朕8岁丧父,9岁丧母,幼时不能体会孩童之乐,此朕一生抱憾之处。”   许久,眼底的泪水终于咽下去,他磕了个头,又道,“而今中宫产子,大清后继有人,定当不负所望。”   孝庄与皇后在玄烨两侧而立,其他所有人均只能站在高台之下,玄烨说了什么话,谁也听不清。   小阿哥抱在菀玥手中甚是乖巧,不吵不闹,已经睡着了。   一切按礼部指定的章程顺利进行,直至所有祭奠仪式完毕。   “玄烨啊,你皇阿玛一辈子不容易,他经历了太多太多了,总有一天,历史会做出公正的评价,他定是个好皇帝。”玄烨一直记得这些话,在他才登基的时候,孝庄就对他说过。   玄烨躬身:“皇阿玛的教诲,孙儿都铭记于心,孙儿一定会做个好皇帝。”   皇帝銮驾在孝陵停驻两日,因小阿哥尚且年幼,身体出现了微恙,随行的太医称是水土不服所致,便启奏皇帝尽快起驾回宫。   眼下已经开了春,殿里的装饰早已换了新鲜的颜色,勇儿最喜欢打理,这是从府里带到宫里的习惯。为着讨好菀玥高兴,勇儿特意嘱咐了寝殿里也要换上新鲜颜色的被褥枕帐,所以前日内务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拿来。   一转眼,承祜两岁了,才学会走路,总要拉着灵儿与哈尔蓝在院子跑,嘻嘻的笑声传进殿里,叫菀玥听得脸上洋溢着无可掩饰的喜悦。   勇儿打帘进来的时候,菀玥的手里正忙着活。   “主子忙什么呢?”勇儿走近一些,“这编的什么,还串上了珠子,真好看。”   菀玥笑笑说,“这是做给皇上的,昨儿见皇上结在辫子上的锦绳旧了,我给皇上做一根。”   一根明黄色的锦段绳上面串着几颗玉珠子,每个珠子间都打了很特别的结,下面荡着穗子,勇儿拿起菀玥已经结好的垂下来的那一半,细瞧着,“还是主子的手艺细巧,结得真好看。”   “是吧。”菀玥笑着抬头瞧她一眼。   勇儿瞧着菀玥活做得认真,话到了嘴边也不知该如何说出口。菀玥见她还在眼前晃悠,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吗?”   “奴婢也不知这话当讲不当讲?”勇儿竟左右为难起来。   菀玥故意道,“既不当讲,那就不讲吧。”   肚子里的话不说,勇儿自然是憋不住道,终于急道,“哎呀主子,奴婢是听说,最近岚主子总是去阿哥所,奶娘说她是去看咱们的小阿哥,有时候一站老半天呢。”   “是吗?”菀玥听了这些话,却并不惊讶。   勇儿见她是这样的反应,心里觉得好生奇怪,猜测菀玥大抵是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主子……她……”   “好了”,菀玥打断道,“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多一个人疼他,多好啊,是不是?”   菀玥既已这样说,勇儿自然也不好再顶了,只愣愣地点头,又听得菀玥吩咐道,“一会儿皇上过来用午膳,记得把小阿哥抱过来,别让在园子里乱跑了。”   “奴婢知道了。”   这一年的夏日与往年并无不同,天方入夏,慈宁宫的六棱花长扇窗格上蒙着薄薄的浅银色的翠影纱,还未到酷热的时节,午后熏风暖暖,湘妃竹帘也高高地卷着,庭院里的栀子花的芬芳,伴着石榴花色,被风一扑,吹进殿里,甚是怡人。如此,花气与初夏甘冽的暑味重叠在一起,也是难得的时候。   “咱们的小承祜一日大似一日了,越发像皇帝小的时候。”阳光和煦,孝庄看着殿外的承祜,一路与太监们追跑着的身影,心里欢喜,见着的恍然是玄烨的小时候,又或者是福临的小时候。   “皇上小的时候也是如此吗?”菀玥顺着孝庄的眼光看向殿外,笑问道。   孝庄笑了一阵,道,“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堆这样相像的父子来,模样生得一样也就罢了,就连着调皮劲儿也是没有半点不同的。”   “孙儿小时候哪有这样顽皮的……”正说着话,玄烨恰好从殿外走进来,“给皇祖母请安。”   菀玥福了福,“皇上吉祥。”   “起来说话吧”,玄烨到孝庄身边坐下,还像个孩子一样,引得孝庄笑起来,“你呀,可比他顽皮多了。”   菀玥掩面笑着,只听得殿外小承祜的声音。   “□□母,□□母……”小承祜自己挡着门框,跨了门槛就进来了,“□□母,疼。”   孝庄迎着抱上去,“这是哪儿又磕着了,哎呦喂,□□母给揉揉。”   承祜揉着脑袋上的小红包,甚是叫人心疼,“这儿疼。”   “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着的。”   孝庄这话虽不算严厉,却还是吓得梁九功和几个跟着的小太监慌忙跪下来求饶,“太皇太后恕罪,奴才们……”   “我再告诉你们一次,小阿哥是最金贵的,他比谁都金贵。”菀玥握在手里的帕子一震,紫禁城里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从来都是,这话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   “这个小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承祜笑着摊开手掌心,想是握得太紧了些,掌心里已有了纹印,孝庄心疼道,“拿着小石头干什么呀?”   小承祜就躲在孝庄的怀里,目光在菀玥身上,一个劲儿咯咯地笑着,“皇额娘,咯咯,皇额娘。” ☆、第59章 作者有话要说:  【满地梨花似去年,却多了廉纤雨。】   晨间还是清风寒冽,到了晌午,冬日的阳光清冷但却明亮刺眼,也有一些暖意,时近寒冬,拂在脸上的风,倒是有几分秋日之意。   “皇后娘娘吉祥。”   “起来吧。”   这半年多来,如惠多半是称病在寝宫里歇着,不能晨昏定省,菀玥并不怪罪于她,她的出身不低,模样也生得端正,可偏偏这恩宠还不及马佳氏,心里自然过不去。   此刻偶然遇见,菀玥见她气色还好,并不像先前的宫人来报时说的总要躺着才好,可见是夸大了。   “你身子可好些了?”菀玥问道。   若说从前的如惠满是府里大小姐的脾性,那么如今的她虽是收敛了脾气,可说话却依旧不必其他人懂得分寸。“只可惜,世上没有治心病的药。”   “你自己保重吧。”菀玥无话要说,只从她身边过去,也不愿再多计较。   “娘娘”,如惠突然叫住她,问道,“娘娘这是要去乾清宫吗?”   “妹妹在宫里久了,怎么反倒不知道规矩了呢?”菀玥反问她,皇后要去哪里,哪有后妃干涉的道理。   “规矩……”她嘴边的一抹笑意,极有深意,“是臣妾僭越了,只是臣妾已经许久不见皇上了,才会这是失礼,臣妾心里自然是尊敬娘娘的。”   菀玥严肃道,“尊不尊在心里,不在嘴上。”   如惠向来目中无人,对菀玥更是如此,她心里嫉妒菀玥,可又不愿承认,日复一日便悄然有了恨意,只是恨从何来呢,也只怪自己哪里都比不上他。   “皇后娘娘,恕臣妾多一句嘴,如今中宫独得盛宠,又诞下了龙子,将来……”她走上前一步,轻哼一声,又道,“如今,都说皇后娘娘是得天独厚呢。”   “你放肆!”勇儿实在忍不住,上前指着她道。   菀玥将勇儿拉到身后,以温然目光相承,确实凌厉而淡然,“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你都分不清楚吗?”   如惠这样心气高傲,哪里受得了菀玥这样说她,眼神中且怨且叹。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菀玥道。   月下,夜阑更深,四周万籁俱寂,她一个人坐在玉石阶上,目光平静,像是一泓静谧的春日湖水。   “地上凉得很,跟朕去殿里坐着吧。”   菀玥回头,“皇上醒了?”   “嗯,来。”他伸出手,将她牵起来。   回到寝殿里,烛火下,她看着他,真切了些,心疼道,“这几日定是忙坏了,臣妾看皇上的眼圈还红着,一会儿等用过了晚膳就早些睡下吧。”   近来朝廷诸事繁忙,玄烨是午膳后过来的,才与她说了没几句话,便是倒头就睡。   他摇了摇头,我没看错的话,他的脸上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意,“不着急,你先坐下。”   他摊开手,菀玥能懂得他的意思,伸出手覆在他的手心上,在他身边坐下来,只是玄烨一个用力,便将她怀抱在自己膝上。“再困再累这会儿非得醒着不可,今天的日子朕怎么会忘记呢?”   菀玥听来一怔,心里猜测到了几分,“皇上……”   他仍然握着她的手,“你的生辰,朕又怎么会忘记。索爱卿服丧已满三年,可你总不让朕操办,朕自然要遵从你的意愿。所以今日朕就陪着你吃一碗长寿面可好?”   “皇上……”若不是他提起,她早就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辰。   菀玥的眼眶忍不住一热,滚烫的眼泪落下来,不知所措间,他看着她的神情也一样的不知所措,玄烨立刻伸手替她擦眼泪,“好好的怎么哭了,你这一哭,朕倒是慌了。”   “臣妾这不是哭……”   梁九功已经端着盘子进来,菀玥腾地从玄烨身上站起来。   “娘娘,这是今早万岁爷吩咐御膳房特意做的,这面呐是一根连到底。”   康熙眼神示意他放下,梁九功摆下盘子,便后退着出去了。   玄烨执着菀玥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的身边坐下,随即端起碗,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来,让朕来喂你吃吧。”   菀玥含泪笑点头答应,“好。”   他很小心地一口一口往她嘴里送,菀玥却一点也没有咽下去。眼眶里的水珠子又开始打转,她低着头不想叫他看见,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玄烨越发措手不及,赶忙替她擦了擦嘴角,“朕只是想给你过一个生辰,你这一哭,倒让朕怪起自己来了,是不是哪里不周到了?”   菀玥摇摇头,一点一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是皇上……皇上待臣妾太好了,臣妾无以为报。”   玄烨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脸颊,“朕为你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心甘情愿的,从来不需要回报,这些虽然简单,可朕却只能做这些。”   菀玥低下头去,“皇上如此用心,臣妾已是心满意足。”   “你真的能感觉得到朕的用心?”他突然拉过我,紧紧抱住,我恰好对上他的眼睛,害怕的感觉突然席上心头。   “能……”颤抖的声音,她以为只有她自己可以感觉到。   “你与朕是怎样的情分,岂是她人能比的,朕能给你的都会给,包括做你的一心人,你是吗?”他渐渐放松了方才收紧的臂力,却突然这样问我。   “皇上……”她倚在他的怀中,眼泪啪嗒啪嗒落到衣襟上,说不出话来。   愿得一心人,这五个字大抵是天下所有女子的梦想,她即便是皇后也不能例外。   云淡风轻,窗外渐盛的阳光带了一股子温热的劲力儿投进殿中,连皇帝清俊的面容上都浮着一层金灿灿的光。   如今也是难得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一个人跑来文渊阁坐一坐。   小承祜已是越来越贪玩,平日里最喜欢拉着灵儿或是哈尔蓝在宫里横冲直撞地乱跑。今日出殿来的时候,菀玥还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再乱跑,若是再有下次,定不让他再出殿门半步半步。   只是方才还答应地好好的,这会子又调皮忘了,两个原本跟在后头跑着小太监,已经寻不见他的踪影了。   虽说在紫禁城里,阿哥一定是丢不了的,可是伺候不好这位主子,要是叫苏嘛知道了,又是一顿好骂。若是再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孝庄追究起来可是要脑袋的大事,他们自然着急。   小承祜自顾自一路地跑,忽地在一个殿门前停下来,见偌大的殿前站着侍卫,甚是好奇,他抬起头看着匾额上的字,只认得一个“文”字,也不知这是哪里,只知道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座宫殿。   他走近些,绕到侍卫们后面,探着小脑袋往殿里张望,看见案前端坐着的是玄烨,不禁“咯咯”地笑起来。   “皇阿玛……皇阿玛……”   玄烨一点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反倒引得殿门前的侍卫注意到了他。“哎呦喂,小阿哥怎么在这儿啊,您可不能进去,万岁爷他……”   小承祜根本不听他们的话,就是要往里去,“我要去找皇阿玛,皇阿玛……”   侍卫们自然是不敢动他分毫的,却也怕惊扰了皇帝读书,一个劲儿地磕着头拦住他的去路,“小阿哥,奴才们求求您了,不能进去啊。”   外头这样大的动静终于引起了玄烨的动静,定神一看竟是小承祜,道,“快让他进来。”   侍卫们退下,小承祜笑自己扶着殿门,就跨进去了。   小承祜嬉笑着跑到玄烨身边,露出两颗小乳牙,他见玄烨捧着书,手边的毛笔上也已经蘸了墨,倒是引来了他的兴致,于是小心翼翼地扯扯玄烨的衣襟,目光只在那支笔上,轻声道,“皇阿玛,儿臣也想拿笔写字,好不好?”   玄烨一听他奶声奶气的说话声,激起他心中为人父的柔软,于是放下书,揉着他的小脑袋道,“呦,果真是皇阿玛的孩子,有出息,这才多点大,就已经想要读书写字了。”   小承祜认真道,“儿臣,儿臣是听皇额娘说的,儿臣以后要像皇阿玛那样,读书写字,博古通今。”   玄烨笑着将他抱坐在膝上,问道,“这话是你皇额娘说的?”   小承祜用力点点头,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玄烨,“嗯!”   玄烨捏一捏他滚圆的小脸,笑道“那皇阿玛就考考你,你可知道这博古通今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皇额娘告诉过儿臣,就是……”小承祜想了一想,终于想起来了,眼神一亮,道,“就是读了好多好多,好多的书。”   玄烨搂着他,大笑起来,“答得好,就是这个意思。”   小承祜伸手想要去拿笔,才抬起,又放下,转头问玄烨道,“皇阿玛,那我现在可以写字了。”   “哎呦,我的小阿哥”,还未等玄烨答应承祜的话,就看见梁九功急匆匆地跑进殿里,方才只顾着看见小承祜,猛地抬头撞见玄烨,不禁后退几步,“万……万岁爷?”   “就让他呆在这儿,你出去吧。”玄烨道。   “嗻。”梁九功后退着就要出去。   “哦,对了”,本已经要退出殿外,听见玄烨另有吩咐,梁九功即刻又上前几步,“一会儿把皇后接去乾清宫,一起用午膳。”   “嗻,奴才这就去坤宁宫传话。” ☆、第60章 作者有话要说:  【紫玉拨寒灰,心字全非,疏帘犹自隔年垂。】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还是黑沉沉的。菀玥见寝殿外的火烛还凉着,便起身来去瞧,果然,玄烨还坐在暖阁外的烛火下批着折子。   菀玥轻手轻脚地出去,拿了袍子披在他身上,“皇上怎么还不睡?”   “还有几本折子就看完了,你去睡吧。”   菀玥轻轻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皇上今晚不回乾清宫了吗?”   玄烨握着笔,看着她笑道,“方才你在里头睡着,朕在外头守着,这样的滋味甚好,所以不想走。”   菀玥将下颚抵在他的肩头,娇嗔道,“那臣妾也不睡了,就在这儿陪着皇上。”   “好啊!”   只是在他身边才坐了一会儿,菀玥又插不上手,实在觉得没有意思,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怎么了?”玄烨见她站起来,便问道。   只见她捧着一个锦盒走过来,“臣妾来给皇上梳辫子好不好?”   “好啊。”玄烨只以为她是一时贪玩,自然也就答应了。   菀玥的手脚很轻,玄烨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双手游走在发间的温柔。   她摸着玄烨的头发,忽然一阵异样的感触涌上心头,“等有一天,皇上的发丝都变白了,臣妾还能给皇上梳辫子。”   玄烨亦是心潮一阵起伏,“朕与你一起等这一天。”   菀玥细细地梳理着,好一会儿的功夫才终于结完,只是这结完的辫子叫玄烨觉得似乎比先前沉了许多。他将辫子垂到前头来一瞧,果然,结辫子的锦绳被菀玥换下了。   “嘿,这是什么,这玉珠子朕好像在哪里见过?”   菀玥的脸上漾起甜甜的笑,“这是从臣妾的祖母给臣妾的玉珠串上取下来的。”   “你都取下来结成这个了?”玄烨又问。   菀玥轻轻摇一摇头,“只用了一半,九颗,串在锦绳上,给皇上结在辫子上。”   他的眼中满是似水的温柔,这样的神情,恐怕只有菀玥一个人见过,“那剩下的另一半呢?”   他这样急着追问,到让菀玥不由得带了几分羞涩,“嵌在了发簪上,臣妾自己戴。”   只觉得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中,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   菀玥的手轻轻覆在他的唇上,“皇上,折子还没阅完呢。”   玄烨反倒抱得更贴紧了自己一些,“是你自己过来的,这回可走不了了。”   菀玥笑着就要逃离,只是那个怀抱早就将她牢牢地锁住,挣脱不开了,“皇上快别闹了,臣妾要去睡了。”   “朕眼下要做的事可是最要紧的。”他在她耳边轻声低语道,“朕还想要个格格,好不好?”   菀玥半羞半嗔地掩住微微发红的脸蛋儿,娇声道,“皇上要个格格就要呗,同臣妾说这话做什么?”   玄烨一把用力抱起她,一路往寝殿里去,“你说为什么?”   那明黄色纱织的帷幔落下来,窗外夜色无边,遥在天边的那一弯新月将坤宁宫前那汉白玉的台阶照的满地的亮。夜风嵌着花香而来,这样一个诗情画意的夜晚。   外头起风了,天气一日凉似一日,又要入冬了。紫禁城里一片“无花只有寒”的景象,总是失了几分芳雅。   冬日的第一场雪终于在昨夜落下。黑夜的雪,深切切的,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一夜间已是积成银白,与天地浑然一色。   菀玥原是要去福全已经看见她了,自然是躲不过去了。   福全双手一合,躬身道,“皇后娘娘。”   “昨儿就听太皇太后说,王爷和王妃今儿要进宫来,你见过皇上了吗?”   “本是皇上召见,正要去乾清宫呢。”虽是冬日,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下来,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俊朗的脸庞多了几分温暖,明亮。到底这些年的功夫,他与从前也不同了。   纵然许多已是往事,却也还是生出了几分尴尬,除去这几句寒暄的话,菀玥实在没有什么话要说了,只浅浅一笑以应。   “小阿哥,还好吗?”福全问道。   “一天大似一天了,越发贪玩得很。”   “那你呢,你过得好吗?”福全又问。   菀玥点头,含着笑意道,“我当然也好。”   福全低头呼出一口气,像是懊恼,这些话问来似乎是多余的。   “王爷,这儿风大。”正说着话,辰欢从慈宁宫出来,手里拿着件厚厚毛皮袍子给福全披上,见菀玥就在对面,福了福,“皇后娘娘吉祥。”   “小朵儿怎么样了,才几个月,你放心得下吗?”菀玥问道。   辰欢旋即和婉笑回道,“府里头有奶娘哄着呢,她好睡呢。这孩子呀,总是白天睡觉,一到了晚上就爱哭闹,叫人不省心的。”   菀玥笑道,“咱们还分个昼夜,他们哪里懂得,刚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再长大一些你也就省心了。”   “是啊。”辰欢看向福全,见他不说话,便道,“王爷一会儿还要去乾清宫给皇上请安,妾身可否去娘娘的坤宁宫坐一坐?”   “当然了。”   才见菀玥回宫,小承祜拉着灵儿迎上来,便拉着她的衣襟道,渴求道,“皇额娘,我想去御花园玩,那里堆着厚厚的雪。”   菀玥微微一瞪,“这孩子,见了皇婶也不知道请安。”   小承祜匆匆一拜,“儿臣给皇婶请安”,于是又看了看菀玥,可怜见儿道,“儿臣想去御花园嘛,好不好嘛皇额娘?”   菀玥蹲下来,替他整了整衣裳,“让灵儿姑姑陪着你,但是不准在乱跑,玩儿一会儿就要回来,好不好?”   “好。”小承祜连连点头,听菀玥答应,拉着灵儿就往外跑。   “霜雪滑脚,小心伺候着。”菀玥急着吩咐道。   “是……”这会儿只能听见灵儿的回话,却早已不见人影。   “瞧瞧,他呀,在殿里一刻都呆不住。”   菀玥与辰欢一路往殿里去,正笑着回头与她说话,才对上她的眼睛,辰欢已是饱含泪水,看着菀玥一时间说不出话,突然间跪倒在地上央求道,“皇后娘娘……”   见辰欢如此,菀玥不禁后退一步,愣住,“这是怎么了?辰欢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菀玥实在被她的举动惊到了,连劝带哄使足了力要将她扶起来,她却倔强着不肯起来,“求娘娘一定要帮帮我,这件事只有娘娘能帮到我。”   “到底什么事,就算再要紧也起来说嘛。”菀玥实在急了。   哈尔蓝与勇儿站在一边,也一同试图将她扶起,辰欢就是跪在那里,非得菀玥答应了才好。勇儿没了法子,只俯身劝道,“王妃快起来说话吧,您这样,让皇后娘娘多为难呀。”   辰欢亦觉得勇儿劝得有理,这才拭了眼泪,站起身来。   菀玥执了她的手,问,“到底是什么事?”   辰欢含着泪水,“皇上已经下了旨,要王爷去云南……我也实在是急坏了,心里憋着这个主意却也不敢与王爷说,更不敢去求太皇太后,可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什么?!”   云南……吴三桂……三藩……这些字眼一一撞击过来,她预计到这一场暴风雨会比以往更猛烈。   可是这番打算,菀玥从未听玄烨提起过半句。   辰欢依旧哽咽着,“皇上到底要干什么娘娘最知道了,可是吴三桂是什么样的人,王爷这一去,我怕……”   眼前是辰欢突来的央求,这让菀玥完全乱了方寸,皇帝要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她又要如何开口。   “可是皇上他……皇上要王爷去做什么?”菀玥整理了思路问道。   “我不知道。”辰欢只顾着哭。恐怕是病急乱投医,菀玥也不好将这利害关系再去向她说明,只是这事的轻重她心里本应该清楚的。   辰欢见菀玥面露难色,再度跪下来求道,“我实在走投无路,想来想去只能来求娘娘您了,只要娘娘愿开这金口,皇上他一定会答应的,一定会的,小朵儿还这样小……”   菀玥听她提及孩子,自己也是做额娘的人,不禁心软下来,“那我试一试吧……” ☆、第61章 作者有话要说: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   夜深了,雪花还在凛冽的寒风中飘舞着,小承祜才刚香甜睡去。   菀玥正想着晌午辰欢的话,一时还不知究竟如何向玄烨开口。   直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中断她所有的思绪,菀玥回头,起身来,福了福,“皇上,小阿哥已经睡着了。”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菀玥倒着茶,“哄了他,自己就睡不着了。”   玄烨径直往暖阁里去,在小床前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出来。   “别忙了”,他在榻上坐下来,看着菀玥的神情,较于往日总也有异常,执了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   菀玥只是笑着,未曾回答他的话。   灵儿端了点心进来,菀玥迎上去,玄烨倒也没有再追问。   “皇上用些点心吧。”   “你快别忙了,咱们说说话”,玄烨拉着她在对面坐下,“早上,听说辰欢来过?”   “是啊”,菀玥微微一怔,“皇上怎么知道?”   “哦”,玄烨笑了笑,不算自然,“朕是听福全说的,说辰欢在你这里唠家常呢。”   “是啊……”菀玥听玄烨已经提起了辰欢,心里暗暗思量着,倒不如就趁着这机会与他说了吧,才想着,便是脱口而出了,“皇上,臣妾听辰欢妹妹说……她说……”玄烨一早看出了她今日有心事,所以抬眼看向她,菀玥小心翼翼地接着道,“她说皇上下旨,要裕亲王去云南?”   玄烨抬头看着她,心中一沉,嘴上却依旧平静问道,“对啊,怎么了?”   他这样问,菀玥心中突然有了顾及,实在不能将辰欢哭求自己的话说出来,只道,“辰欢妹妹方才来提起了这事……”,她想了片刻,接着道,“他们的孩子才出生不久,这会子让王爷远行怕是不妥,她心里自然担忧,所以就……”   玄烨看着他的眼睛,丝丝心凉,“辰欢担心他,所以让你来跟朕替他求情?”   菀玥察觉出他口气中的些许异样,愣愣道,“……是啊。”   “那你呢?你也这样想吗?”他心中已是大怒,却只硬生生忍着,轻轻呡了口茶,神情看上去依旧平静。   福全在他的心里就像一根拔不去的刺,不去触碰的时候没有知觉,一旦触碰,唯有揪心地疼。而能碰到这根刺的只有菀玥。   “臣妾也以为,王爷……还是……王爷还是留在京城……”   玄烨的脸色不知何时已经隐隐透着难看的铁青色,他即刻打断菀玥的话,猛地起身道,“怎么他的事,你就这样放在心上吗?”   那突然而来的声音刺得菀玥不由得一怔,不能明白他的意思,“皇上,您这……”   他的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出来,“在你替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在你想着他的安危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朕想过!想一想朕是什么样的处境!”   玄烨说罢,再不顾菀玥,拂袖离去。她无措地站在那里,寒风浸浸,蚀骨灭身。   清晨的朝阳慢慢升起,明亮的光芒慢慢笼罩了整个乾清宫。自那日以后,他再没有见过菀玥。   “嘶……”服侍更衣的两位小太监都是跟着皇帝有些年头的老人了,手脚最是利索,今日竟也失了手,“万岁爷饶命……奴才们该死……”   梁九功在一边见玄烨虽然绷着脸,但并不说话,便偷偷在身后摆手,“下去下去!”   “还是让奴才来吧。”梁九功小心翼翼上前,将未扣的扣子给他扣上,瞧着皇帝这会儿并没有要恼的意思,到底是鼓起勇气,勉强挤出一些笑容道,“万岁爷,您这回去先农坛行耕耤礼,要不要……要不要奴才去坤宁宫通报一声,让皇后娘娘也一起……”   “不必了”,他不加一丝考虑,冷冷道,“皇后还是留在宫里吧。”   梁九功不说话,只将领子口褶皱龙袍拉扯整齐,后退一步,低着头,躬着身,已是没了主意,“额……嗻……”   玄烨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去延禧宫通报一声,这次就叫如惠随行吧。”   梁九功一愣,顿了顿才道,“嗻……奴才领命……”   几日后的清晨,便有太监来坤宁宫回话,菀玥见他眼熟,再一看原来是在乾清宫伺候的人,心中不由得一震,“什么事?”   那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启禀皇后娘娘,是梁公公让奴才来坤宁宫通报一声,皇上已经起驾了。”   她神色落寞,幽幽道,“知道了。”   小太监偷偷瞧了他的脸色,“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菀玥一点头,那小太监跑了出去,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跑进来的哈尔蓝。   “哎呦,是哈尔蓝姑娘……”   哈尔蓝着急,哪里顾得了他,只一溜烟跑进殿里。菀玥正愣着神,见她这样进来,倒是有些吃惊。   “怎么了?”菀玥见哈尔蓝惊慌回来心中难免不安,她这样匆匆,可是从阿哥所回来的。   “主子,小阿哥染了风寒了!”   菀玥一惊,猛地站起身来,眼里忽然满是茫然无助的凄苦之色,“好好地,怎么就染上了风寒了?”   “奴婢不知道啊。”   菀玥心中已是万分着急,起身就走,去到阿哥所的时候,幸而已有太医在跟前瞧着。   奶娘见菀玥进来,只泣声跪在那里,哭承认也是哭她自己,吓得不敢说话。阿哥所有丝毫闪失,若是降下罪来,可是要累及自己性命的。   “怎么样?”菀玥急切问太医道。   太医颤颤回道,“回娘娘,小阿哥这风寒也实在来得奇怪,请娘娘容奴才再瞧一瞧。”   “好。”菀玥点点头,只在一旁瞧着。   太医又一次搭了脉,起身回话道,“娘娘,小阿哥本就孱弱,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如今得了风寒,心肺更是脆弱,这风寒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伤及内里。”   再不懂医术,听得“伤及内里”四个字,也知道是大事,她脸上的惊慌渐渐浮现,“如今,可有什么法子没有?”   太医劝解道,“娘娘不要太过担心,奴才先开两幅药,给小阿哥服下,明日再看。”   菀玥再没有别的法子,唯有听太医的嘱咐。   “到底怎么回事!”   奶娘吓得脸色发白,还跪在那里,全身发颤,“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不敢撒谎,奴婢的确是日夜守着阿哥,一步也不敢走开。每一晚,阿哥都睡得香呢,昨儿一早听见小阿哥轻咳了一声,不曾……不曾放在心上,谁知道,竟是……竟是害了风寒了。”   “额娘……儿臣不舒服……”菀玥才要质问,便听见小承祜喊她的声音,   菀玥沿着床沿坐下,泪水含在眼里,小承祜见额娘来了,便挪了挪身子,虚弱地把头靠在菀玥的腿上,菀玥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好孩子,告诉额娘,是哪里不舒服?”   他到底还是个孩子,根本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只无力地睁着眼睛,摇摇头,“不知道……儿臣不舒服……”   小承祜一连病了好些日子,菀玥日日陪着,吃的清粥和汤药都是菀玥亲自熬的,太医也是一日宣两次来瞧,却一直不见好。他沉沉地睡着,一张小脸瘦得都脱了形,菀玥看着他,直想掉眼泪。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小阿哥病几日重,已是如此焦灼的时候,外头这样急躁的声音传进来,叫她更是心烦意乱。   小太监见了她便跪下来回来,“静宜园奴才传话来说,太皇太后病重,请娘娘去瞧一瞧吧。”   忽地,手心里冒着冷汗,菀玥的膝盖酸软如绵,如若不是抓着床架,只怕整个人就要倒下来,那种虚脱的无力正感排山倒海般地吞袭而来。   “娘娘速去静宜园瞧太皇太后吧,这里我会照顾好小阿哥的。”   说话的人竟是青岚,正快步往暖阁里进来,菀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岚?”   她方才的那些话倒让菀玥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愣在那里,青岚急道,“怎么,娘娘还不相信我吗?”   “不……不……怎么会……”菀玥摇着头,不曾想如此迫在眉睫的时候,竟是她帮了自己一把,便执起她的手便道,“那便多谢妹妹了。”   菀玥去得匆忙,只带了灵儿一人贴身服侍,便起驾静宜园,到底勇儿留在宫里,她也放心。一行人到达的时候,已是深夜。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菀玥急着进去,见孝庄斜靠在榻上,苏嘛正伺候着喂下汤药。   “啊?菀玥?你怎么来了?”孝庄见菀玥进来,倒是一怔,想起定是身边人办事不利,忽地斥责道,“真真是多事,谁让你们往宫里传话了!”   宫人们跪成一片,见孝庄生气,菀玥忙上前劝道,“老祖宗可怪不得他们,若是不来宫里告诉,这才叫菀玥担心呢,如今实实切切看到了,才能安心。”   “哎呀……”孝庄实实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你这样跑来我才更是不放心呢,我的祜儿可怎么办,谁在身边呢?风寒可好些了没有?”   这实相自然是要蛮了,“不碍事的,吃了药也就大好了,老祖宗就放心吧。”   孝庄这才安下心来,“那就好。”   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孝庄的病倒也是大好了。   菀玥看着镜中的孝庄,笑道,“老祖宗今儿的气色好多了。”   孝庄微微而笑,“人老了,只要心一宽,气色自然不会差,前这些日子,我呀,定是为我的小承祜着急呢,如今他好了,我才能好。”   这些日子,青岚日日派宫里的人来回话,听见小承祜一日好似一日,菀玥自然也就宽心了许多。   “我也不是什么大病,还要你特意从京城赶来。”孝庄笑着看向菀玥,“不过,有你在身边,我心里总也踏实些。”   菀玥心里愿意与孝庄亲近,“老祖宗这样说,菀玥心里高兴。”   “我这里实在也用不了这样多的人手,你呀,明日就回宫去吧。”   “还是再等以等吧,等老祖宗大好了,菀玥这就回去。”她嘴上虽这样说,只是人在静宜园,心中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紫禁城,她的心事是瞒不过孝庄的。   孝庄执了她的手,轻轻一拍,“明日就回去,听话。”    ☆、第62章 作者有话要说:  【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我有要事要见皇后娘娘!你们让开,快让我进去!”似乎是外头有人拦着,只听那个声音又道,“若是耽误了,你们可是吃罪不起的!”   菀玥听见外面的动静,看一眼灵儿,灵儿会意,便去到殿外,将说话人引进来。   “小毛子?你怎么来了?”孝庄问道,菀玥见了他,知道定是小阿哥,脸色忽地煞白,只愣在一边,说不出话来。   小毛子见殿里孝庄与菀玥同在,想起青岚关照过的话,断不可胡说,只收起放在匆忙的模样,道,“太皇太后,娘娘,太医让奴才传话来说,让皇后娘娘回宫后去阿哥所瞧瞧,咱们的小阿哥……小阿哥……”小毛子灵机一动,扯了谎道,“小阿哥嚷着说想额娘……”   菀玥心里知道,这话是拿来哄老祖宗的,定是出了大事,否则青岚断不会叫小毛子前来通报,只是顾及孝庄情绪,心中万分焦虑也只能自己忍着,“怎么这样没规矩,定又是太医小题大作了。”   “这……是……奴才知罪,不过还是,还是请娘娘回宫去看看吧。”菀玥听得清清楚楚,他的声音里发着颤。   孝庄坐在榻上,看向身边的菀玥,“快回去吧,去瞧瞧也好放心。”   “皇祖母,不碍事的,我……”   孝庄打断道,“听话!快回宫去!皇帝不在宫里,别叫他挂心。”   “是,孙儿这就收拾东西回去。”她的眼泪就要出来,心中像是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很不好。   “小毛子”,待菀玥离开,孝庄便叫住了这个要一起离开的小毛子问话, “你跟我说实话,小阿哥到底怎么了!”   小毛子只看着孝庄凌厉的眼神,“扑通”一声跪下来,全身颤抖着哭道,“回太皇太后的话,前些日子小阿哥确实是就要大好的样子,昨儿用过了午膳,太医来给小阿哥请脉,奴才们看着小阿哥明明是睡着了的样子,可太医却说小阿哥不大好。”   孝庄一时呼吸急促起来,身体也不由得微微的颤了几下,道,“不是前几日才来报的,说就要大好了嘛!怎么?”   小毛子一阵紧张,擦了擦眼泪,“阿哥的病原先确实是好了的,也不知怎么地,昨儿开始,奶娘喂进去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了。”   孝庄一手撑在榻上,“皇帝知道了没有?!”   小毛子急忙回道,“岚主子已经派人去告诉皇上了。”   孝庄点点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便是不醒人事。   凤驾才到宫门口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侍卫们便一路通传进去,菀玥下了轿一路快走。这一路,仿佛是一个人走在黑夜中,这样熟悉的地方她却辩不清前方的路。   才走到阿哥所门口,只见青岚站在一边,勇儿领着众人,见了菀玥便齐刷刷地跪下来。无需再多言,她已经明白了,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落下来。   “主子……”勇儿的眼睛已经哭肿了,根本不敢看她。   天灰蒙蒙的,好象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压抑,累了这些天,夜夜睡不安稳,又赶了一天的路,菀玥已是虚脱,此刻阵阵寒风袭来,碎发飞扬起来,脸上更是苍白无血色。   她的眼神漫无目的地看着前方,只跨前一步,欲要进去,却被跪在眼前的勇儿一把拦住,她的哭求声撕心裂肺,“主子……主子……小阿哥已经……去了……”   她似乎已经听不见勇儿说的话,她的孩子还在里面,在等着额娘回来,她要看自己的孩子。   太监们在面前跪成一排,勇儿和哈尔蓝抱着她,只看见宫里的宫人们带着面纱进去,抱着她的孩子出来,她知道孩子被卷在送出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们不能走……我的孩子!不能走!求求你们,皇上还没有回来……让皇上再看他一眼吧……”菀玥哭喊着要去拦他们,却走不近半步。   “主子,您不能这样,主子……”   青岚见状,心下恻然,忍不住上前拦到,“姐姐,姐姐,小阿哥已经去了,姐姐一定要节哀啊,他不吵也不闹,走得安静。”   “皇上还没有回来……别把孩子抱走,让他再看一眼小阿哥吧……看一眼吧……”她凄凄然哀求着,却无济于事。   “皇上他……他……”这会功夫,玄烨是无法赶回的,只是这话面对此刻的菀玥,青岚实在说不出口。   她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抬出去,   “皇额娘……皇额娘……”眼前一片黑,或许是天色暗了,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她的孩子在喊着她,那声音越来越远,怎么也握不住。   雨落花逝,皆是命途。   他日,皇室玉碟上记载的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皇嫡长子,承祜,早殇”,这便就是这孩子的一生了。   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抱着孩子从前穿过的衣裳,她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孩子的温度,好像承祜还围在她的身边,喊着她额娘。   那个声音再也听不见了……   所有的悲恸只能在心里,却不可以放肆地大哭,所有的泪水都淹没在这一层伪装的凤仪之下。   她不知玄烨是何时回宫的,只看见他进来,蹲坐在自己的面前。玄烨看着眼前的菀玥,已是脱了形,心痛如绞,他才不过离开一个月,宫里竟是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菀玥”,玄烨俯下身来,将身上披着的丝缎袍子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朕知道你心里的苦楚,朕也一样……等以后……以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她往角落挪了挪,不愿意玄烨触碰她分毫,她把脸蛋儿掩在臂弯里,却还是能看见脸上的泪痕已经干结了,“嘘……您听,小阿哥他睡着了,他是睡着了,咱们可别把他吵醒了,要不,他又该哭了……”   玄烨感觉到她的动作,不再靠近,只是看着她,她恍惚的目光不知是落在哪里,“菀玥!你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怀抱着承祜穿过的衣裳,再不与任何人说话。   玄烨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心中仍是放心不下,回身吩咐道,“好好照顾着你们主子,告诉皇后,朕,明日再来再来瞧她。”   “是,奴婢们恭送皇上。”   勇儿看着皇帝离开,独自进到暖阁里去,见菀玥还是坐在那个地方,走近道,“主子,地上凉,奴婢扶着您到榻上去躺着好不好?”   菀玥不做声,勇儿实在心疼她,又道,“皇上已经走了,说明日再来瞧您。奴婢求您您别不和皇上说话,皇上走的时候,眼眶里还转着眼泪呢。”   她依旧没有任何的反应,仍是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孩子的衣裳。   勇儿哭求道,“主子,奴婢求求您了,皇上他心里也不好受啊,您别不跟皇上说话,您别不理他。”   菀玥心里的那股怨气,此刻是无法平去,终于抬起头,反问她道,“他的心里不好受,难道我的心里就好受了吗?”   勇儿伸手屡了屡她被眼泪浸湿的头发,“主子……”她从来没有那样望着她,那样悲哀,那样绝望,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个孩子,而是她所有的希望,也有对他的怨。   可他是君王,她所有的苦楚只能放在心里。   四月的天,总是阴雨不断,天空总是晦暗的颜色,抬头看这紫禁城四方的天,没有半点生气。   因着小承祜的离去,孝庄一病不起,自回宫起,未踏出慈宁宫半步。玄烨日日来探望,却不见好转,心中不免焦虑。   玄烨跪在孝庄榻前,含泪道,“孙儿以求皇祖母节哀,凤体安康,颐养天年,便是大清之福。”   孝庄无力地睁着眼睛,仿佛是一夜间老了许多,这般憔悴,越发衬得一把青丝里藏不住的白发,一丝丝扎着人的眼睛。“我不碍事,只是,皇后怎么样了?”   “皇后……皇后她……”玄烨紧咬着牙关,无从启齿,“还是老样子,也不见好转。”   “她这是心病啊……”孝庄颤抖着手,伸起来指着他,又放下,若要责骂他,孝庄不知该以何罪名,若说训斥他,他才失了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孝庄如何忍心。“这回啊,你啊……你……”   玄烨的心里越发内疚,这样的时刻他竟不在她的身边,“皇祖母放心,孙儿一定会补偿她。”   孝庄摇摇头,声音虚弱道,“不仅是补偿那么简单,她心里的这个疤是你结上的,能不能去掉,就看你了。”   寝殿里,烛火一跳一跳,摇曳不定,玄烨跪在那里,他绝不能任由他与菀玥的关系一步一步走入这不见天日的暗淡中去,断不能。   “孙儿知道了。”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夜色如水一般地沉静,天边在他眼里竟是这样的苍老、郁悒,远处似有点点的星光映衬在这如墨一样的夜色里,却也不见什么光亮。他一个人平平地躺在乾清宫前汉白玉的石阶上,拿着酒壶,已经喝醉了。 ☆、第63章 作者有话要说:  【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   夜半,整个紫禁城都入睡了,勇儿伺候了菀玥睡下。过了交泰殿,独自来乾清宫求见皇帝,梁九功进去通报,皇帝自然允准。   玄烨见了勇儿,心便提起来,问道,“是不是菀玥她?”   勇儿却是脸色平静,只轻轻摇摇头,然后跪下来磕了个头,“皇上放心,主子已经睡下了,奴婢此刻求见,实在是有些话不能不说了,这些话说出来虽是杀头的罪,可如今就是死,奴婢也不得不说了。”   “有什么话,你说吧……”若不是勇儿是菀玥身边的人,他此刻是没有心思再听任何人说话的了。   勇儿又磕了一个头,道,“奴婢说话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心里有什么也就说了。求皇上相信奴婢的话,咱们主子从遇见皇上开始,可从来就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玄烨一怔,未曾想到她开口便是这一句,终于抬起头来,瞳孔倏然睁大,枯焦而煞白的双唇不自禁地打着颤,“你说什么?”   “那年中秋,主子遇见了皇上,那时候,主子还不知道您是皇上,也正在那个时候,主子就要面临选秀,原是已经想好了,若是真的被选进宫,不能反抗,也没法子反抗,只求相安无事老死在宫里了了这一生,后来裕王爷出现了,他确实对主子用尽了心思,更是许诺若入府为福晋,定不再娶,可是皇上,咱们主子的心一天也没有在他的身上过。”   勇儿看着玄烨的神情,竟是茫然不知所想。   说着说着,眼泪就不自禁地留下来,“再后来,再后来主子知道了您是皇上,她是气您瞒她这样久,再后来她又开始害怕,历代后宫女人都是如何,她知道,她也害怕有一天会失去您……所以她才不愿意进宫,可是为了您,她还是愿意赌上自己的一生,进宫来。”   玄烨紧绷的神色,越发凝重,若真相如此,这些年的岁月都辜负了。   “皇上您是知道的,以咱们主子的性子,她若是真的不想进宫,凭谁说,她是断不会进宫来的,谁逼她都没有用,她心里是因为惦念着您啊,他对裕王爷从来没有起过一丝一毫的情义。”   许久压抑在心里的话,一股脑地说出来,好像心里沉重的包袱忽然地落下来,眼泪珠子还在腮边,玄烨却是依旧不说话。   “咱们主子的脾性您是最最了解的,这些话,奴婢若是不说,主子自己是不会说的,所以,奴婢求皇上无论皇上听见了什么话,也无论皇上信与不信,奴婢愿以性命担保,主子的心才来只在您一人身上,再无旁人。”   勇儿磕着头,玄烨沉默着,当年青岚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也正是因为那些话,福全就成了他心中的刺,一碰触就会痛的刺。   “皇上,主子这一回是真的痛心了,奴婢再不说,只怕皇上和主子的结,就再也解不开了。”   脑海里,那些零碎的片段忽然就联系了起来,他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青岚……   那颤抖像是会传染一般,从他的唇蔓延到她的身体,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着。他拼尽了全力,才发出几个清晰字节,“明白了……朕全都明白了……你下去吧。”   爆发性地知道某个真相,让原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刻度,成了一道分界线,遗憾的是,一切都不能够重新来过了。   远处雷声震动,天色越发地黑,正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皇上……皇上吉祥!”   青岚极力压着心口澎湃的潮涌,算来,景阳宫已有许多日未迎圣驾,她已经许久未见他。蕊心掩不住打心眼里替主子高兴,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明,虽说小阿哥去了,可是皇后不在宫里的这些日子,都是青岚日夜照顾着的,皇上断不会抹去她主子的这份功劳。   “快去拿些点心来,有才做的红豆桂花羹。”青岚吩咐道。   “是。”蕊心高兴地跑出去了,景阳宫还能回到她主子进宫初的景象。   “皇上……”青岚见他脸色异样,那神情紧绷,并非是为小阿哥的离世伤怀,所以丝丝发慌,“皇上,您怎么了?”   没有看错的话,他的眼神中满是怨恨,青岚心中的恐惧越来越深,“朕只问你,你可还记得,进宫前,你曾与朕说过的话吗?”   青岚的心跳越发地快,似乎明白了话里的意思,却又没有完全领会,“臣妾说过的话?皇上指的是臣妾说的哪一句?”   “皇后与裕亲王?那些话,你总还没忘吧?”玄烨死死地盯着青岚,目光几欲噬人。   自进宫那日起,青岚就料想到了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只是凭着侥幸一日挨过一日罢了,不曾想到的是,在先前未有任何的征兆,它就突如暴风雨一般地来了。   他瞬间的爆发,让人心慌,“你们是姐妹,你为什么要这样欺她!再来骗朕!”   皇帝这样说,显然已经知道了实情,这件事压在她心头许久了,所以她没有任何的说辞再为自己辩解。   “你为了你自己,这样欺骗朕,这些年,你面对菀玥的时候,于心何忍?!”   青岚的神色平静得如风雨即将到来前的海平面,竟一丝波澜也未兴起,“不错,臣妾就是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臣妾的爱能在皇上这里,得到的一点点的回报。”   他心中如此清泉一般的青岚,这一次竟这样陌生,好像从未相识过,“你实在不该骗朕,最不该的是伤害菀玥,你不该!”   “皇上的心思从来只在皇后娘娘一个人的身上,臣妾不甘心啊。”她若不是不甘心,也不会起那样的念头。   “你这样做就能甘心了吗,朕的心也还是只会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永远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眼下,任何的话都不足以表示玄烨对她的厌恶。   她看着玄烨的眼神依旧真挚,“皇上真的喜欢过臣妾吗,哪怕一丝一毫呢?皇上对臣妾的感情也不过是怜悯罢了。”   玄烨连看着她的眼光都带着怨恨,“你可以放心,这件事朕是不会对菀玥说的,至少你在她心里的样子,不至于太可怕。”   那么动人的面孔,那样温和的声音,他虽然不曾爱上她,但至少怜惜,但这颗步步算计的心,与她仿佛是黑夜和白昼,两个极端,但却是真的存在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她看着玄烨离去的背影,连眼泪也没有了。她自己惹下的孽端,唯有自己承受。   蕊心兴冲冲地进来,“主子,红豆桂花羹来了。”她放下手里的托盘,目光扫了一圈,“哎,皇上呢?”   “皇上……”她慢慢坐下来,看着桌上放置着的精致的点心,竟发出一声冷笑,“以后,大可不必再费那样的心思了。”   蕊心未曾明白话里的意思,脸上还挂着笑意,“主子这是怎么了?皇上呢,走了吗?”   青岚旁若无人,仍是自言自语道,“如今也好了,这多年压在我心头的心事,终于落地了。”   蕊心瞧着她的神色,知道必是出了什么事,“是皇上到底跟您说什么了吗,刚才不是还好好的?”   “我以为老天爷公平,我没有想过要害谁,我只不过是处心积虑来到他的身边,可惜在身边又有什么用,不是我的终究不是。”   “主子?您可别吓奴婢呀,到底怎么了?”   青岚像是失了魂一样,每一句话皆是自言自语着,“我的孩子一出生就去了,她有孕的时候,我既羡慕也恨,我总想着凭什么她的孩子能好好地活着!直到看见小承祜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孩子没了是报应,我打心眼里喜欢女孩子,我更想赎罪,可惜,果然还是没有用的,孩子还是走了,皇上也厌恶我了……”   蕊心慌起来,走近道,“主子……主子您说什么呢……快别说这样犯上的话了,这话让旁的人听见可就不好了。”   “可老天爷终究还是不公平啊,她的孩子没了,皇上像丢了魂一样,他要让让所有的人都不好过,他可还记得我们的孩子吗!他还没有见过这人世啊!”   蕊心不禁看了看殿外,什么人也没有,跪求道,“主子您别说了,奴婢求您别说了。”   檐下吹来阵阵寒风,几声响雷过后,春日里难得的倾盆大雨终于忽地落下来,可是她却听不见那样的声响。   “我日日揣摩着他的心思,今日终于看清楚了。从前我总以为,我不如她,是因为本就是他们先相识的,而我在后。后来又以为,我不如她,是因为她是皇后我是妃嫔,皇上自然要以她为重……如今我才知道,我不如她,是因为她在皇上的心里,皇上根本割舍不了,而那个地方,我从来都没有去过。”   蕊心不明白,“好端端的,主子说这些做什么,方才皇上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常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唇边的一抹笑意让人觉得可怕,“这些年,争来争去的,我到今日才算真正知道,自己还真是可笑啊。”   那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轻,似乎被风一吹就会散。 ☆、第64章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外孤帆云外树,看又是春随人去。】   再见到孝庄的时候已经在五月里了,窗外雨色青青的,隐隐能闻得雨气中的清香。   宫里又传出了喜事,如惠已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总算叫孝庄有了一丝安慰,只是这件事,却叫菀玥心头更痛。   三个月前的种种……她实在不想再提起。   见孝庄往暖阁进来,“菀玥,给太皇太后请安。”   “快躺下,这都什么时候了,就不要再顾及什么礼数了。”苏嘛在一旁也看着也甚是心疼,只听孝庄怜惜道,“瞧瞧,这孩子都瘦了一大圈了,太医们怎么说呀?”   勇儿回话道,“太医说,娘娘素来体虚,开了方子,让调理着。”   孝庄温声怜惜道,“好孩子,等养好了病,皇祖母还等着你来陪着解闷儿呢,这慈宁宫里没了你呀,还真是闷得慌。”   “是啊”,苏嘛笑着接话道,“这不,老祖宗才大好了些,就说要来瞧娘娘呢。”   菀玥不禁眼里泛着泪光,心中感激,“牢皇祖母记挂,菀玥一定会快快好起来的。”   孝庄执着她的手,轻拍着她的手背,又安慰道,“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万事总要往长远了打算,可别再多想了,到底伤身啊。”   菀玥仍是虚弱无力,微微点头道,“孙儿明白的。”   顿了片刻,孝庄笑眼看着她,又道,“我听说,近来皇帝在前朝忙得很,我呀已经嘱咐过他了,叫他得了空,一定多陪陪你。”   话里的意思已是明了,菀玥只是愣愣地点点头,却不曾应话。   孝庄明白她心里的苦闷,可她断不能看帝后这般疏离,唯有委屈菀玥,“那你好好歇着吧,皇祖母等得了空再来瞧你。”   夜阑人静,于她而言,紫禁城就像是又一个世界。里面的每一面镜、每一扇窗、每一泓水,都似乎照映着另一个世界。她也不过是个镜像而已,恍如遗世独立。   每回玄烨来的时候,她或是推说已经睡下了,或是干脆不见。   只是今日,孝庄的来意她心里已然明白,所以是夜,哈尔蓝来报说皇帝来了的时候,她不应话,哈尔蓝倒也会意,说菀玥才睡下,便引皇帝进了暖阁。   寝殿里暗淡的烛火下,他的魅力不在于清俊而轮廓分明的面容,而是在沉睡时也这般盛气逼人的威严。   玄烨沿着床榻坐下来,轻声道,“是又睡着了吗,还是,还是不愿意和朕说话?”   菀玥躺在凤床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的模样,但玄烨知道,她醒着。   只是他还不知道,他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自己对她昔日的亏欠。   玄烨看着她日渐消薄的面孔,满是心疼,更不免责怪自己。“朕知道你心里怨朕,朕也怨恨自己,可是……”菀玥依旧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见他说的这些话,“这儿没有人,你想要打朕骂朕都行,但是就算是朕求你,你别不跟朕说话好不好,看见你这个样子,朕心里头发慌。”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她却依旧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他是皇帝,是九五至尊,她能怎么样!   玄烨的泪水也无声地滚落,夹杂着深深酸楚与难言的苦衷,“是朕对不住你,今生今世都欠着你了……”   滚烫的泪水一刻不停地流,菀玥轻轻侧过身去,背向着他。   “过些日子,朕要送太皇太后去盛京疗养,你的身子如今还弱着,不必同往了,朕一定快去快回。”   玄烨的眼神落寞下来,眼眶里含着的眼泪不停地打转,“那你睡着吧,朕先回乾清宫去了。”   銮驾浩浩荡荡上千人自紫禁城启程,皇帝一路陪同孝庄去往盛京行宫辽养,曹寅带人随行护驾。一路上玄烨想着的满是菀玥,他的心不在焉,孝庄全都看在眼里。   只是才到沿途的行宫,便有八百里加急传到。   玄烨正慌忙打开急报,传话的特使拱手回话道,“启禀皇上,京城急报,皇后娘娘……病重。”   听到这样的话,他来不及再一字一句看信上的内容,只厉声道,“怎么回事!快说!”   特使回道,“皇上离京两日,娘娘忽然高烧不退。”   “朕走之前,特意问过太医,不是说已经康复许多了吗!怎么就高烧不退!”   殿里静地可以听见任何一处的声响,宫人们跪成一片,皇帝虽然如此气急,可送信的特使又哪里回得上这些话,   “玄烨啊,你快回京城看看吧。”   玄烨虽已是万分焦急,在孝庄面前,却还是推辞道,“不,孙儿还是陪着皇祖母一同回京去吧。”   孝庄连连摆手,“行了,我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皇后病情加剧,你哪里还有心思做别的事,快回去吧,皇祖母这里有人照应着,她一定也等着你回去呢。”   拜别了孝庄,玄烨只带了曹寅及几个贴身侍卫便连夜赶回京城。   坤宁宫里安静地很,只有烛火发出“劈啪”爆裂的声音。摇晃的烛火映在她的脸上,映出了她一脸惨淡的面容。   他就这样一直在她身边守着,直到她终于有了一些反应。   玄烨也已有两日未曾合眼,见她似乎醒来,也突然来了精神,“菀玥……菀玥?”   殿里烛火微弱,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却还是觉得刺眼。玄烨凑近了些,替她挡了那光线,“昨天晚上,朕回来的时候,你可把朕吓坏了,你知道吗,你已经沉沉地睡了7个时辰了。”   她看着眼前的玄烨,像是从一场很深的梦里醒来,仿佛时光以此刻为界限,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皇上……您回来了?”所有的思念都在这话里。   玄烨见她醒过来,竟还说了这样的话,心中甚是宽慰,脸上的喜色一点也藏不住,“是啊,朕昨儿回来的。”   睡得久了,身上总也不舒服,菀玥慢慢地坐起身,从他的眼神便看出疲倦,“皇上一直在这儿陪着臣妾吗?”   “对啊。”玄烨的眼睛一直在她的脸孔上,不曾移开。“饿不饿?”   “皇上熬了夜……眼圈都熬红了……”她因为身子弱,所以说话的声音轻得很,却唯有玄烨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听得出她的心疼。   数月来,第一次听见菀玥与自己说这样多的话,玄烨眸子大亮,兴奋道,“来,喝完了粥,咱们就喝药好不好?太医可吩咐过了,你已经两日不进食了,若是直接喝药,恐伤了肠胃。”   玄烨端起碗,盛起小半勺送到她嘴边,菀玥却是别过头去,玄烨只得自己圆场道,“怎么了,是怕烫吗?”   他放到嘴边吹了两口,依旧把手绕过去送到她的嘴边。   冷了半晌,菀玥才缓过一口气来,含泪道,“臣妾最需要皇上的时候,您又在哪里呢……”   她想起的是那些日子……   他身边的人是谁……   他自然知道,她说这样的话,心里是如何地阵阵发凉,叹道,“菀玥啊,朕知道,你一定是恨透了朕了吧?”   她拭了泪水,“要说恨,臣妾不敢恨皇上,更恨的是自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其实从未怪过他……   “菀玥……”他无可奈何地唤着她的名字,已是相欠太多。   孩子的离去是她心头上永远的痛,那些记忆永远抹不去,“只是……恨谁都来不及了……”   玄烨的眼中满是懊悔,“这时光太仓促了,朕恨不得把我们所有经历的事一遍一遍再重新来过,许多事情朕都明白了,我们实在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只一瞬间,菀玥终于放肆大哭,这积压了几个月的痛苦与哀怨终于发泄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唯独能感觉到的是额头上有温度水珠子低落,是他们的眼泪流在一起。   数月后,菀玥的身子才算大好。那些痛,也终于淡去一些。   “娘娘!娘娘!”哈尔蓝大跨步跑进来,“娘娘大喜啊,惠主子生了,是位阿哥呢。”哈尔蓝蹦跳着将这消息带进坤宁宫来,不一会儿的功夫,这大好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紫禁城。   午后,菀玥去到宫的时候,各府来道喜的女眷都已经散去了。   菀玥看着如惠怀里的孩子,心中丝丝痛楚,却不能叫人瞧出来,以免扫了大家的兴。“小阿哥长得真可爱,瞧他的模样,眉眼间像极了皇上。”   如惠看着菀玥这样待她,“臣妾从前不知道,如今才明白,原来当了额娘,是这样的心情,我看着他,自己也像是又重新活了一回。”   菀玥从不计较这些,只轻轻按着她躺下,“妹妹,你可要好生养着,刚生完孩子,最需要静养的时候了。”   “谢娘娘关怀。”她看着怀里的孩子,“皇上给小阿哥取了名字了,叫胤褆。”   “胤褆……胤褆……”菀玥自言自语重复了两遍,才道,“真好听的名字。”   如惠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只点头笑着不作声。   只一会儿的功夫,倒是生出些许尴尬来,菀玥辞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该走了,就不扰你和小阿哥午睡了。”   “皇后娘娘……您等一等……”菀玥猜到门口,如惠突然坐起身来,叫住她。   菀玥一怔,回过头去,“嗯?”   如惠将孩子放在一边,在榻上向菀玥磕了头,“娘娘,从前,是臣妾不懂事,几次冒犯娘娘,还请娘娘大人大量,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菀玥摇摇头,心中虽然早就原谅了她,却也难以亲近起来,“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你好好养着,我得了空就来看你。”   如惠感动不已,“谢娘娘。” ☆、第65章 作者有话要说:  【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   慈宁宫殿中安静得如一潭沉水,所有倒影在其中的光影晃晃悠悠,成了这水波里半透明的影子,似幻似真。   只听得玄烨惭愧道,“孙儿近来被朝务缠身,未能每日来慈宁宫给皇祖母请安,实在是……”   “这都不是要紧的事,自然是朝政最重要。”孝庄抬眼望着他,玄烨的心事永远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知道这一场风浪就要起了。   不出所料,玄烨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拱手正色道,“尚可喜上书,想回辽东养老,孙儿答应了”,孝庄点点头,听他继续说下去,“但他又同时要求让尚之信袭承王爵,继续驻守广东,孙儿没有答应。”   祖孙二人已有许久未共同商议朝政,孝庄看着他应对如此难境却是这样平和的面容,心里甚是欣慰,那个由她牵着手登上皇位的皇帝果然成长为了一代君王。   “那你想怎么做呢?”孝庄问道。   “孙儿已经下令,让他的所属官吏留广州府,改由广东提督管辖。”   “孙儿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他的目光炯炯,神情自若,仿佛从他的脸上能看见当年皇太极的影子,天纵英明,杀伐决断。“皇祖母,这西南的半壁江山几乎成了三藩的国中之国,吴三桂独自为政,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这口气憋在孙儿的心里实在太久了。如今借着尚可喜告老还乡之际,吴三桂和耿精忠都上表提出了撤藩之意。”   孝庄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语重心长道,“你这是戳到他们的痛处了,他们不过是在试探你罢了,你却在逼他们,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想过吗?”   “结果就是”,玄烨抬起头,眼神中没有半分的动摇,“孙儿真的就撤藩!”   孝庄的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只觉得浑身度倦了,她最知道玄烨的脾性,局势如此不可还转,唯有告诫,“这些年我已经不问国事了,孙儿啊,皇祖母老了,许多事情你得自己拿主意了,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三藩自然是早晚都要撤的,可是你得耐着性子,如今藩王的势力如此之大,把他们弄急了,会祸乱天下呀。”   “孙儿知道,可是若是再拖下去的话,朝廷将举步维艰,天下一样会大乱。”   “皇祖母知道你的雄心,这三藩不比鳌拜,他们是汉王,他们久经沙场,远在天边,你要和他们斗,难呐。”   所有的难他都已经想到了,若是再拖下去只会更难。   忽地,他想起几年前孝庄对他说过的话,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有呼风唤雨的权利,可也正是因为他坐在这把御座之上,任何一次抉择,从来就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这一次也一样,他决不能坐以待毙!   “娘娘,朝廷里头出大事了。”才撤了晚膳,梁九功顾不得礼数,忽然地闯进来,让本就心神不定的菀玥,越发心慌。   “怎么了?”   梁九功喘着粗气,“娘娘,奴才自然知道后宫不能干政这个规矩,可是朝廷真的是出大事了。   “到底什么事!”她越发地急。   “皇上下令要撤藩了!”   “什么!”手中的杯盏打碎在地上,她从未有过这样不稳妥的行动。   梁九功瘫软在地上,声音似是不受控制地从喉间发出,“一大早的议政王大臣会议,索额图索大人、图海图大人以为三藩不可迁移,可是刑部尚书莫大人、户部尚书米大人、兵部尚书的明珠大人又力请徙藩。皇上再命议政王贝勒大臣及九卿科道会同确议,可是诸位王爷仍持两议。皇上便下旨,撤藩。这会子,皇上正把自己关在乾清宫里头,大半天不出来,不吃不喝的,奴才心里急了,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来请娘娘。”   “主子……”勇儿上前一步,却没有了话。   “还等什么,本宫这就去见皇上。”菀玥起身就往殿外走。   白昼越发地长了,夕阳已经下去,只是这天还没有黑透。   他一个人坐在乾清宫冰凉的地砖上,即便是见到是菀玥进来了,也还是不说话。   他的眼前铺着疆域图,大清的江山无比广阔。   菀玥知道,他的雄心还远远不止这些,祖宗留下的基业,他的使命除了延续,还要让帝国更强大。可是为何老天总是为难他,一个一个的难题被解开,一个一个的难题又再出现。   “皇上吉祥。”菀玥欠了欠身,慢步走进他。   他微微一怔,半饷才回过神来,终于开口道,“你怎么过来了,夜里风大……”   菀玥走到他身边,直奔来意,“臣妾来,是听说皇上要……”   他的心意已决,无人可以覆灭,其中自然也包括菀玥,所以打断道,“菀玥,如果你是来劝朕的,那就回去吧,朕意已决不会再变。”   菀玥本是抱着试一试态度而来,见他如此坚决,也终于知道一定是劝不下他的,所以干脆倔强地在殿里坐下来,“臣妾可不是来劝皇上的,臣妾就是来陪着皇上。皇上怎么赶,臣妾不走就是了。”   玄烨愣住,看向她,“菀玥,你?”   菀玥撇了撇嘴角,牵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国家大事臣妾虽然不懂,但到底也知道三藩久握重兵,必成大患。皇上现在要撤藩,定有皇上的道理。”   他握着菀玥的手,面对着眼前的疆域图,那是由画师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大清江山,他的大清江山,更是天下万民的大清江山。   “这江山不是丈余见方的乾清宫,也不是跑马绕一圈就能看遍的紫禁城,它是北至漠河的千里草原,是我八旗铁骑踏遍的万里山河,菀玥,你可知道朕的抱负?”   她站在他的身边,忍不住热泪盈眶,“臣妾当然知道,所以皇上无论做什么,您记得,一步之后,永远有臣妾在。”   他已经许久未见她的笑容,一阵暖意浮上心头,“果然,朕的心,只有你最懂。”   “可是皇上,难道就不担心如若三藩共同起兵,干脆反了朝廷呢?”她担心皇帝是一时冲动,所以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菀玥提醒的自然有理,他也已经想到,“就算朕不下令撤藩,以眼下的局势来看,恐怕离这一天也不远了。”他转过身,目光中除了不舍更是绝无回转的坚定,“所以菀玥,这一仗免不了的。”   她不再多言,只轻轻靠在他的肩头,细语道,“既然皇上主意已定,臣妾自然是站在皇上这边的,皇上累了,就回头看一看,永远臣妾有臣妾在。”   康熙十二年八月,天气并不似往年这般炎热。   “中宫娘娘有喜了,中宫娘娘有喜了!”   整个京城都被这个天大的喜讯倾满,孝庄与玄烨皆是喜出望外。   菀玥坐在坤宁宫里,今日以前,她并不知自己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可她却并不欢喜,心头总是一股止不住的心慌,“这孩子,实在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的。”   灵儿听了倒是不高兴起来,“主子又胡说什么呢,您肚子里怀着的可是龙种,小主子要什么时候来,那可是上天的旨意。”   中宫有孕乃是举国的喜事,可是以眼下的局势看来,谁的心思都无暇在这个孩子的身上,更何况,可她也只是一个寻常母亲,这样的情境下,总也免不了想起她才离世的孩子,伤感道,“如今,我只盼着他能平安长大就好了。”   灵儿上前抚慰道,“咱们的小主子一定能健健康康的。”   菀玥点点头,心底却闪过一丝落寞。   该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的。   十一月二十一日,吴三桂反对撤藩,杀了巡抚朱国治,而后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起兵叛乱。不想,云南,贵州、湖南、四川、陕西等省纷纷响应,耿精忠、尚之信也纷纷起兵,声势浩大,三藩势力一下子已经占据了大半个江山。   吴三桂反对撤藩叛乱,在十二月讯传京师。其子,亦是额驸吴应熊,被捕下狱。玄烨随即下旨,削去吴三桂的爵位,布告中外。   这一举,更是激怒了吴三桂。   而就在前不久,京城又发生了数起纵火事件,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个“朱三太子”来,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也起义了。   与此同时,蒙古察哈尔部落也乘此机会发动起义。   这是玄烨始料未及的,如今三股势力而来,他怎么能撑得住。   如今,战事吃紧,许多事都是不敢惊动慈宁宫的,梁九功唯有赶去坤宁宫,“噗通”跪倒在地上,“娘娘,皇上他……他吐血了……”   脑子里“嗡”地一声巨响,这个时候的菀玥知道,她不能再慌,她一定要撑住。 ☆、第66章 作者有话要说:  【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   辰欢打点着福全要带走的行李,暗暗地流着眼泪。她所知道的是,皇帝欲要亲征,却遭群臣反对,所以裕亲王福全主动请战,圣上已准,择日出征。   “额娘?额娘你怎么哭了?”   辰欢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竟一点也不知小朵儿是何时进来的,又是何时走到她跟前的,直到听见这孩子说话的声音。她迅速拭了眼泪,把小朵儿抱到膝上,“额娘没有哭啊。”   小朵儿到底年纪小,还不懂事,拉着辰欢又问道,“阿玛这是要去哪里,为什么不带着朵儿和额娘一起去?”   辰欢细声哄着她道,“你阿玛呀是要出远门,打坏人去,朵儿就在府里头陪着额娘等阿玛回来好不好?”   见怀里的小朵儿没有反应,菀玥再一看,这孩子原来是已经睡着了。   孩子才睡着,她便把孩子放倒床榻上,接着忙方才的事,总是觉得哪里还有什么遗漏了,他到底是出征去,一应装束千万预备齐全才好的,正忙着,恰好就见福全就进来了。   “嘘……”辰欢赶忙提醒道,“孩子才睡着,可别把她吵醒了。”   福全点点头,又走近些,“这么晚了,你还忙什么呢?”   辰欢怕他瞧见自己的眼睛还红着,所以不敢抬头,“这眼看着就要出征了,我再看看还缺什么不缺,方才想着再给你多带些衣裳,天凉的时候,可一定要记得添。”   本就是不想叫福全瞧出来,只是这眼中的流光是藏不住的。福全坐到她身边,将她拥在怀中,“我的好辰欢,为什么我才看见你的好。”   烛火下,她的笑容异常地好看,“这会儿也不晚啊。”   也看着明日就要启程了,他越发地不放心,不免提醒道,“皇上如今朝务繁忙,你可得多进宫看看,慈宁宫和坤宁宫那里,少不得你多照顾着。”   辰欢点头应道,“我知道,你就放心去吧。”   福全恐她误会,又解释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皇后娘娘又有了身孕……”   “你我夫妻,我都明白的,宫里的事,我自然都会照顾好,你就放心去吧,我等着你回来。”   晚风轻轻地吹,悠然的传进来,伴着朦胧的夜色……   福全启程已有两日,辰欢进宫来探望。紫禁城里积着雪,并不好走。才去慈宁宫请了安,便又一路往坤宁宫而去,也只与慈宁宫一般的景象,又加之数日的鹅毛大雪,便更是清清冷冷。   辰欢欠了欠身,“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坤宁宫许久未有人来过了,这样的热闹自然也是少有的了,菀玥午睡才起,见了她心里高兴,忙道,“辰欢妹妹快起来,快起来。”   “谢娘娘。”辰欢起身,菀玥迎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坐下。   “小朵儿可好,怎么不与你一块儿进宫来?”菀玥问道。   辰欢笑着回道,“她呀,就是因为会走路了,所以现在可贪玩儿了,若是带她进宫来只怕扰了娘娘清静。”   孩子已经会走路了,菀玥这才意识到,原来日子过得这样快。   恰巧勇儿上茶来,便与辰欢道,“咱们主子在宫里闷得慌,王妃可要常来呢,若是带着朵儿小主子一块儿来,那就热闹了。”   “是啊,那可太好了。”菀玥不禁想起从前的一些片片断断,道,“那个时候,咱们还都是孩子呢,如今咱们自己都已经做额娘了,你的福气可真是好。”   辰欢听着心里欢喜,“皇后娘娘有神灵保佑,一定是好福气的。”正说着,辰欢垂下眼来,眼神落在菀玥的肚子上,“娘娘的肚子越发地大了。”   菀玥听她说的话,不由得把手抚在自己的肚子上,“是啊,算着还有五个月吧,这孩子就要出生了。”   接着她的话,辰欢想了片刻,还是道,“恕妾身直言,皇后娘娘的气色,看上去似乎并不很好啊。”   一旁的勇儿听了辰欢说这话,向着菀玥插话道,“您瞧瞧,您瞧瞧,就连王妃都看出来了不是,可不是吗,如今外头战事吃紧,娘娘日日提着心,吃不好也睡不好,这面色自然好不了了。”   菀玥白了她一眼,要她退下去,“要你多嘴。”   辰欢见状倒是急了,“这怎么能行,皇上忙于朝政也就罢了,太皇太后知道吗?”   勇儿像是找到了救兵,一肚子怨气要说与辰欢听,“奴婢也说了要去慈宁宫回禀的,可是咱们主子偏就不让。”   菀玥似是有些生气了,她本不愿叫人知道这些,“这事怎么好叫太皇太后知道,如何还叫她老人家替我操这份心。”   辰欢相劝道,“可是娘娘,您如今是在孕中,可要仔细着身子的,你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子,让皇帝哥哥怎么放心得下。”   菀玥摇摇头,“我不碍事的。”   窗外似乎是起风了,夜空中,皎月朗朗、星子漫天,透过窗,能看见零星光芒摇曳,在窗的这一头生出一片朦胧的银白光晕来。   玄烨的身子好了许多,在他面前,菀玥只当是不知道,而他呢,也是逞强,不叫菀玥知道。   此刻见他正坐在乾清宫外汉白玉的石阶上,便急忙拿着袍子出去,轻轻地盖在玄烨的身上,“这会子,皇上您怎么在这儿坐着啊?”   玄烨回过身,牵住她的手,拉着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下,微笑道,“想事儿的时候,朕就喜欢一个人坐在这里。”   “难道,皇上今日也有心事吗?”菀玥故意问道。   玄烨点点头,看着她,“朕是担心你啊。”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来,听起来总是暖暖的,“臣妾日日都在皇上的眼前,皇上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玄烨拥着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仿佛一脱手她就会不见了似的,“不知怎么地,这些日子朕心里总是慌得很,总觉得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这世上,唯独菀玥一人最能哄得他高兴,哪怕再难熬的时候,她的话就像是灵丹妙药,这一句就可以。“皇上是天子,皇上要是慌了,那其他人可怎么办呢?”   玄烨看着怀里的她,轻轻刮一刮她的鼻尖,果然被她哄得发笑道,“其他人?也包括你吗?你啊,就算是朕害怕了你也不会害怕的,朕还不知道你呀,就你这性子,还能怕什么?”   菀玥又往他的怀里躲了躲,“谁说臣妾什么也不怕的,臣妾最害怕的就是离开皇上。”   她心中竟是不安地一颤,不过一句玩笑话,好像就真的会发生一样。   “朕不会离开你的”,玄烨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看着她的眼睛,复又说了一句,“不会离开你的。”   微风吹过,不算凉,许是春天就要来了。云层飘过来,遮住了半个月亮,晕黄的眼色像是被水冲淡了似的。   只觉得眼皮沉沉地,可是她不想就这样睡去,“皇上喜欢坐在这里想自己的心事,臣妾小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也是一个人这样坐着。”   “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做吗?”玄烨问道。   她看着天,“看月亮。”   “就只是看月亮?”   她的笑眼里映着月色,清亮分明,“对啊,古往今来多少事,唯独它都见证了,皇上说神奇不神奇呢。”   “哈哈”,玄烨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得抬头望去,“被你这样一说,倒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啊。”   大抵是太晚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菀玥似乎是困了,只觉得眼前迷糊糊地,却还是望着天,和他说着话,像是有一个声音牵住她,叫她舍不得就这样睡去。   “臣妾是何等的幸运,成了皇上的妻子,成了大清的皇后,一百年一千年以后,后人会如何说起臣妾与皇上呢,能记下眼前这情景的,只有它!”   她靠在他的肩头,肚子又一次隐隐地不舒服起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太医关照过多次,要她一定放宽心才能养胎,可是她却做不到。玄烨对她的异样未觉分毫,只看着她在自己怀中安稳地睡着了。    ☆、第67章 作者有话要说:  【别自有人桃叶渡,扁舟,一种烟波各自愁。】   京城连日阴雨,身体倍需温暖的呵护,就连簌簌飘落身旁的秋叶也失去了往日温郁的味道。昨夜晚的窗外雷声鸣鸣,却不见一滴雨落下来,宫里的钟声敲个不停,完全地盖过了雷声,震得人心里发慌。   好在天一亮就放晴了,一抹金色的暄和从东方升起。   才到春日里,想起昨晚上,她的肚子一阵难受上来,豆大的汗珠子往下滴,勇儿仍是心有余悸。   “主子,瞧您这般情形,奴婢怎么也得去告诉皇上啊!”   菀玥嬷嬷肚子,“这会子都好了,你再去回什么呀!再说了,国事如此繁重,不能再叫皇上为我操心了,放心吧,孩子和我都不会有事的。”   勇儿嘟起嘴,倒是满肚子的委屈,“主子要不是因为日日担心着万岁爷,否则也不会这样。”菀玥抬眼看着她,勇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道,“幸而这些日子有裕王妃照顾着。”   菀玥含着泪水道,“是呀,我心里实在感激她,这份恩情,我该如何还她。”   哈尔蓝进来回道,“主子,方才梁公公过来传话,皇上一大早就去康亲王的府上议事了,说是等回来了,来陪娘娘用晚膳。”   她似乎没什么心思,只应道,“知道了。”   午膳才撤去,灵儿服侍了她睡下,外头的天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她看来却是沉沉暗暗。耳边风起了,又落了。   才睡去,鸟叫的声音叽叽喳喳的不肯停歇,吵吵闹闹的把她从迷迷糊糊的梦里叫醒,她睁开眼睛,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却还是觉得冷。   与昨夜晚一样,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袭来,她坐起身,靠着床架子在那里坐着,努力平静下心来,轻轻抚摸着肚子,直到这疼痛再也忍不住。   “勇儿,勇儿……”她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唤着勇儿的名字,却已是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勇儿听见殿里的动静便即刻冲进来,“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痛……痛……”   见她脸色这样苍白,勇儿小心翼翼问道,“您这是不是要生了!”   这种感觉和上一次生产的时候并不一样,她颤颤地拉着勇儿的手吩咐道,“快……快去传太医……太医……”   “来人呐!来人呐!快传太医!还有产婆!产婆!”   勇儿疾呼,灵儿冲进来便是一惊,“娘娘!”哈尔蓝看了她的反应,又听见勇儿这样的吩咐,知道一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来不及进殿,即刻朝太医院而去。   烈阳依旧,坤宁宫静静的处于明艳之间,紫禁城里蔓延到四处的是她撕心裂肺的喊声。孝庄赶来的时候,产婆们已经准备就绪,可是孩子却怎么也不出来。   “勇儿……勇儿……”她抓着勇儿的臂膀,无力地喊着,却已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   勇儿抓着她几近冰凉的手,“主子,勇儿在这里呢,太医就要来了,您可还有什么吩咐?”   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说每一个字都这样艰难,“去……告诉产婆……不用顾及我……保孩子……一定要保住我和皇上的孩子……”   勇儿不住地摇头,“不……不……主子,可不能这样说……”   她推她,却没有力气,“快……快去!”   勇儿看她着急,虽然心里万般不愿意,却还是不住地点头答应,“好!好!您躺着,奴婢这就去!”   看着勇儿离去,她瘫软下来,坤宁宫里却传出了消息,皇后难产。   孝庄吩咐苏麻传话进去,太皇太后口谕,皇后娘娘和皇子都要保。   只觉得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流出来,到最后连痛的力气都没有了。隐隐约约,她似乎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不好了!不好了!”   看着产婆满手鲜血地从殿里出来,孝庄一震,那惊慌是透骨袭来,“怎么回事!”   产婆浑身打着颤,回道,“皇后娘娘……血崩了!”   “你说什么!”孝庄瘫坐在榻上,等玄烨回来,她该如何交代,“传太医,传所有的太医!”   全班太医皆在坤宁宫候旨,孝庄坐在殿外,等着里头的消息。   太医终于出来,畏惧地缩紧了身子,睁着惊慌无助的眸子,膝行到孝庄跟前,“禀太皇太后,皇后娘娘因难产而见大红……如今……如今……四肢转泠、面泛湿汗、心脉衰弱,恐怕是……”   孝庄厉声道:“别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   “娘娘恐怕……恐怕……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了!”话音未落,殿里所有的御医全部跪下!   勇儿直直地倒在地上,不醒人事。大殿里一阵静寂,都能听见窗外风声悠悠穿过廊下的声音。   孝庄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苏麻扶着她进到殿里,眼前的情形叫她颓然愣住,凤榻之上,她的身下,是血红的被单。   “快,把孩子抱过去,给她再看一看。”   奶娘抱着孩子站到凤榻前,孩子在她怀中啼哭不已,她纵然是万分心疼却已经无能为力。   孝庄走近她,含着热泪,贴在她的唇边,轻声问道,“我的好孩子,你还有什么话,告诉皇祖母听。”   她泛白的双唇微微发颤,“皇上……皇上……菀玥想见皇上……”   孝庄点点头,转身问道,“皇帝到哪里了?”   “回太皇太后,皇上已经进了太和门了。”   “让他快!”孝庄急唤道。   人群中,她似乎是看见了索额图的身影,他微微抬起手,苏嘛会意。“索大人,皇后娘娘请你过去呢。”   她看着襁褓中的孩子,遗憾的是连抱一抱都做不到了,泪水从眼角滑下,那声音很轻很轻,索额图不能靠近,只能在殿外隔着帘子候见,看着微动的双唇,似乎是在说,“我的孩子……孩子……拜托了……”   皇帝一行终于到了午门外,梁九功一路飞奔而来,“皇上!皇后娘娘她……”   他已经顾不得再听谁说话,一跃跨下马,就往坤宁宫狂奔而去。   “皇上,那是血房……您不能……”   “让他们再说说话吧。”孝庄打断道,她拨弄着佛珠,嘴里念着,只盼着奇迹能够发生。   菀玥一直都等着他,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皇上……皇上……”   “菀玥,朕回来了。”玄烨握紧她的手,却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手发软发凉,再也握不住他的了。   “孩子……”她只能用眼神提示着方向。   玄烨红着眼眶点点头,“孩子像你,也像朕,像你多一些,若是说像朕多一些,你又该生气了……朕早就给咱们的孩子取好了名字,叫胤礽,你说好不好?”   他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一个“礽”字,她干裂的嘴角扯出了无力的笑容,“好……”   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了,还有许多的话要与他说,从前没有说,现在却是来不及了,“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万不能太过伤心……皇上也不能太过悲伤……”   “胡说,咱们还要一起看着孩子长大呢,咱们还要儿孙满堂呢。”   泪水落在她的手背上,她已经感觉不到温度。   没有人知道,也未必有人能明白,玄烨对她的爱,远不止那一股炙热的爱恋,她就长在他的心里,没有了菀玥,他便失去了所有,包括他自己的魂魄也散了,来日只能曝露于茫茫天地之间,任凭风雨欺凌。   她身体像是渐渐地被掏空了一样,“臣妾……这是攒了几世的福气……才遇见了皇上……又何其有幸能够得到……皇上的怜惜……已经足够了……只盼着来世……我们来世……臣妾还能遇见皇上……”   他的眼神炙热而至冰冷,他的神情近乎痴狂地在挽留她,“朕不要什么来世,就这辈子,就这辈子,朕不能没有你,不能!”   “臣妾自己知道……恐怕是伺候不了皇上了……遇见皇上……是臣妾此生大幸……只要皇上记得臣妾……记得臣妾来过……便再无他求……”   “菀玥你别走,别走!”   “额娘……皇额娘……”她辨别不出那声音的方向,却看见了小承股在不远处喊着她。   她看着他,笑容轻轻在唇边绽放,眼泪从她慢慢合上的双眼滑落,日头就要落下去了,她就要走了。   “菀玥,你放心,朕一定对得起你!”   她点点头,这是他给她最后的承诺,再说不出话来。   这一生的红瓦宫墙,结束了。 ☆、第68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三藩战事吃紧,几乎大清国的半个领土都成了战场。   他无力地坐在榻上,“陈廷敬草诏,传朕旨意,帝王绍基垂统,长治久安,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之祥,慰臣民之望。朕荷天眷,诞生嫡子,已及二龄。兹者钦承太皇太后慈命,今以嫡子胤礽为皇太子。”   帝师陈敬亭一时无措,道,“皇上?这……”   皇帝摆摆手,“朕意已决,召告天下。”   圣旨布告天下,举国震惊。皇帝在这样的时候立储,自然是众说纷纭。   “孙儿啊,你实在不该这样做呀,胤礽才只有两岁,如何当得储君。”   自皇后离世以后,他整日情绪消沉,整个人像是脱了型一样,“皇祖母,胤礽乃菀玥所生,孙儿煦妪爱惜。更何况,如今三藩战事吃紧,孙儿若有不测,还请皇祖母主持……”   孝庄厉声打断,“胡说!你的皇阿玛,你,坐到这把龙椅上的时候,才只有几岁,我们孤儿寡母受的苦,还历历在目,好不容易熬到了今天,大清国断不可以再立幼主!”   “可是皇祖母,孙儿怕自己真的坚持不住了,最心爱的人不在了,那样的痛,皇祖母不是没有经历过。”   “孙儿啊,已经快两年了,你还是不能走出来。你为了菀玥,已经立了胤礽为太子,又授胤礽的外祖父噶布喇为一等公,世袭罔替,这些皇祖母都可以答应。可是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是我们大清的皇帝,你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三藩之乱还没有平定,大清的命脉只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三藩战事吃紧,觐见的朝鲜使臣们,却说清皇不恤国事,如此危难之际,他崩溃了。   “皇祖母曾说过,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不错,她是孙儿的妻子,也是我大清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可是她对孙儿来说,远不仅仅是只一个皇后,她是孙儿的魂,是孙儿命,如今她不在了,就像是有人从孙儿身上一刀一刀割了孙儿的肉,切肤之痛如何忘记!”   世人看来高高在上的皇帝,与常人相比,“玄烨啊,不论你是皇帝还是平民百姓,要经历的都一样。你不光是皇祖母的指望,更是大清国的指望。你万不可像你的皇阿玛那样,抛下大清,抛下皇位。皇祖母已经老了,咱们的大清国再也经不起了,就算是为了菀玥吧,她一定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你。”   “孙儿发过誓,断不会扔下大清江山。大清江山永固不衰,满汉一家,百姓安居乐业,那是孙儿与菀玥共同的心愿,只是孙儿太累了,快要撑不住了。”   “你只要还记得你说的话,你就不能倒下去,太子可以立,皇帝。”   一晃已经六年过去了,   “皇上吉祥。”   玄烨已经许久未见到福全了,“二哥,你怎么进宫来了?”   “二伯。”胤礽亲热地喊道。   福全摸一摸他的脑袋,“多日不见,太子殿下又长高了许多了。”   “玩儿去吧。”   “小太子由皇上亲自教导,来日定是不可估量。”   “这孩子比朕小时候可好学多了,想来是像他额娘。”   福全看着乾清宫巨大幅的带去那个疆域图,不禁感叹道,“三藩终于平了,天下也太平了。”   “是啊,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可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还都是她的影子,怎么也挥不去。”   福全的心中微微一颤,若不是玄烨提及,谁都不敢对先皇后言说分毫。   “我也会一直想起,当年咱们几个人的在一处的样子,这一晃已经那么多年了过去了。”   “你看朕是不是老了许多?”   福全在皇帝身边坐下,“皇上春秋鼎盛,哪里就老了。”   他看着福全,这光景倒像是从前,他进宫来陪着自己一同打发时间,想到此处,不免念起故人,“容若和曹寅也已经有许久不进宫了。”   福全轻轻叹道,“前些日子,我去看过容若,身子越发地弱了,身边总离不了人伺候着。”   “菀玥啊,以前你总说,以后那么长的人生,在宫里   坤宁宫   “你,也都出宫去吧。”   “不,奴婢不出去,求皇上恩准,让奴婢为娘娘守灵,永远陪着皇后娘娘。”   “她在的时候,就是你陪着她的,朕,恩准了。”   “皇上,你来了。”   沉沉的睡梦中,永远反复着这个画面,他伸出手,她却已经越来越远,“菀玥……菀玥……别走……”   可怕的是,就算在梦里,他竟清楚地知道这是梦。   她也只是一个影子。   紫禁城的上空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万岁爷,天就要亮了,今儿是同朝议政的日子,文武百官都已经入朝了。”   “知道了。”   他忽地转过身来,这场景像极了许多年前,也是在这座宫殿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她就要进宫来的时候……   正文部分完    ☆、番外   “皇上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平妃原是红着脸的,见他没有反应,似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道,“皇上?您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哦,菀……”那个名字就要出口,玄烨突然回过神来,随意找了个借口,“没怎么……没怎么……朕是见你戴这簪子真好看,瞧着出神了。”   平妃笑着轻轻摇一摇脑袋,簪子上银子做的流苏晃动着,发生微微的声响,“这簪子是旧的,臣妾都戴了好些年了。”   “是吗。”   正说着话,便见了李德全进来回话,“皇上,太子爷在养心殿等您呢。”   “知道了”,他的笑中露出几分尴尬,“午膳不用等着朕了,你吃吧,朕去养心殿了。”   “臣妾恭送皇上!”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景,总觉得这样进的一个人,始终离得那样远。他方才的那个“菀”字,直刺在她的心上。   才过了晌午,阳光也是难得的好,灵儿兴奋地跑进殿里来,“娘娘,奴婢在御花园采了新鲜的花来,您瞧,摆在殿里,这香味儿皇上最是喜欢的。”   “从前的坤宁宫也是摆放这样的花吧?”她这样问不是没有原由的,先皇后是她的姐姐。   听平妃突然问这样的话,倒叫灵儿一怔,手里捧着花,一时不知所措,“娘娘……”   “灵儿”,她见灵儿慌了,便换了口气,招招手示意灵儿过去。“你不必紧张,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告诉我,从前姐姐在宫里的时候,皇上是什么样子的?”   灵儿倒是小心翼翼起来,“样子?皇上的样子……就是现在的样子啊……”   平妃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   她想起自己才进宫来时的情景,皇上将灵儿指给她使唤,成了一宫的掌事宫人,能使唤前朝皇后身边的人,她原以为那是给她的恩宠,不成想竟是这样的用意。   她不是他的平妃,她只是一个影子罢了,可惜的是,这个影子,永远也代替不了她。   冬日的寒风吹在脸上总是丝丝刺痛,太医说,她的身子不好,日日躲在殿里,对身子更是没好处的。   “娘娘,万岁爷明日起驾巩华城,特命奴才来禀告。”梁九功偷眼瞧了瞧青岚的神色,竟是平静。   她慢慢地坐下来,只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嗻。”   这几年的除夕夜,都是她一个热过的,已经习惯了。若是有一天,她也不在了,他会不会也这样惦记着她。   青岚不禁想起菀玥最后的话,皇帝再也不会忘记她了。   她瞧了这些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撩动他心中已经死去的感情,他心中活着的永远只有菀玥一个人,那是菀玥之幸,便也是天下所有女子的大不幸。   他承诺了菀玥一辈子,只可惜她看到的一辈子,不是他的一辈子。那是他们的憾事,却也牵连了她的一生。   外头的天色昏暗,她沉沉地睡着,梦里皆是几年前的情形,她接过宝印、宝册,正式踏入了坤宁宫。只可惜,做了那么多年的一场梦,等到终于成真的这一天,她却一点也不高兴,她只是皇后,仅此而已。   恍恍惚惚地听到殿外头有了动静,似乎是玄烨来了。她缓缓地睁开眼睛,迎着他走近。   “今日感觉可好些了?太医说,过了这个冬日,你就要好起来了。”窗外的日头越来越暖,春天就要来了。他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眼神里的温暖,是这一辈子第一次这样看着她。   “嗯……”青岚微微点头,虽然实情并非如此。   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最清楚,哪里有一点要大好的迹象,只是一日比一日更弱些,太医们用的药都已是无用的了,一口一口喝下去,不过是安慰子罢了,这口气何时上不来了,也是天意。   ……   许多话若是再不说,恐怕来不及了,“臣妾一直都想问皇上话。”   玄烨贴在她的耳边柔声道,“你说,朕听着。”   “皇上……为何选臣妾……入主中宫?”   他看着青岚的样子,苍白的面孔,无神的眼睛,漂浮在眼前的却都是当年菀玥离开时的画面,是啊,为什么……为什么……   “是因为姐姐吗?”才出口的话就后悔了,她轻轻叹出一口气,又道,“臣妾知道,皇上的心里一直只有姐姐……臣妾这一生的幸与不幸,也都是因为姐姐。”   “无论因为谁,朕不想再失去你。”玄烨轻轻抱起她在怀中,那样的温暖,这一生好像只有过这一次。   天才蒙蒙亮,紫禁城从沉睡中醒来,才是几年的功夫,他也真的老了许多。青岚走了好几年了,纵然没有那样地爱过,他也会偶尔想起她。   才开了宫门,便有急报传进来,梁九功颤颤地接了传进来的话,就往养心殿赶去。   天色越来越亮,日头就要升起来了。   皇帝已经换上了朝服,手里翻着书,只等前头宣文武百官,入朝。梁九功含着热泪进来,“扑通”跪在眼前,这才引起了玄烨的注意,看了他一眼问道,“大清早的,你怎么了?”   “皇上……”,梁九功忍着情绪,哽咽着回道,“皇上,纳兰公子……走了……”   “走了……”手里捧着书掉落下来,玄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恍然地坐着,良久才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梁九功的眼里含着泪水,“昨天晚上,传话的人说,公子在最后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皇上呢,只是实在听不清公子说了些什么了。”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照进来,伴随着他的叹息,他微微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他也算是自幼结伴在一处的了……怎么一个一个地都离朕而去了。”   那些年的画面在眼前清晰起来,那年中秋月下……   他缓缓站起身,道,“一会儿去延禧宫,也告诉惠妃一声。”   “嗻。”   玄烨跨出殿外,头顶上的日头与往日并无不同,照耀整个紫禁城。   “皇上上朝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